思及此,我费力地张开沉重的眼皮,就手揪着皇帝舅舅的广袖:“我……庭玉。WWw、QuAnBen-XIaoShuo、cOm”咦,这是我的声音吗?如何嘶哑至此。

“醒了,公主醒了!”这一惊一乍地,不是秀秀是谁。

“快,快,过来看看。”一个白须医官应声而来,是曾见过的黄医正。他翻了翻我的眼皮,又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手指一伸指着自己的鼻子:“殿下可识得老臣?”

我眼睛一眨,这不是废话吗?别耽误我正事啊,于是我拨开他挡着我的脑袋,艰难地唤了声:“……庭玉。”

“呀,不好了,公主莫不是烧傻了罢?居然能把黄医正认成赵侍读。”

我发现秀秀气人的本领越发高明了。

“你才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回来,该是好好静养,毋想太多。至于庭玉朕已妥善处置,并未送去戍边,你尽可放心。”

我不由想起了安岳长公主提出的交换条件:“那,太子的婚事?”

“已经请期,只待中秋亲迎。”

“这么快?不是才定下。”

“快?你晓得自己昏睡了多久吗?傻孩子。”

我懵懂摇头,左不过三两天罢。

皇帝舅舅把我的脑袋枕在他的腿上,喟叹:“整整大半月啊,你晓得朕有多焦心,再不许如此吓唬朕了!”

居然这么久?与我而言,也就几个梦的时间啊。

我伸手摸了摸他满是胡茬的下巴,笑答道:“敬诺!有舅父在此,阎王老爷也不敢收阿悠的。”

我终究未能再见到庭玉,纵使我如何撒娇耍泼,皇帝舅舅就是不允,只告知我他现下在一个十分安全可靠的地方,让我好好将养毋想太多。而太子依旧被禁在东宫等候他下月的婚事,没有动静。

不过,皇帝舅舅倒是每日都会过来,监督我服药,陪我用膳,偶尔兴起还会在我面前谈些朝臣轶事。

比方说:有一日,赵敢巡查军营后与兵士同住,翌日卯时未到,一道洪亮的声音把尚在睡梦中的众人吵醒,但见赵敢身着寝衣,紧闭双眼,半坐在榻上,口中絮絮有词。有识字的侧耳一听,辨出他背的竟是诗经中的一段,正欲夸赞其文武兼备,哪知他突然停了下来,朗声道:“夫人,今日就背此一段,可好?”说完仰倒了下去,齁声响起。

原来赵敢外表看起来格外勇猛,竟是个惧内之人,他最怕读书,偏偏夫人又是个有名的才女,赵夫人为了让他研习学问,责令其每日卯时都得背一首诗词。他半梦半醒之间,仍以为在家,遂作出这等逸事来。

还有燕允,别看他现在道貌岸然的模样,十几岁时却很是过了些赌酒狎妓的荒唐岁月,那时仗着武艺高超,横走市坊,人送绰号“燕霸天”。初初闻听此号,连一旁的宫侍都忍不住喷笑出声。

“燕霸天”终是未能横行多久,因为有人把状告到了燕芷那里,燕芷闻言拍案而起,愣是连夜赶了几百里路,把燕允捉到了军营。据说当日燕允尚是醉趴在赌桌之上,燕芷赶到时眼见此景,二话不说上前提起酒坛就往他身上浇。于是,平日称王称霸的“燕霸天”被淋成了“醉鸡”,更是像个小孩一样被燕芷提溜上马,脸面全尽,就这样终结了作为地方一霸的生活。

诸如此类窘事,皇帝舅舅都毫不吝惜的拿来与我分享,至于浣溪殿的待遇也因为天子的长期驻扎而上升了不止几个档次,讨好巴结的人自是不知几许。除开皇帝舅舅的赏赐不说,每日各宫络绎不绝送来的补品,按秀秀的话说,真是吃到下辈子也没问题。还好,皇帝舅舅下旨:为了我能静心养病,未得他首肯旁人不得探视。听说就连暮贤妃好几次前来,都被戍卫挡在了门外,我乐得不知,实在是懒于应付啊。

不过眼下这个在我的耳边叨叨不停的人,怎么就这样轻易地被放行了呢?独孤泓自进来伊始,就未消停过:“我还真是佩服你,孟子曰‘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你又如何能让自己每次都能立于危墙之下的,这种本事旁人还真是学不来……”他的嗓音正是雌雄莫辩的时候,偏偏要学那老成的腔调,听起来古怪的很,我不禁憋笑,却被他一瞪,生生咽了回去。

说也奇怪,他与我明明同岁,可是自从我们重归于好以后,我常产生他是我兄长的错觉。

一只粉嫩的手掌忽然伸到我面前晃了晃:“回神了,快回神!”我反应过来,随之看见小屁孩儿不满的表情,我摸了摸脑袋,悻悻一笑。

“听说你差点成了燕夫人?”

“嗯嗯”我连连点头,终于能转移话题了:“好险好险的,差点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噢。”

“怎么?做燕夫人不好吗?瞧你!”他噗嗤一笑,双手在我颊上使劲一扯。

“痛~”我夸张惊呼,拍掉他的手,以手捂脸:“有何好的?外间传闻根本就是言过其实嘛,除了面皮好些,我瞧不出他还有何出色之处。我韩悠的夫君一定得是个货真价实的大英雄!”

“那,悠悠,你……”

“公主,有客来访,您预备在哪里接待?”夏薇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兰影和秀秀从我生病后就未曾好生休息过,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把她们二位劝下去歇息。这个夏薇到也是个稳重的,不枉秀秀的力荐。

未想到,这个来客着实出人意料,真是应了那句“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那在檐廊之下负手而立,高大伟岸的身躯几乎遮住了半壁阳光的男子,除了燕芷不作他想。原本觉得他与燕允身材何其相似,现下一看,竟是差异甚大,燕芷相较之下身形更加健硕,脊背更为挺直,远远看去,就像一棵伫立的雪松,肃冷的气场使人不敢近身。

我站在十几步外,尚在猜度他的来意,他却是觉察了我的到来,回转过身,谦恭一礼:“殿下。”

“唔,将军免礼。”那夜他穿的是便于隐匿的夜行服,今日换上栗色的直裾深衣,把其眉目衬的愈加俊朗。终于晓得初次见他为何有种熟悉之感,柔和的阳光把他本是隽秀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古铜金,即使伫立不动,他深刻的五官甚而是他皮肤的纹路也都在向你诉说着边塞的大漠孤烟。如此种种,不由让我联想到另一个亦是浑身散发着草原气息的男人——我的阿爹。

“微臣也不拐弯抹角了,今日冒昧前来是为两事。这头一件……”我正自愣神,此刻才发觉他竟未起身。

“那夜是芷考虑不周,致使公主失足受惊,敬请见谅。”

“恩,咳咳。”堂堂七尺男儿,大汉犹如神氐的人物给一个**女童折腰赔罪,呃,这画面任谁来看都会觉得委实别扭了些。况且,我不得不承认,当日的事我如何都脱不了牵罪他人的嫌疑,反到是我尚欠着他一个救命之恩哩。

“将军快别折煞阿悠了,快快请起!”我赶忙上前虚扶,同时四处看了看,幸好平日不喜生人,其时周围除了远远化作雕塑的夏薇,寥无一人。

“这第二件事……也还请殿下见谅。”他既而起身,动作利落。

恩?

“关于那日议定的婚事,”似是想到甚有趣的事,他嘴角一勾,唇边笑涡隐现:“芷本该亲去汝阳以表诚意,可惜一直都是军务缠身,实在是有心无力,现下只得派一队亲随前往,请殿下毋怪。”

“不会,不会,自是军务要紧。”我连连摆手。

“微臣明日即归益州,如有幸能等得到侯爷的准信,必速请官媒前往纳彩,这点请公主安心。”我抑住翻白眼的冲动,是您请安心罢,必不会劳动尊驾的。

“然。相信结果定是皆大欢喜。”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一切都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不知这次我帮他挡了桃花劫,算不算是报了救命之恩呢。

“哎呀,阿悠失礼了,还未请将军里坐呢,夏薇,快去归置!”我仿似才想到,嘴上跟他客气,人却是未动,送客意思相当明显。

“不必。”他拱手推辞道:“既然事毕,请恕芷先行告退。”

我看着他的背影匆匆而去,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不用叹息,不是都说了静候佳音吗?”小屁孩儿的话音倏然从我身后传来,吓我一跳。

我调头,猛拍他的肩:“窃口斤者,无耻也!”

“谁偷听了?”他摩挲着肩膀,蹙着双眉:“我本已走远,忽而想起尚有一事未告知你,遂反转,凑巧听到几句而已。”

“好罢,算我错怪你了,还有何事?”

“今日去宗学,先生说圣上让你三日后行拜师礼。”

“咦?”好像刚进宫那会儿,皇帝舅舅就跟我提及了此事,只是这之后事多繁杂,到是给耽搁了。

晚食过后,皇帝舅舅果然说起此事:“悠悠,既然你身上已是大好,不若就去宗学罢,日子也好打发些。”

我点了点头。

随后,他又笑着摸了摸我的额发:“好生学些本事,朕会常常检阅的噢!”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