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独孤泓的缺席,宗学里是益发冷清了。wWw.QuANbEn-XiAoShUo.CoM当我走进学堂时,发现九张凭几只有三张才有人,即使加上了我也不若原本的半数之多。

“这是怎么了?”

“呀,呀,你竟不晓得?”棠林此时的表情与秀秀炫耀八卦的时候何其相似:“阿芙被圣上罚在宗祠面壁整整一月呢!”

我了然点头。

她似又想起什么,忽而拍我的肩:“你可不许去求情,她是自作孽不可活,不记得我们被害得多惨了。”

我哭笑不得:“本来也没打算求情啊,做错事她是该反省反省的。”

“恩,刚才我瞧见暮贤妃在宗学门口,满眼通红地,我就怕你一时心软。”

喔?方才我确然是碰到了梨花带雨的暮贤妃,我礼数周全地给她行了礼以后,她却望着我欲言又止,我始终不解其意。当我告辞离开时还在疑惑她的怪异行径呢,不想倒有这么一茬,她定以为我晓得情形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料我却是个彻底蒙在鼓里的,这到是歪打正着了。我不禁好笑。

不过,我看了看瞪着圆圆眼睛的棠林,在她心中我竟是这般良善吗?

“林儿,怎可如此与公主说话,太过放肆!”一脸严谨的棠英抱着大摞书册,立在门口。

“父亲。”棠林撅嘴咽声。

只见棠英蹒跚着朝这边走来,我心叹不好,果然……

“殿下。”他鞠了一躬,把书放在了我的凭几上:“臣思虑再三,让殿下身陷囹圄,乃是臣教导失策之故。臣在此请罪。”

我赶忙站起来,悻悻然:“不敢不敢,太傅折杀阿悠了。”

“多谢公主宽宏大量,不过臣恳请将功补过,或许亡羊补牢也未以为迟。”他指着那堆书册:“这是《论语》,敬请殿下通读誊抄一遍,才不致不晓‘知而慎行’的道理。”

“子曰: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我如何会不晓得?我扁嘴腹诽道。

夏日在“之乎者也”中悄然而过,眼看中秋将至,太子的婚期亦要来到。像是要迫不及待地驱散这汉宫陈久的寂霭,人人都卯足了劲儿投入到婚礼筹备工作中,宫里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到像是布置太子大婚的意思。

阿芙自宗祠出来后,哮症发作,因而一直未来宗学。罗姐姐好似是定了门亲事,也不像过去那般风雨无阻,常有耽误。说起来,这学堂固定的学生就只剩我、棠林,当然还有广陵王世子王翦。他依旧一副不开腔不出气的样子,不过啊,据我长期观察,发现他一个有趣的秘密:当棠林说话的时候,他都会格外认真;棠林跳来蹦去,他的目光也会紧紧相随;棠林受罚,他的表情就会焦急阴郁……

不过棠林似乎丁点未觉,整天嘻嘻哈哈。一日散学后,她神秘兮兮地拉我到一边:“带你去个好地方。”我望了望正候在宗学门口的兰影秀秀。

“不带她们!人多会误事的,要不是你,我才不会透露呐!”

“可是……”

“去不去随你罢,反正我是无所谓的。”她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你不去肯定要后悔死的表情。

于是,好奇最终战胜义气,我与兰影她们说先生要留学,待散了会由专人送回,秋意凉爽,无意多等,且先回去。

又说回去后立马就得吃兰影亲手做的栗子糕,兰影方才踌躇离开,临行还千叮万嘱。

“有前科之人,若要取信他人,确然是不易啊~~”棠林翘着二郎腿,在栏杆上悠闲地一晃一晃。

“哼,彼此彼此!废话恁多,还不走?”

“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地方?”我瞅了瞅这貌似荒废经久的小花园,方圆不过十来丈,霉苔斑驳的地砖间隙杂草繁生,根枝盘绕的野蔓丛中一座颓旧的半亭将倾未倾,枉我被棠林带着七弯八拐气喘吁吁才找来,是要让我来看看汉宫中也能有这等废墟之地!

“别慌,又不是让你看风景的。”棠林连声说。

“那看甚?”我话未说完即被她捂住嘴拖到近前的假山后,我瞪着眼看她:“尼咁穆?”你干嘛?

“嘘!”她才慢慢松开我:“看那边。”

我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一个宫侍模样的嬷嬷挎着个大大的包袱分花拂柳而来,看情形包袱不轻,她把它放在空地上以后长吁了一口气。随后她又四处张望一番,我见那嬷嬷朝我们藏身之处而来,慌忙看向棠林,她摇头示意不用担心。果然,还有几步的样子,嬷嬷就转了回去。

“来了。”棠林神情激动。

只见那嬷嬷朝半亭的方向吹了声响哨,然后“轰轰”的声音,像是机关运作的响动,随即蔓草丛被分了开,出来的竟是个艳冶绰态的女子。

艾绿色的曲裾深衣将她苗条的身量紧紧裹住,她的曲线婀娜妖娆,回身举步,轻纱曼舞,极尽风流。她轻柔腰肢,往这边的空地袅娜移来,我方能看清她的面目:鸭蛋脸面,粉腮红润,秀眸惺忪。

揉揉眼睛,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这汉宫之中最不匮乏的即是美人,却都是以淑仪端庄为要,即使最为出挑的暮贤妃,其娇媚也不若眼前之人的十分之一。

从前我偷出府门时也曾觑见过倚栏待月的风尘名伎,那美人媚是媚矣,可其气质与面前这女子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老婆子,查看过了?”她开口,并不似寻常女子的清啭,她的声音稍带暗哑,我听来反是更为悦耳。

“查清楚了,安心罢,这里荒芜至久,无人有这眼福领略您风姿的。”她们对话的口气到不似是主仆关系。

“你就打趣我罢,等过几天我都要成婆婆了,还有甚风姿可言?东西拿出来罢,我再练练,怕到时老胳膊老腿的惹人笑话。”她抻了抻腰,慵懒间风情尽显。

“诺。晓得您这几日心情好,居然会服老了!给,”嬷嬷笑着自地上的包袱中抱出一堆布料递与那女子:“不过,您就算是老了,放眼大汉,舞仙这称号还是只有您能担得!”

女子原地轻旋两转,犹若翩鸿,布料即被散开,陈曳在地,竟是长达十几米的玉色水袖。

“你以为我愿意如此吗?可惜,这水袖之舞就要后继无人啦!”她双手抖动,水袖迅速绕回她臂上。

“本来有一个……”一道水袖仿似白练擦过嬷嬷的身侧打断了她的话。

“晓得咯,您不想提,老奴不说了,可好?”

水袖就如同两条玉色的蛟龙一般,围绕着快速旋转的她来回飞翔,动作潇洒飘逸,偏又显得是弱柳扶风,衬出她的媚态天成。

简单几个动作就让我看得是目瞪口呆,心想话本里飞仙奔月的嫦娥莫不是就如这般,我几乎就要奔将过去拽住那水袖,怕她就此飞天化去。

正寻思着,我的衣袖却先被拽住了,“如何?不枉此行罢?”调头看着给我做口型的棠林,“妙极。”我连连颌首,立时反应过来捂住嘴,竟是大意出了声!

“谁在那里?”

来不及了,棠林张大圆眼瞪我,逮了我手就撒腿往外跑。

可惜,两个半大孩子被两个刚还连声称老的‘老人’极其轻松地抓住不说,还很是称手,一人一个!

“原来是两个孩子,哪个宫的啊?”略带暗哑的声音自我头顶响起。

我背对着她,肩膀被扭着,正在琢磨说辞,脸颊却被一只纤纤玉手转了过去。

“你!”那张娇媚的容颜不知为何倏然失色,我的肩上忽而一紧。好痛,我感觉自己已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你们是谁?”她的表情异常奇怪,似激还愤。

“我,我们是不小心过来的,本来是预备来找蛐蛐的……”

“汝究竟是何人?”她打断我。

“晚辈……韩悠,见过仙子,请仙子见谅,吾等这就离开,必不告知他人在此见过嫦娥大仙的。”我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她该是皇帝舅舅的妃子罢,不过既然如此隐蔽,定是不欲人知,还是装傻的好。

“呵,油嘴滑舌的小东西。吾问尔答即是,不准诳语,尔姓韩,那韩清是汝何人?”她眉头微挑,抓我的手稍松了些。

“是吾阿爹。”我老实交代,这人居然直呼阿爹名讳,是故交抑或是旧敌?

“恩。果然是她的……”仿佛是印证了猜想,她侧身与抓住棠林的嬷嬷交换了下眼神,随即松开了我们。

我顾不得酸痛的肩膀,正欲同棠林赶快离开,却又被拦住。

“仙子?”我委屈地扁嘴。

她似是犹豫,蹙了蹙眉:“那……你母亲,她如何?”

咦?顺华长公主薨逝,在那一年可是大事喃,皇帝舅舅悲痛欲绝,特令举国戴孝整年。如此要事,她竟会不晓得?

见我面露疑惑并未开口,她催道:“究竟如何?这孩子说话就不能利落些嘛。”

“她,在阿悠三岁上便薨了啊。”

“薨!”她一把将我抱起,无比震惊地与我对视:“再说一遍,薨?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是病逝。”

半响,她都维持着同样的表情,我被她举着,一动未动。

终于,她把我放下,神情颓败,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得半蹲在地上犹似哽咽。

“您。”嬷嬷像是要安抚于她,却被推开。

“我无事。”她以袖捂面,自言自语:“傻子,一个两个都是傻子……”

棠林与我使眼色,我见机慢慢地往外挪去,未料,还未退出几步,就被一道水袖给挽了回来。

“你……”我被她审视的目光来回扫了几遍:“恩,资质尚可。以后每日午时过后都来这候我。”

“啊?可我要上宗学。”

“那就酉时!”

“作何?”我颤颤问道。

“学舞。”

“我,已经拜过师了。”

“谁要做你师傅?”她秋波一转:“灵修,你唤我灵修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