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学!”

“我何时问过你意见?”

“我不……”

这样的对话每日周而复始。WWw.QUAbEn-XIAoShUo.COm

每每这时,那灵修美人,不,是灵修恶人,就会懒倚阑边,丹唇微扬:“助教……”

随即,一个手持教鞭的妮子三两步便跳到面前,圆圆的眼睛里一派天真和谐,语气却是亟不可待:“这次几鞭?”

这个被灵修称之为甚“助教”的死妮子,不是棠林那厮是谁?

灵修只一句‘待她学会水袖舞,我便将我平生所会之舞统统授与你,如何?’这厮闻言,眼都不带眨的,顷刻就倒戈相向了。

也不知平日五大三粗的棠林怎么对舞艺会有这般的狂热,天天都到浣溪殿,硬是找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把我从兰影她们手里骗出来,强行送到灵修面前。

“阿悠,能得灵修师傅亲传绝技,可是三生有幸喃,你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甚叫“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作是你试试:天天腿上两个铁沙包要捆足十个时辰,还有日日都得抛那劳什子水袖整整一万下,再有踢腿一千个,蹲马步半个时辰……

我又不能向别人求助,因为……

灵修妩媚一笑,倾身靠近,捻住我的耳朵,吐气如兰:“你大可告知别人我让你习舞之事啊,不过嘛,这件事与你跟韩清的密信内容相比,就不晓得孰更有趣些咯,譬如说信中提及的——‘相聚之日’。”

我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跟阿爹的密信都是最为可靠之人代为传递的,就连无所不知的皇帝舅舅亦不能晓得,她却连内容都一清二楚,她究竟是谁?

“毋用再猜测了,我是谁,该你晓得时自会晓得,安心习舞罢。”

于是,无论我如何反抗挣扎,也只是敢试试嘴上功夫而已。

灵修真是个奇怪的人,有时好像甚事都瞒不过她,我因怕累在浣溪殿时偷卸了铁砂袋半个时辰,第二日她就罚我多踢一千个腿,还轻描淡写地扔一句‘若再有下次,给我踢腿一万!’

但是看似无所不知的她,对这宫里除我以外的其他事宜,无论大小,统统都是懵然不知,譬如我阿娘的死,再如大名鼎鼎的暮贤妃。她居然很是讶异:“暮贤妃是哪个?长甚样?还育有公主?”

结果当日,我成了绝对的替罪羔羊。一直不敢偷安的我愣是被令甩水袖两万下,刚提出异议,手持教鞭,跃跃欲试的“助教”棠林就被唤了过来。

翌日,棠英见我连举笔的力气都没有了,摇头直叹:“玩物丧志啊。”

我是有苦说不出,转身狠狠瞪了眼棠林,她两手一摊,一副全然与她无关的表情,煞是无辜。

月圆之夜在众人的殷殷期盼中终于如期而至,辛苦许久,我好容易有了一天假期,用以恭贺太子殿下的纳妃之喜。

今日的东宫一扫沉寂,遍裹红妆,鼓乐声声,火树银花,好不热闹。

难得我没有去凑热闹的兴致,让兰影把我从汝阳带来的些许珍贵物事清了个礼单送了过去,而秀秀用过晚食便寻不到人了,估摸又到哪处听八卦去了。

清月无言,孤夜阑珊。

彼时,安静的夏薇打着一盏昏黄的琉璃灯跟在后面,我们两人沿着洗去尘嚣的蜿蜒小径徐徐游走。

究竟不是迎娶正妃,无论如何盛重其事,接赵家千金的駢车也只能在日暮时分自侧门而入。也不知是否是潜意识在作祟,当我游荡到宫门时,正与她的骈车不期而遇。

駢车不得入中门,已有备好的软轿候在那里。

“恭请新人下车换轿。”宫人尖冽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黑夜里尤是刺耳。

车内没有动静。

“再请赵良娣。”

半晌,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车帘被掀开,出来的却不是新娘,而是一个大约十二三的小丫鬟,她面带惊惶,颤颤唤道:“张嬷嬷,张嬷嬷,快过来啊。”

一个看似精干的中年嬷嬷快步自随从里窜出来,絮絮数落着上了车:“不懂规矩的东西,也不看是在甚地界……”随即上了车,顿时哑声。

我不由好奇地靠拢过去,有识出我的宫人连忙行礼,我颌首免礼,凑到车前,车帘却“唰”地一声再次打开,我与出来之人俱是吓了一跳。

“哎哟喂,哪个哟,吓死老命了。”正是先前那嬷嬷,她直拍胸口,碎声骂咧。

“大胆!长安公主也是你能冲撞的?”

“长安?”经人提醒,她立时颤颤巍巍地匍倒在地,连连磕头:“公主殿下大人大量,请毋与我这碎嘴婆子一般见识,小的该死,该死……”

“嗯~~”我拖长尾音:“究竟发生何事了,赵良娣她如何?”

“无,无事。”她声音发抖:“只是身子有些微怏,想是这几日劳累的,小的这就扶良娣下车。”

“如此。”我点头,让开了路。

哎,既到了这一步,怄气还有甚用呢?日后且请珍重罢。复又想到现下不知身在何处的庭玉,心里不由地堵得慌。

新娘在嬷嬷和小丫鬟的搀扶下,终是出了车门。头上的羃离浮翠流丹,把她的面目遮的十分严实,因不是正妃,赵千金只能着绯红的嫁衣,可也是极其隆重的,繁复的衣摆让她走路都带踉跄了。

她很是不易才入了轿,轿帘便被匆匆放下,像是怕错过时辰似的,宫人催赶着起轿,忙慌慌地往东宫方向赶去,我看着那软轿渐行渐远,直到被夜色完全吞噬掉。

很久以后,我回想起这段的时候,总在想如若当时我再好奇些探究到底,最后结局会否不同呢?不过这统统都是后话了。

“公主,夜凉如水,早些回去歇息罢。”良久,夏薇柔声劝道。

我醒神过来,无声地往回走去。

昏黄的琉璃灯被阵阵秋风扫得明暗闪烁,打在壁上的影子也随之鬼魅摇曳。快到浣溪殿时,夏薇倏然跳到前面护住我,大声嚷道:“谁?是谁在那里?”

我侧头看过去,阴暗里一团蜷曲的物事斜靠在墙上,堵在路边。

“是我。”

他偏偏倒倒地踱到了光亮处,双目通红,满面胡茬,要不是听出了那略带沙哑的声音,我几乎都认不出来了,竟是正该在洞房花烛的太子殿下。

我急忙上前搀住他,他靠过来,酒气熏人。

“太子,您怎么?”

“太子?甚太子!哈哈……”他只手撑在墙上,另一边则倚在我肩膀:“人生两大幸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我们大汉的太子殿下此时正在东宫春风得意呐。”

我招来夏薇,和她一起把太子往最近的厢房拖。他却是极不配合,“那我又是谁呢?”太子一把扯住我的衣衽,愣是不放:“阿悠,你来说,我是谁啊?”

“您,噢!你是阿兄啊。”我灵机一动:“是和庭玉在一起的阿兄啊。”

果然,他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松开了我,身子往墙上一靠,眼睛微闭,轻声喃喃道:“庭玉,庭玉……”

俄顷,他似乎清醒了些,忽而转头看着我:“阿悠,给我弹支《汉广》罢。”

真不晓得这人到底醉或没醉,当我同意他的提议后,他竟是无须搀扶,就随我踉跄着走回了浣溪殿。迎出来的兰影见我们这般情形也是吃惊不已,我示意她毋要多问,赶紧去把瑶琴布好。

太子被请到座榻上,夏薇抱出一叠被子垫在他身后,又冲了杯热汤,服伺他饮下。宫人宫侍都被遣出去了,我才发觉似乎少了一人,问道:“咦,秀秀还未归吗?”

兰影正在置香炉,闻言回道:“早早回来就睡下了,满面通红的,怕不是感了风寒罢。要奴婢唤她来吗?”

“当然不用,可有唤医官来?”

“她说不用,歇息下就好,应该不碍事的,公主毋忧。”

我颌首,还是明日去看她罢,目下还有个大麻烦要应付呢。

“还未备好吗?”太子倚在榻上,不停催促。

“好了。”我净手后,坐到瑶琴边。

许久未弹,我怕技艺已是生疏了,心下酝酿一番方才起音。

未料,居然比从前勤练时还要顺手些。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太子的声音随我琴声而起,不复那时的清越,略微嘶哑,却是更为动人。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我不觉也轻声附和。

曲毕良久,殿内雀然无声,几人都怔在原地,各有所思。

倏然,响起了轻微的哽咽声,我侧首,太子滑到了地上,以袖掩面。呜咽声渐渐转成了哀泣,兰影、夏薇见机退了下去。

“阿兄……”我轻唤道。

“父皇以庭玉相要挟,逼我娶赵氏。我不想的,不想的。”

“庭玉临走就留了封信,他居然祝我‘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哈哈,永结同心……心都没了,还如何结?”

“他怎能如此狠心,难道这就是我们共同许下的‘百年相依,生死不离’?”

……

我任他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情绪,不再言语,重新奏起了《汉广》,一遍又一遍,手指生疼亦未停止。

谁料,一个影子竟是从内殿迅速闪了出来,冲到太子面前,“啪……”一声,重重煽了他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