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五凤陂外,溟无敌却勒住马,笑道:“如今这镇子上,也不知多少明丁暗探,我们这般闯将进去……”

韩悠不放心地盯住他看:“又想耍什么花样?”

溟无敌嘿然一笑:“你与棠家那个小妮子可熟稔?”

棠林?!岂止熟稔,棠林的一嗔一怒,一颦一笑,早已熟烙于脑海。wwW!QUanbEn-xIAoShUo!coM“棠林,她怎样了?”

溟无敌一面去包中翻拣,一面说道:“棠林那小妞倒有意思,棠氏反出京畿,她却不肯追随,反背了根荆条,去那未央殿前跪了一宿,说是要代父亲和叔父请罪。如今,嘿嘿,咱正好借她面皮一用。”

竟然是一张人皮面具,抬手就往韩悠脸上抹来。

“你是说让我扮成棠林?”

“委屈一下姐姐了!”

韩悠心中一凛,溟无敌似是有备而来啊,连棠林的面具都早备下了,可知亦有所图。却放在心内并不说破,贴上面具,对着镜子仔细审视一番,果然惟妙惟肖,若非棠英亲自辨别,别个恐怕就算自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也难发现。

溟无敌自己也装扮了一下,亦是女装,竟然是棠林随身侍婢醉墨。哼哼,看样子准备还不止一点充分呐。

“知道镇子里如今驻扎的是哪个么?”

“棠卓?”

“非也,棠卓棠英早在广陵王府了。这镇子里驻扎的,却是安国公府亲兵!”

“安国公?他、他不是在牢中被水了么?”

“独孤泓,非也,现任安国公已是那个残废独孤童了!可想好见了独孤童有何话说?”

谁承袭安国公爵位有什么关系,泓活着就好了,很好了。“不知,你教教我!”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充分的准备,想必说辞也备好了,就不用自己动脑筋了罢。

“小女子棠林,乃太傅棠英之女,如今逃出京畿,举目远亲,更无人敢收留。恳请公爷看在家父薄面,收留小女子,待得日后团圆,必牢记大恩,犬马相报!”溟无敌哀哀切切的语调倒是惟妙惟肖,听得韩悠背脊发麻。

不过黄昏时分,五凤陂几条街道上,已寥无行人,不时有巡逻兵丁结队而过。

“汝等过来。”一个兵士长瞧见二人,发话道:“两个女孩儿家,如何乱跑?”

“醉墨”喝道:“大胆,可知我家小姐是甚么人?”

那兵士见二人俊俏,不禁打趣道:“莫不是仙人?”

“仙人倒不是,我家小姐乃当朝太傅棠英之女!”也亏溟无敌斗胆,即使是真棠林,这会子也是叛臣之女,何来如此理直气壮。

那兵士长倒愣怔一下,收起轻薄相貌,道:“那又何故如此?”

“凭你也问得,你是甚么人?”

“我等是安国公府亲兵,奉命在些巡戒!”

韩悠想该是“棠林”出场了,于是袅袅上前,施一礼道:“我棠氏与安国公府素有渊源,敢请将军帮忙,引林儿去见安国公,如此拜谢了!”

此人一下从兵士长跃升为“将军”,又见二人容妍娇美,气度不凡,哪有不应承之理。“这个容易,且随我来!”

带至一栋兵卒密密实实围护的木屋前,一名副将模样的军士接住,便引二人进得屋内,穿厅堂过后院,来到一间议事厅模样的屋内。

韩悠没有料到,独孤童,现袭安国公独孤童,竟然是这样一般模样。那独孤泓何等丰神俊逸,料想其兄也不至差到哪里,一见才知道错得厉害,错得离谱了。

独孤童坐在一张带木轮的靠椅里,椅子上装了四个铁环,想是可做抬杆着力之用。独孤童身形臃肿,肥头大耳,衣饰虽也华丽,却愈衬出其神情阴郁,目光却甚是暴虐。体形上看,类似某些家养的动物,气质上,却是原野之狼。韩悠实在无法想像这两点是怎么在独孤童上完美楔合的。

“公爷,吾乃太傅棠英独女棠林,因家父家叔被难,林儿委曲求全,好容易得了个机会逃出京畿,如今止剩得一个奴婢。望公爷看在令弟曾受家父授业,林儿与令同窗数载的份上,收留则个!”

黑眼珠子滴溜溜扫了主仆二人数眼,低沉嘶哑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如今王道崩丧,纲乱礼坏,汝等既为朝廷构陷,安国府自当援手。只是,哼,只怕你家父亲和叔父,此刻恐也自身难保。”

棠林哀苦道:“求公爷搭救!”

“天作孽,尚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梨副参将,带林儿去后厢房歇息,过了这阵子,派队亲兵送她去广陵王府!”

“喏!”黑胡子梨副参将向二作了个请的手势,将“棠林”主仆带至后厢房,又吩咐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几句。

扣好房门,韩悠方松了口气,四仰八叉倒在**,溟无敌也挨着躺下来:“小姐,可要奴婢给揉捏揉捏!”

“甚好,腰正酸痛呢,都是骑马骑的!”

溟无敌果然给她揉捏起来,力度部位恰到好处,倒胜过热汤甚多。“阿生,你一个人只管乱跑,可教你无敌宫中那一干弟子作甚!”

“我不在她们益发逍遥,左不过是寻几个姿色男子,吃酒玩乐,末了剁碎埋在花坛里作花肥!”半真不假,却是不透半点口风。韩悠心中冷笑,恐怕无敌宫中那些女子没这般快活,此刻已经悉数尽出,待机而动了。

“姐姐难道不想知道,安国公府扎营在些地做甚么?”

“爱说便说,不爱说便闭嘴好生揉捏。”

“是,是,阿生这张嘴巴,一见了姐姐,就甚么事也藏瞒不住。实与你说吧,他们在等一个人,不是广陵王,更不是棠氏,而是……皇帝老儿!”

皇帝舅舅,他来此作甚,不知多少凶险么?

“两府逼宫,皇帝老儿怎肯屈服。只是双方又互有顾忌,不也贸然动武,因此经朝中老臣斡旋,后日在此会晤!”

韩悠不禁在心内长太一息,皇帝舅舅贵为九五之尊,竟也要与这些乱臣妥协。独孤童说的王道崩丧,纲乱礼坏,用在他自个儿身上倒是丝毫不爽。可,仅仅是会晤吗?韩悠很快背脊上冒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不!绝不能让皇帝舅舅来这里,太危险了,实在是九死一生!

“阿生,汝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不能!”

“我还没说,你怎知不能!”

溟无敌妖孽一笑,灿若桃李:“你可不是要我去告诉皇帝老儿,万不可亲赴此处!”

嗵嗵嗵——

不待回答,门拴已然断裂,一人背着月光站在门口。韩悠一见此人,心又绞痛起来。

“林儿,你怎么来了?”独孤泓急切切问道。

“我、我……”

“你不是林儿……”

在溟无敌臂上狠狠掐了一把,力度之大前所未有。“醉墨”识趣地翻起身来,走出房外。

“泓,是我,我是悠!……”却不许她再说甚么,独孤泓猛前冲一大步,密密实实地将韩悠圈在怀内,唇却向额上炙热吻去。

“我知道是你。悠,什么也别说了!”

融化了,真的要融化了,炙热从额部一直漫延至全身,零缝隙的紧密拥抱和熟悉的白芷气息,形成一个融炉,将身体和心同时融化。

银光碎落,斑洒在风化了融为了一体的雕像上,如沐如浴。“呃,要不要把门关上!”极度败坏气氛的溟无敌,不掐死你实在难解本宫心头之恨。

好吧,轻轻挣开令人窒息的怀抱,韩悠稍稍冷静了些。

“悠,怎生这般打扮!”

回到现实,韩悠脸色顿时苍凉,只是隔着面具,独孤泓无法发现:“泓,安国公府以你被杀之事向皇帝舅舅发难,你不知么?”

“这,我……当然知道!”

“可汝分明活得好好的,为甚不挑明开来,劝退独孤童!”

“岂有那般简单。先父殁后,我兄长为何没能承袭爵位,却让我虚领爵位,你可知晓?”

韩悠已隐隐猜到这里面必有精心策划的阴谋,犹疑道:“你是说袭爵、入牢、被水,全都是……独孤童的安排!”

独孤泓半边脸孔一派雾迷去绕,眼神亦是扑朔迷离,这,还是自己熟悉的泓么?

“那你为什么还助纣为虐,为什么不向皇帝舅舅揭发。你不知道吗,如果皇帝舅舅和你之间,要我做出选择,这,是多么艰难!”

“你,不也是燕夫人了吗?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眼神骤然转冷,“悠,有事情我们身不由已。相信我,我曾经的承诺依然有效,爱,我会给你;幸福,我亦会给你!”

“让我怎么相信你,原来你如此看重这个莫名其妙得来的‘燕夫人’头衔。好吧,你走吧,去告诉你兄长,我就是长安公主。他会在谈判中多一个筹码!”

冰冷的眼神悠然转为哀伤,令韩悠的心好痛好痛。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为什么在别人眼中遂顺、荣耀的皇帝宠儿,贵为公主的自己,幸福却貌似很近,却又如此遥远。

“你还是棠林,好生呆在这里,不要乱跑!还有那个‘醉墨’,警告他老实一点。”独孤泓伸手扶了扶半边脸上的银色面罩,欲说还休,终于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