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被他擒住,摊开掌心,那白皙的食指就在上面描划了起来。wWW,QUAbEn-XIAoShUo,cOM写完,他冲我诡异一笑,而我只是怔怔地,反复咀嚼着那四个字:

她的身世。

就在半个时辰前,王芙被人带回了寤寐宫,独孤泓说是去交代任务也离开了,而溟无敌他们还在紧密探讨唤醒皇帝舅舅的药方。

以至于此时此刻,在这庄肃堂皇的正殿里,除了守着皇帝舅舅的我,唯有角落里那盏明灭不定的鹤型宫灯还散发了些许生气。

趴在榻沿,仍是震撼于独孤泓带于我的讯息,他说:王芙根本不是皇帝舅舅的女儿!

他还说:至于谁才是乐瑶公主的生父,他正在派人查探,尚无结果。

心里说不出是甚滋味,“舅父,您身边,还有人能信得过吗?”我把面颊贴在了他冰凉的手背上,缓缓摩挲着:“真不晓得恁多年,您是怎么过来的啊?”

“赶快醒来啊!您难道就真的忍心,把阿悠孤零零地置于这个凶险环伺之境吗?我快要撑不住了,舅父,究竟谁才是可信的呢?您醒来,教教我啊~~~”

我一直碎碎念叨着,不知许久,渐渐地,眼皮竟是开始沉重,面前也变得模糊,手脚更是不听使唤了……只记得,在陷入黑暗前,我的最后意识是:今夜的龙诞香会否太过了些?

咦,这是……?汝阳侯府!

我站在那威赫的鬃铜色大门前,仰视着上方熠熠生辉的牌匾,奇怪,那四个字怎么就不再如往日般亲切了呢?

视线下移,门前那对我自幼就欢喜攀爬的青色石狮,如今却是换了幅凶恶的嘴脸,正冷冷睨着我。

我真的回到了离别经年的地方?

于是,疾步上前,敲了敲门,无有动静,再敲,狠命敲,还是无人应我。

“我回来了!是我,韩悠啊,汝阳府的韩悠啊!”

我开始竭力叫喊着,可惜,终究是徒劳的,因为我的喉咙居然出不了声。

就在这焦急万分的时候,立在西边的石狮子竟是开了口:“回来?嗬,你早就不是韩家的人了!回哪里来?”

“你胡说!我怎么不是了?我可是姓韩呢!”我立马争辩虽然无声。

“切~~~”这石狮子还会嗤笑:“你摸摸自己的心,它还姓韩吗?”

“当然是!”我真的回手,摸向心房,瞬时矍然,那里空空如也,唯剩了一个黑漆漆的空洞。

“心呢?我的心?”我惊声。

“心都没了,你家又在哪里?哈哈~~~”

“不……”

倏地,我,睁开了眼,首先入目的是那层层叠叠的半透明帷纱,再摸了摸身下,是绵*软的锦被,这,是在睡塌上?

“原来是场梦啊!”不由地长舒一口气:“我就说嘛,汝阳距离京畿,又岂是眨眼能回的地方?再者……还好,是梦,只是梦!”

“我的傻女儿,你在念叨个甚?”不远处飘来一声轻笑。

这声音似是熟悉却又陌生,犹如一瓢冰水,倾覆而来,倏时冻僵了我的动作。

我努力睁大着眼睛,这梦,怎么还未醒?连忙坐起身,四下张望,这地方……布陈虽也是金碧荧煌,可惜,绝对不是未央宫!

他的话音尚是未散,脚步却已渐近,直直到了身侧。我双手攒紧,不停给自己打气:不怕不怕,韩悠,这不是真的,只不过是梦,是梦!

挣扎几番,还是转了过去,恰好落入一双戏谑的点漆墨瞳里。

微愣,确是那个熟悉的轮廓,但,与我记忆中的那个人怎么又有些不像了呢?

眼前这个人,双眸眯笑,眼角却是牵连了好几道深刻的纹路;轮廓还是恁样深刻,但那引为标志的大胡子竟是聊无了踪迹。如此的他,不是翩翩的公子,也不再是威武的大将军,却更似个气质谦和,温文尔雅的中年儒士。

快五年了,我从未恁般清晰地梦见过他,更是未有想过他,也会有被风霜侵蚀的一天。

“阿爹?”

这个梦也未免太过真实些了罢,正思忖着,行动已然先于了理智,我的手径直抚上了那张曾经魂牵梦萦的面目。

倏然,被那微温的触感烫了手,我急忙收回,却被他一把握住。

“悠悠,怎么了,不想为父吗?”

“你,你……”我曾无数次设想过与阿爹重聚的场景,我该是如何反应?是装作甚事都不晓得,父女团聚,皆大欢喜;抑或是彻底摊牌,自此决绝。

可是,这重遇来得实在突然,在我还未想好答案的时候,就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我不……”发现我的舌头根本没法鲁直。

“你是在怨恨为父吗?”那双曾经恁样熟悉的手,缓缓抚上了我的额发。

此时,我的身体早已不受支配,甚至连点头,摇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了。

未几,一声幽幽的嗟叹响彻耳畔:“我晓得无论是有何苦衷,这些年来我在父职上的缺失毕竟已是不能更改的事实,更是造就了我们父女间难以弥补的嫌隙,可是悠悠,我韩清从头到尾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啊,说不心疼那都是假话。”

“这几年虽未能在你身边,可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却是统统看在眼里的,现下你都长成恁般大的姑娘了,我们父女终于得以重见,为父,心中的滋味着实是五味杂陈啊,也分不清是遗憾、歉然还是欣慰……”

他顾自说着,情绪十分投入,甚至眼眶都已熏红。而我,只是静静地听他说着,只不过是听而已,因为脑里早就是混沌一片,思绪全无。

“也不奢求你能即时原谅,但是悠悠,可否给为父一个弥补的机会呢,往后我定然会加倍补偿于你的,如何?”

与那双殷殷切切的眼眸对视,我露出一个或许能称之为笑的表情:“这一次,阿爹是想要女儿做甚呢?”

闻言,他神情剧震:“你就是如此看待为父的?”

“不然呢?”我终于挣开被他握住的手,直直盯过去:“那就请您来告诉阿悠,我该如何去看待一个‘杀—妻—弃—女’的人呢?”

“你,”他眉头紧蹙,眼光扑朔:“……你的忘忧,解开了?”

“您承认了?”

“是谁解的?”

“那不是重点罢!”我咬紧下唇:“阿爹,无话可说吗?”

他尚是搁在我脸颊的右手,慢慢垂了下去。

其时,万籁俱寂,心脏似乎也应景般停滞了跳动。纷扬的鹅毛大雪间杂着狂风,来势汹涌地扑在半阖的窗户上,作出簌簌的声响。

半晌,

“送我回去罢!”我说。

“我要回汉宫!”我从榻上爬了起来。

与他错身而过之际,手却再次被拽住了。

“悠悠,即使为父现下解释了,你就能听得进去?”

阿爹把我板正,眉眼相对,再次重复:“说了,你会信我吗?”

听过太多人说我肖像阿娘,可是就在此刻,突然发现自己最肖的绝对不是阿娘而应该是阿爹,譬如眼下,我们双眸透出的目光就是恁样的相似,不单执拗,更是多疑。

“信?”

“信阿娘没死?”

“还是信皇帝舅舅的毒与您无关?”

“或者是信广陵王昭然若揭的逆心里没有您的怂恿?”

……

“敢问,您是要我信哪个?”

面对我一个叠一个的问题,他两睫低垂,只是沉默,一再地沉默……

不禁冷笑,

“如此。”我用力甩开了那梏住我的手:“阿悠先行告退了。”

“你摆出这番姿态来,是要与为父决裂?”他面色黢青。

“不,”我仰起头,毫不示弱地回视过去:“女儿只是在纠正您的错误,是在为您积德!”

“呵呵,积德?积德吗?真无愧是我韩清的女儿!”他眼睛微眯,我晓得那是生气的前兆:“不过此间种种,究竟孰对孰错,你确定自己晓得?”

“公道自在人心。”

“好,好个自在人心!”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如果我说,为父并未参与此次谋划,今夜前来,也只是为了带你走,暂避开眼下这些纷扰……”

“如此多谢了,但是,阿悠已然决定,与舅父共同进退!”

“这就是你的选择了?”

“……然。”

我也没想到,舅父还是阿爹?这个曾经困扰过我何止几年的问题,现今真正面对了,自己居然不假思索就做出了抉择。

“女儿,你会为现下这个决定后悔的!这一次你必输无疑!”

当我跨出门槛之际,这句话从背后传了过来,语意何其笃定,满载的是运筹帷幄的自信。

没有有回头,我说了四个字:

“绝不言悔!”

甫一出门,还未及看清地形,两个侍人就走了过来,然后恭谨地奉上一道黑布。

晓得挣扎无意,我顺从地蒙上眼睛,接着,有人靠近,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殿下,由老奴送您回去罢。”正是秦总管。

我笑着回应,无不自嘲:“有劳。”

身子底下的駢车轱辘正在剧烈转动着,我静静靠在车壁上,或许是因为眼前的一片黑暗,听觉反而灵敏了许多,我能清晰感受到对面之人那略微紊乱的呼吸,以及几次张口却未言的轻叹。

我装作不知,面上一直维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殿下。”他终是出了声。

“这次陛下出事,主公他确实未有参与。”

……

“主公也不可能是老奴通知来的,汝阳离此可不是一日两日的距离。”

“老奴猜,您不是不明白,只是一时拧着气罢……”

“秦总管,”我不耐地打断他:“本宫不希望被人随便臆测,做好尔的本分即是。”

当我换下駢车,坐进软轿时,天地交际已溅染开了一道曙光。

由于是秦德贵引路,无人敢盘查,我们一路很是顺畅地回到未央宫,所谓神不知鬼不觉,谁能想到堂堂的长安公主,一夜之间竟在汉宫内外打了个来回呢?

呃,当然,除了眼前这个几乎七孔生烟的人。

刚刚迈进正殿,我就被这人逮了个正着。

“你去哪儿了?”

“阿泓!”眼见他本是秾丽的眉目完全纠结成川,我不忍地伸出手,想要抚平那个川字,却被他一把按住。

“毋想要敷衍过关!”

“我,只是,去确定一些事了。”怯怯地看着他。

“嗬,又是如此!每次遇事,你都神秘兮兮,说以后定会告于我,以后以后,那么这个‘以后’到底是多久以后呢?”

“或者说,对于你而言,我究竟是甚,就如此不值得你的信任?”

“啊?”

“呵呵,装傻充愣!你又是……”他已欲喷火的双眸,却在下一瞬彻底镇住。

因为,我的唇倏然贴上了他的,接下来,努力模仿着记忆中的情形,在他唇缝间浅浅地舔舐,轻轻地啃啮,却始终不得法门,沮丧之际,忽然,伴着一声嗤笑,一股强势的力量将我的舌尖卷入了他口中,相濡以沫,缱绻缠绵……

到最后,我已经彻底失了心绪,甚至是没了呼吸,无论脑里、心里都只剩下了那淡淡的白芷气息。

当我们终于分开,放下踮起的脚尖,我摇摇晃晃地背过身去,根本不敢看独孤泓的表情,蚊叮般出声:“现下,你说你是我的谁?”

说完,我心下慌乱,急向里间躲去,却未能得逞,因为笑得很是**的某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我。

“下不为例!阿悠。”他的脑袋垫在我的肩上,轻轻蹭了蹭:“答应我,再不许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