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这般深切地感受过自己的多余。WWw.QUanbEn-xIAoShUo.COm

我挪到光影暗处,静视着卿卿我我的两人:墨竹夫人近乎是半挂在皇帝舅舅身上,贴着他切切耳语,而皇帝舅舅也是乐在其中,印象中从未见过他在其他嫔妃面前有过类似的神情。有过冷漠的,亦或是淡然的,甚而是厌恶的,但绝不该是现下这般,简直能称作柔情似水的表情。

再回头看这貌不惊人的女子,既没有暮贤妃的端庄,更没有灵修的风情,我尝试着把她与记忆中的某人相比对,得出的结论是无一肖像,天壤之别。

“小竹,先回去罢。朕还有事。”

“可是,臣妾想要陪着您啊~~~”那样可怜兮兮的语气几乎让我都心坎发软。

“这……”皇帝舅舅犹疑地看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预备识相地请辞:“皇……”

不料,

“陛下!您是要与长安公主叙事吗?”墨竹夫人朝我睇了过来,随即,语出惊人:“那臣妾更该作陪了。您还不晓得罢,公主殿下可是臣妾的大恩人呐!”

我心上一栗,她这是,要作甚?

“噢?何出此言?”果然勾起了皇帝舅舅莫大的好奇。

“呵呵~~~”我终是发现了墨竹夫人的引人之处,她的笑声清喉娇啭,犹如在水面上折了几折,最后荡进人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此刻,她眉眼弯弯,笑睨着我:“殿下,小竹能有今日的福分,全是靠您啊!若不是您教习小竹那支扇舞,小竹哪能……”她娇羞地觑了眼身旁之人。

“是悠……”皇帝舅舅倏时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我:“你,你……”

没有半点迟疑,我立马跪在了地上,俯首行礼:“阿悠当日只是一时贪玩,把阿娘曾教习过的舞蹈授给了夫人,并非是有意隐瞒的,请舅父明鉴。”

哼,我心里不禁冷笑,墨竹夫人是怕我捅出真相吗?她抢先下手,主动拟出与我的关系,看似坦然,却使我无从反驳。最主要的是这个理由更是巧妙地为她杜绝了后患,即使日后皇帝舅舅看到我会跳那支舞,也决然不会对她起疑了。

“她……她……”这声音有些不对劲,我抬头,但见皇帝舅舅的双目空洞,面上一片迷蒙,嘴里絮叨着,眼看着就要瘫下去。

我连忙跳起来,急急伸手过去搀。

“陛下?”墨竹夫人却是先我一步,撑住了他,她满是焦虑:“您这是怎么了,陛下?”

“皇上莫不是被迷了心,奴婢曾见过有人因梗住痰就失了心智的……”

“胡扯!你给我住嘴!”墨竹夫人厉声呵斥那嬷嬷,手却往皇帝舅舅的背上扪去:“陛下不会有事的,绝不会有事的!你们愣着干嘛?还不去宣医官,快,快啊~~~”

我这才醒神过来,夺门而出,揪住最近的一个宫人:“快把黄医官找来,快~~~”

“啊?”宫人瑟瑟缩缩,连声称诺,连滚带爬地跑远。

我欲回返殿内,腿上却是倏尔一软,不过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因为身子被人从后给扶住了。

“公主,您没事罢?”

我转首看着来人,皮肤黝黑,目若朗星,心里忽地腾起一阵希望,反手逮住他,急切道:“燕芷?你不是会那神功吗?快快,快去救我舅父啊!”

“咳咳,”他有些尴尬,任我抓住双臂,低声道:“臣是燕允,家兄燕芷,在益州。”

我晃了晃脑袋,再眨了眨眼睛,眼前之人怎么就换成了燕允。

“殿下,莫太忧心,臣适才瞧见秦公公已然先行请医去了。圣上是真龙天子,有天神护佑,不会有事的。”

如若是平时,我定会立马反问他,先皇难道就不是真龙天子了?结果还不是……

但是此时我宁愿相信他说的,我根本不敢想那个忌讳的字眼,只能不断祈祷:皇帝舅舅,您可千万不能有事!阿悠再经不住失去至亲的痛了。

我是被燕允搀着回的正殿,一路晃晃悠悠,头皮发麻。其时,大殿上所有的宫灯都被点上了,一时间,灯火通明,满室华光,仿似是要彻底燃烬先前的黯淡一般强烈,可惜那光彩始终遗落了六格窗边的那床睡榻,其上正安置着一个人,他面白唇暗,眼眸微闭,鼻息若有似无,双手无力地蜷在身侧,墨竹夫人跪坐在床榻边,哭得是淅沥哗啦。

“不许哭了,再嚎就给本宫出去!”

正兀自啼哭的人侧首看了过来,双眼通红:“你……”

按理说她是嫔妃,而我是皇女,我是没有资格在她面前自称本宫的,可是在此时此景,她像是忘了一切,只是怔怔地望着我,眼看即出的一声呜咽就这样被她哽了回去。

“黄医正来了……”随着两个凌乱匆忙的脚步声,老态龙钟的黄医正被秦总管拖了进来。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黄医正的动作上,他快步上前,先是扒了扒皇帝舅舅的眼皮,又看了看舌头,随后摸摸颈脉……我的心脏被这每一步动作操纵着,它正随之一上一下,忽左忽右,眼看这颗心都快蹦出胸腔了。忽然,有人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在我耳边轻声说:“无事的,殿下。”

我恍惚地看向身旁,这才察觉自己的指甲正死死地掐在燕允的手臂上,把他的衣袖几乎拧成了一团,可他却一直未有吭声。我赶紧地松开了他,同时嘴角无力地牵了牵:“对不起。”

他摇头表示不介意:“臣皮糙肉厚,不碍的。”

“晤……”黄医正停止了诊断,锊锊胡须:“陛下这是风火相煽,痰浊壅塞,瘀血内阻……”

“甚意思?”

“何意?”我跟墨竹夫人同时抢断他的话,随后,相互看了一眼。

“娘娘,公主,请莫着急,简而言之,陛下这是有些轻微的中风,好些将养几日,应该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也就是说还有问题?”我追问道。

“自然。”黄医正徐徐道来:“风邪之说,可大可小,康愈情况还得看日后如何调理。不过圣上是受了何种外物刺激所致如此呢,还望殿下能告知一二,臣才好对症下药。”

众人目光回到了我身上,

“我,我……”可是又怎么敢实话实说呢,难道说是因我提及了阿娘授舞一事,可是连我都没弄明白皇帝舅舅听闻此事后,怎么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是本宫的错,全怪本宫……”竟是墨竹夫人出声为我解了围:“适才,本宫首次感觉到胎动,就迫不及待地想与陛下分享这份喜悦,却不料……都怪我~~”说到这,她垂袖捂面,低低泣出声来。

“娘娘凤体为重,毋要太过自责了。想来圣上身体本也不适,如此激发出来,到是减了隐患,您且宽心,臣必全力以赴。”

“如此。多劳了。”

“不敢,职责所在。”

我吁了口气,转而想到一事:“燕大人,今日是汝当值?”

他微愣,继而抱拳:“然。”

“今夜之事,起于未央,也止于未央。本宫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圣上之病的风言风语,汝可能做到?”

他猛然抬头,惊讶地看着我,俄顷,再次抱拳:“臣绝不辱命。”

“善。下去罢。”

“诺。”

当燕允离开后,全殿都安静了下来,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

“看甚?都听到了?照做就是。”我走到床榻前,看着不省人事的皇帝舅舅,眼眶不可抑制地发热。

“呃,臣已派人取药了,片刻就回。”

“圣上何时能醒转?”

“这,一般这种情形,得看病人意志了,圣上洪福庇身,臣想该是不久的。”他有些犹疑。

“想?本宫不要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直接说,依汝诊断,三日之内皇上可能醒吗?”

“这个……”

“你疯了!”墨竹夫人立时站了起来,指着我:“你封闭消息,若是圣上醒不来,你拿甚与各位臣工交代?这责任,我……”

“住口!甚叫醒不来?”我呵斥过去,她瞬时咽了声。

“把你家主子扶去休息罢。”我吩咐伺服她的嬷嬷:“没我指令,任何人不得走漏丁点风声,如若就范,严惩不贷!”

“韩悠,你不想想!真的有何意外,我们谁能担当?你得想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养女……”声音渐渐远去。

我无奈地叹口气,调过身来,只见黄医正伏在案几上,若无骛地写着病历,而秦总管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伺候着纸笔,都是聪明人呐!

“秦总管,且过来。”

于是,他跟着我的脚步走出正殿,确信无人能听到我们的对话之后,我才开腔:“明晨恐怕得辛苦你了。”

“公主的意思是?”

“宁愿是红颜误国,也不可天子有疾!你晓得本宫何意吗?”

他微加思忖,开口道:“墨竹夫人猝然身子不适,陛下情深意重,遂休朝守护。”

我颌首赞许:“甚好。不过,”眼神一扫,语气忽转:“还有一事,本宫要跟你主子借你三天!”

他双目倏然精光一闪:“老奴愚钝。”

“不懂不要紧,只须记住一点,明日起三天内你的主子只能有一个!只要过了这三天,”我看了看窗外朦胧的月色:“一切随你,我绝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