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皆是齐整的店坊楼阁,一字排开,各色各样的商帜酒帘迎风飘展,似是要延伸到路的尽处去。WWw。QuANbEn-XiAoShUo。Com砖石甃砌的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时有推车挑担的生意人在沿街叫卖着,年迈嘶哑者有之,青春嘹亮者亦有,煞是好听,一路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啊,那是甚物?”

“还有那里!”

“哪里?是啊,那是什么?”

我跟棠林挤在车窗上,目不暇接,生怕错漏过了丁点新鲜事物。

“俩个土包子!”王芙的声音自身后冷冷飘来。

棠林噌地转过去:“你就不土?那你来说说那是甚地方?车夫,快停下!”

叮咚的铃铛声戛然而止。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座三层高的阁楼依水而建,只见楼门上悬挂的红木匾额写着“怡心忘忧”四个字,隐隐散发的胭脂香味就连百米之远的我们都能嗅得到,楼里传出莺声燕语、琴箫管弦等靡靡之音。数个妙龄女子穿红着绿,站于楼门前,抛着媚眼儿,招呼进出客人。

“那,那……”我眼见着王芙的飘逸广袖都快被她拧成一团疙瘩了,终于:“那谁不晓得,是食肆!对,就是食肆!”她越说越是笃定。

不晓得是否是我的错觉,透过并不牢实的车帘,那驾车人的肩膀倏然抖动了几下。

“食肆吗?”棠林圆圆的眼睛蹭蹭发亮:“那么你可去过?”

哎,千万千万别说……

“当然,我当然去过!还是常客呐。”

驾车人的肩膀再次抖动数下,我捂面长叹一声。

别的地方我自是不晓得,偏偏这样的楼阁……还记得在汝阳时,听闻有一位来自京畿叫虞什么的绝世美人前来巡演,很是好奇,于是硬是拗住秀秀,偷出府门。那日,汝阳的街上也是这般热闹,我与秀秀颇费周折地找去,可惜刚刚瞭望到那美人在楼阁上的妩媚倩影,所在之处就被一队戍卫给团团围住了,随后一匹黢黑的骏马出现眼前,我仰头看着骑马之人,呢喏道:“阿爹!”

回去后连累秀秀被罚睡了三天柴房,自此再也不敢就范了,当时阿爹就说:“女孩儿家家,像青楼这等腌臜之地,自该避尤不及,以后千万长个教训!”

“你看那食肆里,天刚擦黑就这般热闹,菜品想必是不同凡响罢!我们也去,好不好?”此言一出,前面的车夫差点没抖下车去。

“不成!”我连忙出声。

“为何?”两双眼睛巴巴地看过来。

“呃,因为那是青楼!”

“噢!何为青楼?”棠林抓抓脑袋。

“该是食肆的名字罢。”王芙立马为她解疑。

“不是写着‘怡心忘忧’吗?怎么会是‘青楼’?”

“那该是店号罢,就像人一样,有名还得有号!”我听她们越说越靠谱似的,也不晓得究竟对不对,对于青楼我也是半懂不懂,只听阿爹说过那该是个不好的地方。

正抓耳挠腮之际,忽然听到路上有人疾呼:“虞美人,今夜是虞美人上台了!”啊,不会这么巧吧,难道就是那个虞美人?于是,我一把扯开车帘探出身去。

“哎呀,怎么有恁俊俏的小公子,快快里边请,我家姑娘们见着了可不知会欢喜成甚样啊!”

我尚未及反应,一股浓烈的脂粉香味就铺天盖地袭来,同时一只粗胖的手臂径直朝我伸过来,还好那车夫及时把我给扶住,不然晕乎乎的我一准就给拽下车去了。

棠林也赶紧窜出来,一把将我护在了身后,指着车前擦着厚重白粉,涂着烈焰红唇的中年妇人:“光天化日的,你,你这是要做甚?”呃,我看看四围,街市已然陷入一片暮色。

可那妇人并不见气,反而是满脸堆笑:“哟,我说这位天仙般的公子怎么徘徊在我们怡心忘忧门口却不进去,原来是家里那位在啊~~~这位俊俏娘子,奴家给您道好啊!”说话间臃肿的身躯微微福了福。

我感觉扶住我的车夫再次抖动数下。

“这位小公子,您还是赶紧地把贵家娘子送回去罢,我们虞美人可都要开演了啊,嗬嗬嗬~~~~”妇人从广袖里掏出张茜红绢帕来,半掩脸面,故作娇羞,却掩不住其面上的铅粉随着那颤栗的笑声缤纷而散,如那冬月里的绵密绒雪。

“不必,我们是一道的,有好东西自是要共享,我到想看看那虞美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棠林“唰”地跳下车,干净利落,随后理理裙裾,回头唤道:“走啊,阿悠,看热闹去!呃,那个……”她侧身拍拍尚傻愣在原地的妇人:“呃,是一位你家的老主顾带我们来的哦!还不去请他,诶,那位,你不出来啊?”

一直留在车内默不吭声的王芙终是掀帘而出,星眸微嗔,不耐道:“晓得了,真是粗鲁,与你们一道真是丢本宫……公子的脸。”

那妇人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笑开了花:“熟客,熟客,自是熟客!快快里面请~~~~”

我寻思着,还真是老主顾啊,莫非这这青楼真是食肆?

她又转向棠林:“这位娘子,您,您恐怕不太方便进去……我们不待女客!”

我仿佛能听到棠林攒紧的拳头在咯咯作响,心里为这妇人道了声阿弥托福。

果然,

“噗”一声,妇人过于丰满的身躯倏然倒地,挣扎几下也未能爬起来。

“我到要看看是甚地方,哪有开门做生意不待女客的道理,今儿这门我还就进定了!”棠林绕过正自呻吟叫骂的胖妇人就往里走。

四周已聚满了一层又一层的围观百姓,对着我们指指戳戳,议论纷纷,我好像听到了“世风日下”甚么的,正犹豫要不要去扶那女人起来,突然,一锭足金抛到了地上,咚咚作响。

“喏,莫嚎了,起来带路!”王芙一派趾高气昂。

那锭足金瞬间点亮了妇人的眼睛,她的身子似乎都轻盈了起来,三两下站起,抹了把脸,躬身一礼,笑容极度谄媚:“请,几位贵人请进!”

进到怡心忘忧的里面,我们顿时置身于一股夹杂着甜腻气息的暖流中,初冬的那点寒冽凉意倏然消散。这里的内部装潢也甚是闹热,四围的三层阁楼层层叠进,阑干扶梯俱是镂空磡金,个个边角旮旯统统扎上了色彩鲜艳,姿态盎然的各式绢花,连结绢花的条条彩带纠结缠绕,延伸到一层的正中央,正正是舞榭所在。

其时,楼上楼下人声鼎沸,真可谓门庭若市。

“楼下是大堂,已无甚空位,几位贵人不若楼上雅座请!”引我们入内的胖妇人挤到王芙身边,讨好地建议。

我四下打量一番,堂上大概摆了几十来桌,在座之人多是男子,每桌三两五人不等,案桌上皆是布置着各样菜品点心,看来这里还真是卖吃食的地儿。只不过,那间杂其中,衣着暴露,时而搔首弄姿,时而妩媚调笑的女子又是作甚营生的呢?

回神过来,已被带往二楼的扶梯,才发觉我们一行人很是引人注目,各种审度的眼光在身上扫来荡去,惹得我浑身不耐。

棠林却是全无所觉,走在前面,扯着那胖妇人问东问西:“你们这儿有甚好吃的啊?”

“呃,吃食!?但凭您欢喜,只管点了来,奴家定然让您满意。”胖妇人的话里行间无不透露着满满的自得。

“真的,真的?诶,老主顾,你也不来推介推介!”

“这……”王芙柳眉微蹙。

“哎~~~娘子,容奴家为几位布置,保您满意,可好?”这妇人察言观色果是厉害。

“嗯,也好。”

“那好嘞,几位稍坐,奴家这就安排去。嗬嗬嗬~~~”妇人以绢掩面,嬉笑着退下,走到楼梯口啐了一声:“没点眼神的小兔崽子们,还不上赶着给贵客斟茶递水去。”

不多会儿,几个青衣小厮捧着茶炉、果盘上来,布完转身欲走时,我逮住一个:“这位小哥,麻烦你去看看门口那辆青色駢车,问问车夫可愿进来同坐,若不愿就照我们的菜品给他预备一份,可记清了?”

那小厮有些扭捏,不很情愿的模样。

“嗵”一个银锭子掷到面前,“这下记清了?”王芙缓缓道。

“晓得了晓得了。”小厮双手捧过银子:“这就去呐,立马回您话。”说着话连蹦带跳地跑下楼去。

“哎……”我摇头轻叹:“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当此如是!”

“哼,是你没见识!哪里不是这般模样?”王芙不屑。

“阿芙,瞧你这语气,出来几多回了?”

“我当然是……哼!要你管!”

“你说不要谁管?”棠林收回到处张望的目光,圆圆的眼睛眯起。

“我,我,就是不要你们管!我已然带你们出来了,你就得替我守住秘密,可不许食言!”

“我食言又怎样?我可曾发过甚誓?”

“无赖,无耻,无……”

“啊,虞美人出来了。”

全场开始沸腾,打断了这边无谓的争执。

筝乐声响起,帷幕拉开,一个夭桃浓李的女子姗姗步出,盈盈浅笑,踩着徵音翩翩起舞,与我记忆中觑到的那个妖娆的身影恰好重合。

“果然是她!”

“啊~~你识得?”棠林凑过来:“这就是所谓的虞美人吗?汉宫里随便捡个也比她强些,更别说还有你这‘九华仙子’在此,简直班门弄斧嘛。”

我连忙去捂住棠林的嘴,

挑眼看着旁边的王芙,她正兴趣盎然地观看着虞美人的表演,似乎并未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