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又是春日到来,赵嫣的婚事依旧没有定下来。曹皇后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按了御医的要求,曹皇后经常去御花园散步,好等生产时候能更顺利。

赵嫣也常陪了曹皇后去御花园散步。

春日的御花园非常美丽,鲜花盛开,到处都是姹紫嫣红,太液池边杨柳依依,蓝天之上,只有几丝白云。一群鸟儿从天空飞过。

“日子过的真快!“赵嫣走了一段,回头看着曹皇后。

“是很快,前儿收到舅舅那边写来的信,说公婆带了外祖母,前往麟州去了,还说小舅母已经有了身孕,很快就会给我们添个小表弟了!”

曹皇后肚内的孩子,御医诊脉过,说十之八|九是个皇子,这让曹皇后心里更喜悦一些。听到曹皇后这样说,赵嫣又笑了:“嫂嫂,别的都不担心,只要担心您肚子里这个就可以了!”

曹皇后抿唇一笑,身为皇后,已经是数得着的荣华富贵了,更难得的是夫君一心扑在朝政上,后宫之内除了自己,再无别人。

不管是祖婆婆还是婆婆,还是小叔小姑子,对自己都很亲切。别说是皇家,就算是小户之家,也少有这样的。

“嫣娘你只晓得说我们,你自己的事就一点也不操心吗?”曹皇后笑着问赵嫣,赵嫣哦了一声就笑了:“嫂嫂你取笑我。”

“不是取笑!”曹皇后走了一段已经有些累了,刚停下来宫女就把椅子放下,曹皇后坐在椅上笑着对赵嫣道:“小叔那里,已经定下了吴家的小娘子,只等遣使去定下来。你呢,总没有你姊姊还没出嫁,弟妹就先进家门的理。”

听曹皇后提起这件事,赵嫣的眉又微微皱起,接着赵嫣叹息:“我晓得,可是……”

“嫣娘,你是皇朝公主,身份尊贵,嫁给谁,谁家也不会对你尊重!”

“我知道,可是嫂嫂,我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的……”赵嫣说出半句,接着就笑了:“嫂嫂,罢了,你和哥哥说什么,我都听着就是!”

曹皇后拍拍赵嫣的手:“嫣娘,不是这样的,你哥哥,不愿意你这样。他希望你嫁,也是希望你嫁的高高兴兴的!”

赵嫣又笑了,也许是拥有的太多,所以想要得到的,就和别人不一样。

曹皇后瞧着赵嫣的神色,又把她的手握紧,一个从小就拥有许多的人,是十分难以被打动的。

不知道这对赵嫣,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圣人,公主,官家说,明日要在御花园内,宴请新科进士!”有内侍前来,给曹皇后和赵嫣两个行礼后恭敬地说。

曹皇后哦了一声,赵嫣扬起脸,曹皇后看着赵嫣,一个念头从心中浮起,也许,官家是想借这个机会,为赵嫣寻一个女婿?

这一科是赵捷登基后的第一科,精选出来的三百余进士里,定有品貌出众的。想着,曹皇后又浅浅一笑。

赵嫣转过头,看见曹皇后这样看着自己,不由用手摸摸脸:“嫂嫂,您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曹皇后但笑不语,赵嫣并没想到自己身上,却想到去年遇到的那个柳秀才,也不知他有没有赴这一科,有没有金殿应对?

“官家是想给嫣娘择一个驸马吧?”到了晚间,赵捷回到后宫,曹皇后笑着问赵捷。

赵捷勾唇一笑:“皇后也猜出来了?”

曹皇后笑了:“历来新科进士,极少有在御花园内设宴的,这一回在御花园内,虽则是因这是第一科,但官家定有别的意思!”

“你不晓得,为了嫣娘的婚事,爹娘给我写了许多信。偏偏他们只会写信给我,催促我,绝不舍得给嫣娘写信催促她!”

赵捷笑着摇头,曹皇后用手扶着腰站起来:“太上皇也是惦记着嫣娘,只是嫣娘的性情啊,瞧着什么都肯听,但要执拗起来,那可真是谁的话都不肯听。”

“爹娘也晓得,所以只有纵着她!”赵捷说完就又笑了:“不过这一回,她啊,只怕就能嫁出去了。”

曹皇后有些奇怪地看着赵捷:“官家有何神机妙算?”赵捷只笑不说话,曹皇后又要追问,宁安公主的声音已经在旁边响起:“爹,爹,我要爹抱!”

赵捷走上前,把女儿抱在怀里,曹皇后挺着肚子,瞧着这对父女,面上全是欢喜笑容。

“公主,今日官家在御花园内设宴,您不过去瞧瞧吗?”宫女的话让赵嫣惊讶地瞧着她:“我为何要去瞧瞧?今日哥哥设宴,赴宴的都是新科进士,都是外臣。和平常的赏花宴是不一样的。”

宫女用手掩住口,接着低头:“是,不过公主……”

赵嫣又瞧向宫女,宫女的头垂的更低,赵嫣看着宫女,伸手把宫女的头抬起:“告诉我,到底有什么事?”

宫女已经跪下:“公主,奴不过是想着,每日公主都要往御花园去,今日不去,会不会嫌闷!”

赵嫣了然一笑,接着就摇头:“罢了,我还是去见祖母吧!”

宫女这才站起身,用手拍拍胸口,不过没有劝动赵嫣去御花园,该怎么办呢?

御花园内,新科进士们都已在各自座位上坐好,静待赵捷到来。柳秀才,不,现在该叫柳进士了,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座位上。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这样好,一考就中。

“柳兄这样局促为的什么?”赵捷还没到来,坐在柳进士身边的人对柳进士笑着问。

“我,在下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进到宫内,能在御花园内赴宴!”柳进士看着这周围的一切,只觉到处都是皇家气派,连服侍的宫人,都和外面的人不一样。

“你我读书人,学的文武艺,不就为的货于帝王家?”说话的人笑着道,柳进士点头后才又道:“你我身为臣子,自然该为官家效力!不过……”

柳进士的话还没说完,就传来内侍的传报,皇帝驾到。

众人起身跪地迎接,赵捷已经走过来,他身着常服,内侍命众人起身,赵捷的眼往席上扫去,所有的人都觉得天子看到自己了,个个毕恭毕敬。

柳进士也觉得赵捷看到了自己,抬眼想瞧天子长的什么样,又记起进宫之前内侍的嘱咐,又把头低下。

赵捷往柳进士所在方向细细瞧了一瞧,见柳进士面上局促,赵捷不由微微一笑,那日金殿应对时候,柳进士分明不是这样的。

不过,赵捷的眉皱起,也不知这一位,是怎么被赵嫣看上的?

“嫣娘,你……”柴太皇太后看着赵嫣,温柔地问。

“祖母,我很好,我只是觉得,我是不是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赵嫣站在宁寿殿的小花园内,看着周遭精致的小桥流水,眉头微蹙地问柴太皇太后。

“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多少人羡慕?”柴太皇太后还是那样温和,赵嫣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就道:“是啊,我晓得,很多人羡慕的,可是我,我……”

“你只是心没定下来罢了!”这样的话柴太皇太后说了很多遍,这一次赵嫣听进去了,接着赵嫣就笑了:“祖母,不如我们去花园里走走?不用去惊动哥哥设宴的地方?”

柴太皇太后当然点头,御花园那么大,赵捷的宴会是设在桃花林内,只要不经过桃花林就好。

赵嫣陪着柴太皇太后在这园内走着,看着四周盛开的鲜花:“祖母,我晓得,我该接受哥哥的好意,可是我……”

柴太皇太后温和地拍拍赵嫣的手:“我没法和你说,世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话。纵然世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可还有人不情愿呢。”

“祖母,您对我真好!”赵嫣对柴太皇太后露出笑容。柴太皇太后轻轻地拍了拍她。

赵嫣和柴太皇太后继续往前走,前面就是赵捷设宴的桃花林,林外有内侍宫人在那。瞧见赵嫣和柴太皇太后过来,内侍急忙上前行礼:“见过太皇太后,可要……”

“我和公主不过出来走走,无需通报!”柴太皇太后笑着道。

内侍应是退下,赵嫣和柴太皇太后要绕过桃花林,此时桃花林内,一个内侍引着一个男子走出。

男子刚走出桃花林,就见赵嫣和柴太皇太后,男子急忙低头避让一边。

“这位是?”柴太皇太后见男子身上所着衣衫,知道他是新科进士,笑着问内侍,内侍已经回禀:“太皇太后,这是新科柳进士,因在里面玩游戏输了,被官家罚了要去太液池边摘柳枝!”

柴太皇太后哦了一声,柳进士已经知道这位老妇人是太皇太后,急忙行礼:“臣见过太皇太后!”

“恭喜柳进士!”柴太皇太后命柳进士起来,柳进士恭敬地又行一礼,这才站起身。赵嫣听到一个柳字,不由往柳进士面上看去。

正好柳进士也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只一眼柳进士就急忙把头低下,这位看装束该是宫中的永兴公主,外臣自然不能直视!赵嫣已经认出这就是昔日的柳秀才,不由檐口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听在柳秀才耳里,不由皱眉,怎么这笑声,听起来有些熟悉?

“柳进士,还请继续去太液池摘柳枝!”柴太皇太后的语气温和,往赵嫣面上看了一眼,很奇怪为何赵嫣会突然发笑?

赵嫣已经把手放下,见柳进士恭敬地跟着内侍离去,赵嫣的眼不由发出亮光,也不知道这位柳进士要知道自己就是昔日那个在他眼里仗势欺人的小娘子,会怎样想?

“嫣娘?”柴太皇太后察觉赵嫣和方才不大一样,于是温柔地叫了她一声。赵嫣有些撒娇地拉住柴太皇太后的胳膊:“祖母,我只是想起了一点有趣的事。”

“什么有趣的事?说出来,给我听听!”柴太皇太后的眼神还是那样温柔,赵嫣却觉得这话语有些不对,牙咬住下唇就又笑了:“祖母,没什么多有趣,我们往那边去吧。”

柴太皇太后有些宠溺地笑了,继续和赵嫣往另一边去。

赵嫣回头,不见柳进士的身影,赵嫣不由又是一笑,柳进士,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真相!

柳进士在内侍陪同下去柳树边摘了柳枝就要往回走,内侍已经道:“柳进士,请从这边走,从这边走,还能瞧一瞧这御花园的风光。您这难得进来一回,也要躲瞧瞧这御花园风光才是!”

“多谢费心,不过……”柳进士还是迟疑,内侍已经笑了:“这是官家吩咐的!”

柳进士这才释然,跟了内侍往另一边走去。赵嫣和柴太皇太后走的很慢,赵嫣看见一棵牡丹已经在打花苞,不由笑着道:“这牡丹开的倒早!”

“才打花苞呢,还没开!”柴太皇太后上前笑道,赵嫣伸出手指计算:“那也要不了多长时候,这才二月底,还没到三月呢!”

柳进士已经在内侍的陪同下走到这边,听到赵嫣的声音,柳进士不敢再往前,内侍已经催促:“柳进士,官家还在桃花林内等着您呢!”

柳进士仔细望了望,没有别的路,只有硬着头皮上前。

柴太皇太后奇怪地看了一眼,怎么又碰上了?赵嫣在牡丹花跟前回头,柳进士正好给柴太皇太后行礼后抬起头,这一回两人又是四目相对。

赵嫣这一次笑出声了:“柳秀才,可还记得我吗?”

柳进士下意识地想低头,听到赵嫣的问话,柳进士抬头望去,今日的赵嫣穿着的比那日在路上要富丽的多,但柳进士对赵嫣印象很深,一眼认出赵嫣就是那日在路上的那个女子。

“你,原来是你!”柳进士的话里带着讶异,赵嫣已经勾唇一笑:“那日你说的话,我可还记得呢。我就想问问你,今日你已能上金殿,那么,你可敢对天子直言?”

“大胆,对了公主。怎能这样无礼?”赵嫣身边的宫女已经开口,柴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已经道:“这是公主要问他话,并不算什么无礼。”

“读圣贤书,为的就是这么一日,若天子有什么不对,做臣子的,自然要直言!”柳进士在沉默之后,直接说出这么一句。

赵嫣又笑了:“果然是个倔秀才,罢了,哥哥那里还等着你输了之后送去的柳枝呢,祖母,我们往那边去。”

宫人簇拥着赵嫣和柴太皇太后往前走,柳进士的眉皱紧,接着柳进士就对赵嫣道:“公主可晓得之后发生的事?”

之后?赵嫣停下脚步,宫女又要呵斥,被赵嫣止住。

赵嫣看向柳秀才:“之后发生了什么?”

“公主那日许了一段富贵,可是公主并不知道,不是人人都在富贵跟前和原来一样的,这一家子陡然得了这许多银钱,初时还送孩子读书,后来却被赌徒引诱,很快一百亩田地输的精光。”

“你是想说,他们家的不是都是从我这里来?”赵嫣看着柳进士,柳进士摇头:“并不全是,只是公主,您的随心所欲,是能随便改了一个人的人生的。公主当日,或许是求一个答案,这才这样问,如此行,可是公主您,漏算了人心。”

“那日我见他们家不要富贵,难道我错了吗?”宫女又要阻止,赵嫣抬手让她们退下,只是看着柳进士追问。

“公主您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经得起诱惑,况且,纵然他们初时如此,可这世间的坏人那么多,又……”

柳进士的话被赵嫣的笑声打断:“你方才可是说你是读圣贤书的,怎么这会儿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了?读书是起教化之功,柳秀才你可曾在这家被赌徒引诱之时,前去劝说?可曾在这家家破人散之时,伸出援手?若都不曾,此刻你指责我的话,那我,也要原样送回去!”

柳进士看着赵嫣,不料她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接着柳进士就给赵嫣行礼:“公主所言,如醍醐灌顶,似我原先所想,的确太……”

柳进士皱眉,想寻个合适的词,柴太皇太后已经笑了:“嫣娘,你哥哥,可还在那等着柳进士的柳枝呢,你若只和他在此处说话,未免耽搁了。”

柴太皇太后的话让柳进士猛然想起自己的任务,忙对柴太皇太后行礼,接着就和内侍离去。

“你说你想起的有趣之事,可就是这个男子?”等柳进士离开,柴太皇太后笑着问赵嫣,赵嫣却没回答,只是皱着眉。

柴太皇太后把孙女的手握紧:“可是方才这男子说的话,你还放在心上?嫣娘,那一家子,若非你赐给许多东西,想必也不会被赌徒所诱,是与不是?”

赵嫣低低地应是,柴太皇太后又笑了:“可是,若你不赐呢?也许他们家还是过着原先的日子,也许……”

“祖母,我不该妄自揣测人心,更不该做出这样的事,不过是我心血**,可对这家子人来说,还不知道在背后,怎样埋怨我呢。”

赵嫣老老实实地对柴太皇太后说。柴太皇太后轻叹一声:“可是,人这辈子,要遇到多少事,要经过多少诱惑?”

“祖母,您别安慰我了。”赵嫣的话让柴太皇太后又叹息,接着就笑了:“好,好,我不安慰你,那我们就讲一讲方才这个男子。我瞧他,生的很俊,也不知道有没有家室?”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赵嫣的脸不由微微一红,柴太皇太后道:“我瞧他敢于直言,倒是个不错的孩子,若没有家室,就想着帮他寻摸一个。”

赵嫣瞧着柴太皇太后:“真的?”

柴太皇太后又笑了:“自然是真的。”

赵嫣摇头:“不过,他虽敢直言,但却也是半通不通,不好!”

柴太皇太后露出笑容,没再往下说,只和赵嫣继续在这御花园内慢慢散步。

“嫣娘,你想去打听,那日的那家子,后来如何?”赵三娘子接到宫中召唤进宫来,听到赵嫣的话就有些惊讶地问。

赵嫣点头:“姑姑,那日的事,后来我细细地想了,我着实有些太鲁莽了,这样一份富贵给下去,人心会变的。”

“我们嫣娘,是正经长大了。”赵三娘子握住赵嫣的手感慨,赵嫣又浅浅一笑,接着轻叹。

赵三娘子那边没有几日就传过信来,说那家的男子被赌徒引诱,不但输光了赵嫣赐给的一百亩田地和一千贯钱,连原先种着的几亩田地也输掉了,现在成日在外不着家,只剩的那个妇人带了儿女过日子。还要担惊受怕,害怕男人在外欠下赌债,要自己一家子抵债。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赵嫣念了这八个字才抬头看天,不知道倒也罢了,若知道了,总要亲眼去瞧瞧才成。

京城郊外小村庄里,赵嫣那日遇到的那个小女孩手里拎着柴往家走,愁眉不展。娘又病了,偏生家里一个钱都没有。

“芹娘,你快些跑,你爹爹在外头欠下了赌债,现在那些人要来你家里,把你和你弟弟拉走,说要抵债呢!”有个小孩子飞快地往这边跑来,对芹娘气喘吁吁地说。

芹娘愣在那里,那小孩子赶紧推她:“你快跑,不然的话,他们把你抓去了,谁知道要卖到什么地方去?要是卖到……”

不等这小孩子说出勾栏院三个字,芹娘眼里的泪就大滴大滴地掉下:“可是我要跑到哪里去?再说了,我跑了,难道我娘就能好好的?”

小孩子也跟着叹气,芹娘拎着柴,一步步地往家里挪,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出弟弟的哭声,还夹着自己娘的哭声。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你男人画的押,欠了我们五十贯,就这么两个小崽子,还不够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