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云身躯高大健壮,黑色皮毛闪耀着幽幽地光,蓬松的马尾随着轻风飘荡,经过马夫仔细输理的鬃毛在颈上左右摇摆,尤其一双大眼睛,似哀似怨,仿佛控诉主人无情抛弃了它,不然为何数月不来相见。wWW!qUAnbEn-xIaosHuo!COm

盖俊惊呆了,虽然记忆中有踏云的样子,但绝没有亲眼所见震撼,他没想到区区一匹马居然有着如此丰富的感情,上一世他不是没有骑过马,只是现代的马不仅四肢无力且双目无光,和踏云相比它们哪里配称为马,简直就是骡子。

试探着伸出手触摸马颈,踏云没有躲避,反而凑近一些,以方便主人的抚摩。

盖胤到底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匆匆赶过来,盖俊示意它解开踏云绳索,他神情颇为犹豫,心想:“小族叔如今方好,万一再有个闪失,如何担当得起。”又不好拒绝,拉着绳索迟迟不肯解开。

盖俊又好气又好笑,把弓及箭袋随手丢给他,亲自为踏云解开绳索,披上马鞍牵引出厩。

他一手扶鞍,利落地翻身而上。学着记忆中动作,身体挺直,臀贴马鞍,胫裹马肋,因无马镫之故,脚尖需绷直冲下。

“驾。”轻轻一磕马肚,得到命令的踏云四蹄翻飞,绕着庭院飞驰开来。几圈下来,踏云跑得又快又稳,这使他心中大定,豪情激发,喝道:“弓来。”

“锦奴……”

这声呼唤使得有些得意忘形盖俊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却是父亲不知何时来到了马厩。

他下得马来,握着缰绳紧张兮兮地望向盖勋。

盖勋出乎意料的并未申斥他,而是告知一家人将外出踏青。

妹妹即刻发出一声欢呼。

盖俊一怔随即恍然,原来是上巳节到了。

上巳节是个古老的节日,主要是繁衍与祈福的目的,不过时至今日,上古野合繁衍已跟不上时代,被汉人所不齿,男女幽会野合渐渐被春游踏青取代,仅保留下了河浴的习俗,据说可以起到洗去积秽,拔除疾病的效果。说到底父母还是为自己着想,生怕伤病有所反复,毕竟他曾昏迷十余日,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由于是郊游,仆佣多了不免大煞风景,所以一家人仅带上盖胤、阿白二人随行。

盖勋没有留在马车内陪伴妻女,而是骑马尾随,观赏沿途风景,盖俊自然有样学样。父亲盖勋对此倒是没有反对,不过他为了说服母亲马昭,着实费了不少口水。

二骑一车沿籍端水支流白水缓缓北上。

蔚蓝的天空下田畴连畔,阡陌交织,绿浪起伏,牛羊遍野。

毫不夸张的说,目光所及之处都姓盖。

可是他的心情反而有些沉重,虽然仅仅只是‘有些’而已。

他知道,近年来鲜卑连连寇边,如同当年之匈奴。

他还知道,瘟疫有如疾风骤雨一般横扫大汉各个州郡,已蔓延至酒泉,而酒泉和敦煌紧邻。

他更知道,目前刚刚崛起甚至引得朝廷好感的太平道未来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距离黄巾之乱还有多久?

韩遂、马腾之乱呢?

“嗨……想这些做什么,大不了跑到西域……”

西域似乎成为了他的万灵药。

只是……他真的能够一走了之吗?

远处隐隐浮现的城郭把他拉回现实,那是广至县城,四面城墙各约百丈,周长近四百丈,和关内、中原城市相比可能略微小了点,但边境县城规模大致都是如此。一座瓮城孤零零立于城门外,将一座城市最为重要的城门紧紧包裹起来。瓮城是大汉边境及重要城市必不可少的防御设施,它让无数敌人为之胆寒,游牧民族更是在它身上吃足了苦头。

马车没有进入广至县城,而是沿着城墙和白水间继续前行。

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裾。青袍似春草,草长条风舒。

今日正为出门的好时节,一过广至,白水岸边行人开始增多,到处是外出郊游的青年男女,直到行了半个时辰后才觅得一处还算人烟稀少的地方。

父子将马交与盖胤拴好,径直来到河边。

盖勋目及远处,情不自禁地引吭高歌:

“羔羊之皮,素丝五紽;”

“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羔羊之革,素丝五緎;”

“委蛇委蛇,自公退食。”

“羔羊之缝,素丝五緫;”

“委蛇委蛇,退食自公。”

此诗名曰羔羊,出自《诗经国风?召南》,主要描写古代官员悠闲、富足的生活,盖勋语气不仅没有羡慕的意思,反而隐隐带着一股讽意。

盖俊站在父亲身后一步,问道:“父亲可是动了出仕的念头?”

“近期不会。”盖勋随口答道。

盖俊点头。孝廉是大汉国最为重要的入仕方式,人口满一百五十万的郡、国一年举荐六人,百万为五人,八十万四人,六十万三人,四十万二人,二十万一人。边郡因人口稀少,有所优待,只要满十万人每年就可举荐一人,五万以上二年一人,五万以下,三年一人,敦煌郡十分偏僻,位于西北至极,满打满算也凑不到五万人,实际上只有不到四万人,如果算上郡内胡人、豪族家仆到差不多,所以三年才有一个孝廉名额。敦煌郡去年才举过孝廉,父亲若要出仕至少得等两年,并且两年后孝廉也不一定就是父亲,郡里可以和盖氏比肩的家族不满一双手也够一只手,除了一门心思研究学问的隐士,谁不想出来当官?其实依着父亲的学识、家世、名气,若有心出仕,即使两年后没有成功,五年后也必然会成为孝廉。不过瞧着他的神情,此事似乎十拿九稳。

盖俊不由充满恶趣味的想:“难道买通了郡太守?”

儿子一脸古怪,盖勋就算猜不出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念头,顿时哭笑不得地喝问:“臭小子,你在想什么?”

盖母牵着女儿的手,轻步走来,笑着说:“夫君真是好雅兴啊。”

盖俊回身望去,脸忽白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着。

籍端水为现今疏勒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