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膳食,独孤泓建议由他来批阅奏折,让我好生休憩,可之前都是由我来模仿皇帝舅舅笔迹批注,他只是负责把我批过的折子整理,绝不涉及内容的。wWW、QuAnBen-XIaoShuo、cOM

想是知道我心中所想,他挑眉浅笑:“放心罢,娘子,为夫模仿笔迹的水准绝不会逊于你的!你啊,现下只管休息即可。”

这是信任他的第一步,韩悠!

但是,折子的内容难免会牵涉某些机密,万一他……

我的心里住着两个人,各持观点,相互争执。

“好罢!”终于,一方胜利。我乖乖躺到一角的榻上:“有甚事,你可千万叫醒我!”

“恩,且宽心,万事有我!”他在我额上留下一吻。

可就在我将睡未睡之际,“咦?”他倏然发出惊讶的一声。我蹭地坐起来,看向他:“甚事?”

“阿悠,你……”但见独孤泓手执一本奏折伫在凭几边,缓缓转了过来,投向我的目光若有所思:“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呢?”

我看了看他手中的奏折,蹙眉:“是水曹司上的那本?”

独孤泓点头。

本来其他的折子,我都是作诸如“已阅”或“再议”之类模棱两可的简单批注,唯独那一本:水曹司奏请在淮河、汉水一带再次兴建陂池的折子。

因了之前此事曾令皇帝舅舅十分苦恼,他谈到兴建陂池这项工程,这些年朝廷已然耗费了大量财物劳力,却总不能见其成效,工程总量到是相当可观,可惜各郡县依旧是旱的旱,涝的涝,对此民间颇有非议,怨声载道。

我为解其忧,专门翻出阿爹带给我的《治水史鉴》以及《大汉农田水利十年录》等孤本,仔细研究过。

遂一见这折子,我忍不住就在批复里多写了些,列出了兴建陂池的利弊,并提出“因地制宜”的观点,要求地方根据各自区域气候、雨水情况以及作物特点合理规划灌溉面积。

听了我的解释,轮到独孤泓皱眉:“《治水史鉴》?《大汉农田水利十年录》?这两本书我怎么未曾听说过?”

“据说又是那个神通广大的国师大人编著的,全是孤本,也不晓得是怎么到阿爹手里的。”

“噢,国师大人吗?”独孤泓低声重复,似在思忖着什么:“对于他老人家,我倒是越发好奇了呐。”

“若是想看,我就寻出来给你,可好?”

闻言,独孤泓忽是莞尔,眉间的乌云恰似一江春水化散开来,使其面目益发秾丽。

他坐到榻边,揪了揪我的脸颊:“我的阿悠啊,你可真是个宝贝!”这话皇帝舅舅说过,太子殿下说过,现下独孤泓也这么说,可,我若真是宝贝,阿爹和阿娘就不会……

“怎么了?”独孤泓试了试我的额头,柔声询道:“可是不舒服?”

我摇头,埋进他怀里,双手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谢谢你,阿悠!”他抚着我的背。

“恩?”我在他肩上蹭了蹭。

“谢谢你终于开始信任我,愿意把秘密与我分享,愿意让我了解你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对此,我可否理解为,你的内心已然真正接纳我了呢?”

我收紧双臂:“你说过‘你的就是我的’,那我可否理解为你的人也是我的呢?如此,我把自己的东西给自己的人,又有何不可?”

“哈哈~~”感受着独孤泓剧烈震动的胸腔,我很是欢喜,这般贴近的距离才能让我安心。

他先是我面颊上狠狠亲了一口,随后在我耳边痒痒地吹了口气:“我的人当然是你的,只要你想要,随时拿去。”

“好个见杆就爬的主,简直皮厚至极!”我嗔怪道,却止不住地面红耳赤。

两人自是又嬉闹了一番,我也了无困意,索性跟独孤泓探讨起奏折来。

“呼~~~大功告成!”我合上面前的折子,这是最后一本了。

“娘子,辛劳了!”独孤泓凑过来为我揉着太阳**:“所谓‘夫妻合力,其利断金’,古人诚不欺我,你看,我俩半日之功可是抵陛下三日之劳咯!”

“嘘!”我转身捂住他的嘴,看了看里间:“你活腻味了?这话也说得?”

“陛下不是未醒吗,又无他人,如何说不得?”

“你,忒狂妄了些!”提及皇帝舅舅,我心下郁郁,这已是第二日了,若明日他再不醒,我该如何打算呢?

独孤泓握住我的手,安抚道:“无事的,溟无敌那小子不是跟黄医正师徒讨论药方去了吗?陛下可是真龙天子,自有天佑!”

“可……”

“你是担心广陵?”独孤泓嘴角微扬:“那你且毋忧心!广陵王的军队要想到京畿,我的封地可是必经之路,我在来之前就已作下布置了,所以他要来,可没那么容易!”

广陵王自是隐患之一,不过,最重要的是:汝阳到京畿可不用过你封地!但这话我又如何说得出口呢?

“殿下?”殿门被敲响,是秦总管。

“何事?”

“老奴按您吩咐去宗人府放出乐瑶公主和棠家千金,不过……”门外的声音微顿,我起身拉开门,问道:“如何?”

“乐瑶公主到是已平安回到寤寐宫,不过棠家千金她就……老奴去提人时,关押她的囚室竟是空空如也,遂拷问狱卒,然其全都异口同声道‘昨日人方在,至于今日何时不见的,就无人知晓了’!”

“甚?”我惊声:“去问过棠家没?”

“老奴已然去过,棠英棠大人闻听此讯,当场昏厥,看来实不知情。”

“昏厥?那他现下如何了?”

“老奴离开时,大人已经清醒,声泪俱下地求老奴带话给您,请您千万找到棠家千金!”

“那是自然!”说完,我回头看了看独孤泓,我现在所有精力都只能扑在未央宫,就只能求助于他了。

他了然地点点头:“晓得了,我这就遣人去查!”

“多谢!”

“你我之间,何用谢字?”独孤泓疾步而出。

等他走远,秦总管再次开腔:“还有一事,殿下,乐瑶公主回到寤寐宫后,见着暮贤妃卧病在床,又听信他言,遂……”

“记恨于我?”

秦总管垂目:“呃,老奴进来时,她已在未央宫外……”

就在这时,

“韩悠,你给本宫出来!”王芙的一声叫嚷远远传了进来。

“哎~~~”我捏了捏鼻梁:“又是个麻烦啊!”

虽是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我走到未央殿外,还是对眼前所见吃了一惊:两方玄甲皂衣的戍卫军在丹墀外相互对峙着,彼此刀剑相向,个个面上俱是神态凝重。

而我们的乐瑶公主——王芙长身广袖,在一众宫人的拥簇下,立在雪地当中,正在学市井坊间的泼妇谩骂:“好个韩悠,本就是个狐媚子了,谁想到心肠更是歹毒!你给本宫滚出来,莫以为有父皇相护,就万事无忧,今日本宫非揭你这狐臊的皮不可……”

这几多年我一再隐忍妥协,不与她一般见识,让她以为我软弱好欺,别的时候也就罢咯,但在这水深火热的时候,还跑来添这乱子,王芙这人,正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挡在阵前的燕允最先发觉我,他悄然回身冲我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我先行避开,他来处理。

我摇了摇头,眼睛一眯,缓步上前:“本宫出来了,狐媚子,你在骂谁呢?”

见我回应,

王芙两眼腾一下点燃,双手叉腰,咬牙切齿地骂道:“呸,狐媚子,就骂你了!怎样?”

她话音刚落,本是鸦雀无声的场面,却是倏而暴出几点憋笑来,先是我方,再是她方,笑声越聚越多,最后竟是汇结成雨,剑拔弩张的气氛瞬时消散为一场闹剧。

须臾,王芙方才醒悟过来,“你,你……”她指着我,满脸通红,双目愤然,却是挤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贤妃娘娘身子不好,阿悠作为晚辈也甚是担忧啊,不若现下就让医官走一趟?”我走到王芙对面,语带关切:“如若诊断过后,娘娘仍言是阿悠之过,阿悠绝对前去负荆请罪,如何?”

“当真?”王芙质疑道。

“本宫总不会当众食言而肥罢?”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浅笑盈盈。

“那就……”王芙的话却未能说完,因为一列宫人匆匆而来,把她拉到了一边。

眼见着王芙的态度由开始的不耐烦到神色紧张,最后面上青白一片。我不禁嗤笑,吩咐燕允准备收队。

当我转身,正与台阶之上那双水光潋滟的凤眸遥遥相接,我读懂他的唇语:“娘子好生厉害!”

“怎么,怕了?”我无声调侃道。

他当然看懂了,面上笑容却是愈发绚烂,无奈地摇了摇头,向我伸出手:“为夫是自投罗网!”

见此,我嘴角一扬,疾步迎了上去。

谁知,就在离他丈许,我已欲伸手回握之际,

一句大声的诘问突然自身后传来:“韩悠,父皇呢?”我动作倏而僵硬。

“本宫早就奇怪,父皇即便是被墨竹夫人给绊住了,但,在未央宫发号施令的怎么着也不该轮到韩悠你罢?”

“还有,太子阿兄呢?他不是也在里面,怎不出来?”

我深吸气,准备应答,却被独孤泓止住。

但见他浅笑开口:“乐瑶公主,如若陛下要召见您,吾等自当恭谨相迎,只可惜啊……”

独孤泓太息着,眉目间竟是透着些些怜悯:“您母妃之前也来过,其结果……目下是甚状况您还不了解吗?”他慢慢走下了台阶,在王芙跟前站定,才轻声道:“放下身份不提,阿芙,你我毕竟相交多年,我又岂能害你?”闻言,王芙稍稍迟疑。

未料,独孤泓竟是忽然低下头,贴近王芙,耳语了一番。当庭广众之下,如此大胆的行径,当是惹得四下抽气连连,而那王芙更是两颊熏红,羞赧不已。

身侧,有人忽地拖住我的手,很是愤然:“公主,奴婢说他不可靠罢,瞧瞧……”

我回手握住秀秀:“别急。”

果然,当他们耳语过后,独孤泓转身,若无其事地朝我走了过来,脸上还是一派风光霁月。

可再观那王芙,双目无神,脸色恰白,要不是被一众宫人扶住,恐怕早就瘫下去了。

“你与她说了甚?”我悄声问道。

“你猜?”他眨眨眼。

“左不过是要与她了断之类……”我啮喏。

额头被人狠狠敲了一下,但闻独孤泓嗤笑:“那是你所想,我与她根本未曾有过甚,如何了断?”

“那?”

左手被他擒住,摊开掌心,那白皙的食指就在上面描划了起来。写完,他冲我诡异一笑,而我则怔怔地,咀嚼着那四个字:

她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