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一人站在阶下,双手执萧,身影伟岸,背对而立。wWw,QUAbEn-XIAoShUo,CoM

像是感觉到我的目光,他停下了萧,调身过来,轻声道:“殿下。”

我眨了眨眼:“竟然是你!”

他剑眉微扬,带着自嘲的笑意:“就不能是臣?”

老实地点点头:“这,说实话,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呐。燕大人,你不是武臣吗?未曾想对乐理也如此精通!”

“这算甚?比起臣的师傅,臣这雕虫小技简直不值一提。”

我立马好奇:“你师傅?”

他嘴角噙笑:“说起臣的师傅,到是与您有莫大渊源呐。莫急,日后您听他吹奏的机会可多的是。”

听他语气不无调侃,那人是谁,还用去猜吗?

我蹙蹙眉,故作恍悟:“看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果然是有理呐,我正奇怪秀秀那妮子怎么愈发油腔滑调了,根源原来在此啊!”

“臣……”燕允未料我会反过来调侃于他,微微一愣。

“等这事了了,就把秀秀带走罢!”

他听到我突然的一句话,诧异地看过来。

“看甚?你赶紧算算自己的聘礼够不够罢,我可是过时不候的哦~~到时候把秀秀给了别人,有你哭的!”我睨他一眼。

“为甚?难道是因为臣今日配合了殿下?”

“难道你觉得我把秀秀当成了赏赐?亦或是拉你下水的交换条件?”

他未吭声,可表情分明在说难道不是?

“我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放的究竟是甚榆木疙瘩!”我狠瞪了某人一眼:“明说罢,信不信,今日你若是不配合,我有的是法子逼你就范!”

“啊?那臣,”他摸了摸脑袋,黑黝黝的面上居然透出点点红晕来:“臣不日就上门议亲,聘礼其实早就备好了。”

“噢~~~如此啊~~”我了然地看着他。

他不自在地转过头去,可是面向我的耳朵都是黑里透着红,我哑然失笑,看不出燕允竟是这般害羞,清清嗓子:“去把黄医正带过来。”

“啊?”

“就跟他说药匣在本宫这儿,快去啊!”

“哦哦,诺。”尚是晕乎乎的燕允答应着,倏尔就消失在我面前。

我回头看了看,正殿的大门仍是森然紧闭着,看候的宫人早就被遣走,乐坊伎子也不知被弄到了何处,此时的未央宫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好像正有一只无形的饕餮在将其慢慢蚕食殆尽,唯有那六格轩窗中筛出的星点烛光还在苦苦支撑着唯一的生机。

“殿下,药匣在您……”背后传来黄医正苍老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唤回来。

“哦,医正来了。”我并未转身,径直走到白玉阑干前,用袖拂了拂落在其上的雪花,这才回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坐罢。”

“臣不敢。”他急忙躬身行礼。

“医正,是要本宫亲自扶你过来?”我的声音平静无波,这是平日里皇帝舅舅的语气。

果然,话音刚落,黄医正就十分利落地坐了过来,虽然身子一直哆哆嗦嗦的。

“医正,怕是冷罢?”

“老臣……”

我不待他回答,就吩咐道:“燕大人,去取件外袍来。”

燕允应承后,又是一闪不见。

我坐到了黄医正的身边,叹了口气:“医正伺服圣上多少年了?”

“禀殿下,圣上还居太子位时,臣便为之效力,粗粗算来,已二十年有余。”

“竟有如此久了嘛,医正还真是劳苦功高啊!”

“不敢,能为圣上尽微薄之力,实是臣三生有幸。”

“能被圣上信任这许久,看来医正必是术业过人,堪称在世华佗了。”

“殿下过誉。”

我转向正垂首端坐的老人,目光如炬:“那么,你如何会诊不出圣上的真实病因?或者你根本就是在存心隐瞒?本宫到想知道,医正你此番作为究竟居心何在?”

“殿下,臣,”他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臣忠君之心,可昭日月啊。”

“本宫只是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等到的只是沉默。

正在这时,身上倏然一暖,却是先前脱下的银色狐裘从头罩了下来。

“殿下,保重。”原来是燕允回返,我见他手臂上另还搭着件外袍,人却是伫在原地,瞧瞧颤颤匍匐的黄医正,又看了看我,显是左右难为。

于是,我顺手接过外袍,几步上前,轻轻搭在了黄医正肩上:“医正,天寒地冻的,你这身子骨哪能这般糟践,还是先起来罢。”

他并未起身,只是稍抬头,觑了我一眼,像是在分辨我的话意。

我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把他搀了起来,给燕允使个眼神,让他先行离去。

我扯着黄医正重新坐到阑干上,帮他拢了拢外袍:“你可晓得,舅父对我意义何在?”

他讶异地看着我,我坦然回视,不错,没用“本宫”,也没有“圣上”,只是一对普通的甥舅,亦或是一双寻常的父女。

“我尊他,敬他,感恩于他!如若能够,阿悠情愿一命换他一命!”

“你不信?呵呵~~”我看着依旧沉默不言的黄医正,嗤嗤地笑了起来:“可能在一个月之前,就连我自己也不信,因为那时在这世上还有一个能让我韩悠以命相换的人,只不过那人……所以,现下我唯有舅父了,无论用甚办法,我只要他,长命百岁!你可听懂了?”话到最后,我语气益发强硬,我注意到他的手微微抖了抖,然后双手交互相握,摩挲着,挣扎着。

雪是越来越大,间杂着雪花的寒风狂啸而来,它毫不留情地肆虐着我脸畔细嫩的肌肤,割着我未能掩住的耳朵,而我却是纹丝未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片的晶莹坠在对面之人的发梢眉间,幻化无色。

就在我觉得呼吸都快要为之冻结时,黄医正终于出了声,他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凝重地注视着我,声音巍颤:“殿下确定要知?”

我郑重颌首。

他面上僵色尚是未退,却忽转为怜悯的神情:“陛下不是中风,而是毒,早在十五年前就中了传说中的‘毒王’——西域曼陀罗!本来只有三年可活,幸有不知名的高人出手相救,以毒攻毒,压制了毒性。事关重大,皇上曾让臣起誓绝不与人透露,可是现下……说句大不韪的话,陛下能否醒转这都是个问题。”

说到这,突然,他再次跪下:“臣早已想到今日,若陛下有个……臣亦愿跟随,只是我那徒儿年幼无知,盼殿下能饶他一命。”这话俨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原来他之前竟然是打算一力承担的吗?

愣我怎样相劝,黄医正也不起来,我转而长叹一声:“你以为你一死,此事就能作了?想想,事关天子,焉会有不连坐之理?你那徒儿我未必能保得住!”

“可,可是陛下曾答允臣,只要臣出面认罪,就绝不牵连他人的!”他倏时着急起来。

“甚?”我不敢置信,也就是说,皇帝舅舅让黄医正给那下毒之人顶罪,给那要谋害他的人顶罪!

“这……”黄医正蓦然醒觉说漏了话,立时收声。

“下毒者是谁?”我揪着他的衣襟,与他同跪在地上,重复问道:“是谁?”

他咬紧牙关,直直摇头。

“不说是罢?你那乖徒儿正在里间酣睡呐,你想要他左手还是右手?”

“殿下,”他白胡子直颤,惊矍地望着我:“殿下……饶……”

“那是两只手都不要了?燕……”我话未吐完,手就被他死死地拽住。

“臣,臣说,”他激烈地喘着气:“正是您的母亲,顺华长公主殿下!”

大脑瞬间空白,不可能,绝不可能,她会害皇帝舅舅?他们不是……

“你胡说!”

“臣起誓,若臣说的不是实情,即使下地狱也永不超生!”

可惜,任我如何逼视,他的眼里也没能泄出一丝破绽,渐渐松开他,我嗫声道:“怎能是……是谁也不能是她啊……”颓丧地瘫在地上,眼前闪过那张苍白绝美的容颜。

“她终是出手了,呵呵,还真是出手了,哈哈~~~”

这笑声?我茫然地看过去,那站在廊檐下,婀娜妖娆的女人,此时却是笑得前俯后仰,异样癫狂。

“灵修,你……”

好半天,她才止住了笑,抹了抹眼角,喘着气:“丫头,他,真是不行了?”她目色很是复杂,辨不出是希冀还是惧怕。

我艰难地爬了起来,用一种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面对她:“恐怕不能如尔愿了!我已找到了解救的法子!”

“你是说里面那……”

“然。”我肯定地答复。

只见她微转过身去,侧对着我,似是发出了一声冷笑:“哼,但能为汝愿尔!”不知是否错觉,我仿佛看见她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皇后娘娘……”黄医正傻愣在地。

灵修斜睇了他一眼,嘴唇微挑:“好久不见啊,老黄。”

黄医正的脸霎时变成了染色缸,五颜六色,甚是精彩。

我捏了捏鼻梁,打断这所谓的故人重逢:“灵修,方才你那话甚意?”

“那你先答我,你相信是你阿娘下的毒吗?”

我缓缓垂首,沉默以对。

“这不结了?”灵修冷嗤道:“你那阿娘有甚事做不出来?”

“你……”我捏紧双拳。

“随我来!”

“啊?”

“我带你去个地方!”灵修径直往殿后走去:“今日就把欠你的故事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