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独自一人回到未央正殿,更漏已示卯时。WWw.QUaNbEn-xIAoShUO.COm

看了看窗外,阙台、丹墀、阑干,以至窗棂无一不是积雪层叠,地上绵绵无尽的惨白一直延伸到了目之极处,而天与地之间至今没有一丝一缕光亮的缝隙,这夜,会否太长了?

“黄医正呢?”扫了眼身旁垂首待命之人。

“老奴刚去查探过,正在偏殿跪着,呃,面壁思过。”

“整整一夜?!”

“然。”

“荒唐,他那般年纪了,这灵……这黄医正也是,忒不变通了,快去把他搀起来!”

“这……”秦总管并未立时应诺,我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唯能透出星点灯火的里间,已是整整一夜了,房门却依然没有丝毫动静。

“不碍,有本宫在此,你先去把黄医正安顿好,再把本宫适才吩咐的那些事情仔细梳理一遍。”我回视于他:“今日开始,等待我们的绝对是一场硬仗。”

无需解释,秦总管喏声退下。

眼下的形势是如何艰难,他自然晓得。

首先,自然是广陵王对皇位的虎视眈眈,这些年他的用心早已是昭然若揭,偏偏因着他身上的两个凭借,皇帝舅舅竟是轻易动他不得。这两个凭借,其一自是他的封地——广陵郡,那里本来就是矿产丰富、土地富饶之地,再加上他祖上几代的成功经营,民间早就有了“广陵国”一说,换言之,广陵王若是举事,已无财物供给之忧;

其二,却是先圣祖皇帝留下的一道圣旨:广陵王氏,帝传一脉,功勋卓著,允其募戍,国以永存,爰及苗裔。也不晓得先祖是作何想的,既允其募戍又未限定规模,根本就是在放任其变相养兵;而后两句话更是允诺了广陵王一脉,永不受汉律的规制。

有这绝对的先天优势,广陵王直到如今还尚未举兵,怕只是在找寻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已了。

这些年,我时常陪着皇帝舅舅批阅奏折,即使是密折他也很少避讳于我,所以对政事我也并不是全无所知的。察觉皇帝舅舅的眉头是越蹙越深以及他爆发火气的次数是愈加频繁,我知道,这几年,广陵王的触角已然伸向朝廷内部,并且开始生根,发芽,以至茁壮。若是要彻底拔出这棵大树,其中所涉及的官员,数目之众,简直不堪想象。

所以只要未央宫中有丁点不利的风声传出去了,我敢保证不出半月,广陵王的军队就能直抵京畿。

对此,皇帝舅舅曾感叹过,这步棋快、狠、准,以广陵王的平庸之资,绝不是能作出这般精妙布局的人,那么其背后……当日他并未说下去,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悠悠啊,你会永远是朕的悠悠吗?”

事到如今,我终能体会他当日的心情了。

而灵修曾经提起的问题也再次浮进我脑海:如若将来有一日,他与韩清之间……你会站在哪一边?

汝阳侯,韩清,我的阿爹,您若是晓得了未央宫现下的境况,又会有何动作呢?

然而这仅仅是内忧,不幸的是更有外患在即。

与我朝一直相安无事的西夷十八部落以及东海岛国等领邦,这几年都是蠢蠢欲动,许是见我朝正倾全力对付北狨,以为有机可趁,时有骚境扰民之事发生。

幸得北狨边境还有燕芷把关!不过,燕芷其人,又是绝对可信的吗?

“殿下。”

回身一看,“燕大人?本宫不是令尔监察那人吗,汝又为何在此?”

“禀殿下,那人正按您吩咐在劝解黄医正,暂无举动。只是现在另有一事,更加棘手,须请您示下!”

“何事?”

“太子,殿外求见圣驾。”

其时,我站在回廊上,注视着天的尽头,那黑幕慢慢被撕开,一丝丝光线终于挣扎着探出了触角。

“还未到早朝时候罢?”

燕允显然一愣,还是回道:“大约还有半个时辰。”

“怎么如此早,难道他晓得甚了?”我蹙起眉头。

“臣万死。”燕允倏而跪地:“只是,臣实在想不通昨夜还能有何途径能让消息走漏出去。”

“起来罢,本宫并不是疑你。”

“谢殿下!”

“现在你就去回太子,帝尚未起。还有,把墨竹夫人昨夜歇于未央之事透露出去。”

“啊?”燕允虽是疑惑,仍是急急退了出去。

不出半刻,燕允回返,禀道:“殿下,太子他执意要见圣驾,还说要在殿外候着圣上起身。”

果不出所料,

我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如若一刻钟之后,他还在那儿,就宣他进来!”

不出半刻,燕允回返,禀道:“殿下,太子他执意要见圣驾,还说要在殿外候着圣上起身。”

果不出所料,

我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如若一刻钟之后,他还在那儿,就宣他进来!”

太子被燕允引进来时,步履匆匆,满目阴鹜,还未近前就质问道:“好个韩悠,到是孤小看你了?”

“太子……”其旁的燕允正欲出声,被我止住,示意他退下。

“阿兄何出此言?”我走到太子面前,表情无辜。

“哼~~”太子眯眼看着我:“说罢,你想要甚?”他说话间装作不经意地扫视着周围。

不禁苦笑:“难不成太子以为阿悠作下了甚布置?那您还以身犯险?精神可嘉啊!”

“悠妹妹,”他有些尴尬,语气稍缓:“你一夜未出未央,今日父皇又罢朝,两事相联,想让人不疑也难罢!”

我颌首:“确然,遂才需您来帮忙唱完这出戏啊!”

“哪一出?”

“您不妨先回答阿悠一个问题,太子殿,可曾想过提前登基?”

闻言,太子先是震惊,继而戒备地倒退半步:“汝是何意?”

“若是有过打算,现下就有这么个机会,”我凝注他,目光咄咄,逼得他正视:“还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想想?从今日起,您就不再是‘殿下’,而是堂堂的大汉天子,号令百官,傲视群雄,主宰天地。不单如此,也无人再敢规制您的举止,包括您想召谁回来,与谁相伴……”我缓慢地投下一个重磅诱饵。

我晓得这个饵对他来说是何等致命的诱惑,眼见得他的眸色开始焕散,我面上虽是无波,却是心跳如雷,我在赌,赌皇帝舅舅在他心中的地位,赌皇家的骨肉亲情并不是那么淡薄。

所以,当他倏然露出袖箭指向我时,我竟是笑了,大大地松了口气。

“大逆不道!父皇是如何待尔的,竖子,良心何在?”

就在此时,燕允乘其不备夺了他的袖箭,太子被掣肘,仍是拼命挣扎,冲着我谩骂:“狼心狗肺的东西,孤又岂是傻子?外间早已布下人马,尔等焉能得逞?父皇呢?父皇怎样了?”

“你真不想做皇帝?”我走到他面前,眼对眼。

“哼。”他啐我一口。

我闪身避开,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如此。阿兄,且随我来!燕大人,松开他罢。”

“你,究竟想作甚?父皇呢?”太子解开束缚以后,一脸疑惑,但是并未放下戒备。

“难道阿兄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回身觑了他一眼,径自走向内殿,听着一串脚步声尾随而至。

来到门前,我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敲门。

“谁?”内间传来一个沙哑疲累的声音。

“我,韩悠!”

未几,紧闭一夜的大门被缓缓拉开,露出一张丑妇人的脸,正是易容后的溟无敌。

“阿,阿妩!”好像是这个名字:“他,他如何?”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

溟无敌犹疑地看了看我身后,

“我需要太子的配合!”

“那进来再说。”溟无敌颌首让出道。

“他?你们说的是哪个‘他’?”太子一把扯住我。

“还能有谁?当然是你那亲爱的父皇,大汉至高无上的天子……”溟无敌倏然挡在了我身前。

“你,你们……”太子突然奔向里间,随着一声怒吼:“你们对他做了甚事?”

“父皇,父皇……”

我跟在他身后,颤颤地看向睡塌,皇帝舅舅依然是双目紧阖,面色惨青,只是好像鼻息平稳了些。

“那小孩儿说该做的他已然做了,接下来如何就全凭天意。”

天意?幸得溟无敌从后撑住,才让我不致瘫倒。

太子匍在皇帝舅舅身上,回头看向这边,双眼通红:“此话甚意?究竟是出了何事?昨日不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

“就是说现在陛下能否醒来就全靠他自己的意志力了!他为何如此嘛,”溟无敌捏了捏我的手,继续道:“陛下这是中了鹤顶红,至于是谁下的毒,就只有您去明察秋毫了!”

太子倏时恶狠狠地瞪向了我。

“嗤~~~”溟无敌笑道:“这毒是每日小剂量的下在食物中的,至今持续大概半月,若不是一时情绪激动,恐也不会恁早毒发!”剩下的话就不用言明了,我游荡在宫外已然一月有余,昨日方归,自然不能是我。

“每日的食物吗?”太子重复道,似是觅到了甚重大线索。忽而抬头,直视溟无敌:“你到底是谁?孤凭甚信你的话?”

“奴家叫阿妩啊。”溟无敌眨眨眼,故作娇羞:“不信奴家也可,你再找十个八个的医官来,会诊会诊,不就清楚咯~~~”

他的尾音拖长,我和太子同时抖了抖。事关重大,本来就要封锁消息,哪能再找医官?

太子自然晓得这个道理,转而问我:“他的真实身份?”

“是我新结交的朋友,放心,我担保他绝对是稳靠之人!”

“但愿如尔所言。”

“啧啧,有空疑心这疑心那的,还不若想想现下的情况该如何应对罢!”溟无敌双手抱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其时,沉重的暮钟声由远至近地飘了过来,早朝时间到了!

“墨竹夫人现下身在何处?”

“就在寝殿,我已派人看守起来!”太子与我视线相交,彼此会心,看来在这一点上我们达成了一致,暂时把墨竹推出来作个挡箭牌,至多以后判她个狐媚误朝,此事就能揭过。

“我先去群臣面前演一出骂‘奸妃’的戏,那么这里……”太子走过来,用力地按住了我肩膀,视线飘向床榻。这一瞬间仿佛时光倒转,我和太子又回到了计划营救庭玉那年,还是彼此信任,还能并肩前行。

郑重点头:“这里,我会尽力!”

他叹气,拍了拍我:“好妹妹,交给你了!”随后出了寝殿。

“哎~~~恁好的机会,”一声轻叹:“我那傻儿子唷!”

愕然地看向不知何时立在角落的人。

未及出声,一眨眼,溟无敌已冲到角落里,直接扼住了灵修的脖子。

“放开,快,她是皇后!”

哪知,溟无敌充耳未闻,手劲反有加重的迹象:“你会武功?”虽是疑问句却是笃定。

眼见灵修已经开始翻白眼,我急忙跑过去掰着溟无敌的手:“你要杀了她呀?快放开!”

灵修费力地伸出手臂,把手腕亮到了溟无敌面前。

溟无敌只手探住她的脉,良久,才松开人,满目疑惑:“你的内力与我同宗?!”

“咳咳,咳……”灵修喘着粗气:“呼呼,那死老头怎么管教儿子的?”

“你晓得我的身份?”

“废话,那老头就两个徒弟,一个是战神燕芷,一个就是他儿子!”

“你与他……”

灵修慢慢缓过气来,瞪着溟无敌:“真要算起来,你怎么着都该唤我声师叔!欺师灭祖的东西!”

“啊?”我跟溟无敌同时惊叹一声。

“老头的师傅是谁,你可晓得?”

“据说,是国师大人。”

又是所谓的国师,我不由地想起那道箴言,心下有些别扭。

“我的功夫也是那人传授的,不过嘛,他说女人学点轻功即是,”灵修抓了抓脑袋:“学多了用来打‘老公’就不妥了,我也不晓得是甚意。”

“你不是一直在中宫?”我插嘴道。

“然,记得是一日清晨,我正在庭院中习舞,忽然一物从天而降,落在我面前。结果是一个古怪着装的男子,他爬起来,好像说甚‘这次又穿到了哪里’,随后看到我,他说,”一向皮厚的灵修居然在脸红,她继续道:“他说‘好个美女!’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这人就是国师?”溟无敌和我再次异口同声。

灵修点头。

看来,这个国师大人确实来历非凡,着装古怪,从天而降?!

“我不会叫你的,因为我不是他儿子!”

“啧啧,同样的臭脾气,还说不是……”

“现在不是二位讨论是否同宗的时候!”我头痛地拉开他们两个人:“我心很乱,别吵了。”

“丫头,我找你就是为了此事。”灵修瞄了瞄榻上,抓住我的手都有些微颤抖:“差点被这小子给搅和了,他,怎么还没醒?”

“你夫君是深陷梦中,不愿醒来!啧啧,有这般可怕的皇后,是我也不愿……”溟无敌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地上。

“住口。”我急忙止住这厮,他的话正中灵修痛处。

“呵呵,小子说的对!因为做皇后的是我,”灵修笑得比哭还难看:“所以现今他已是生无可恋?若不是我在,是她,是她……”

“对啊,是她!”灵修忽然抓紧我双肩,激动地晃动着:“是她!”

“灵修……”我怜悯地看着她,她又精神错乱了罢。

溟无敌蹭地站到她旁边,指着脑袋看向我:“她,头,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灵修侧首白了他一眼,再转向我,双眸发亮:“丫头,我想到把他唤醒的办法了!”

“难道是……”一个想法也慢慢在我脑海里成型,愣愣地与灵修对视,但见她嘴角上扬:“你,不就可以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