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宴

盖俊和韩遂同乡,有过一面之缘手过数次,可能谈不上了解,却也绝对不陌生,知其为人颇有目光、头脑,非是鼠目寸光之辈,纵然得势,也不会轻易去动自己的丈人蔡邕,然而世事无绝对,盖俊不可能百分之百安心。WwW。QUanbEn-xIAoShUo。cOm现今从马日磾口中得知蔡邕无恙,这才把心稍稍放回肚里。之后,又问起长安城破始末。

“……”马日磾、赵岐闻听此言,皆面露苦笑,目有哀sè,一时无言。围攻长安者,韩军乃边鄙之师,军中胡风甚盛,董军则为复仇之旅,杀戮私心极重,自长安陷落持续整整一天时间,直到深夜才大体平息下来,这直接导致了长安三分之一建筑沦为废墟仅战死的名臣就有司徒王允、司隶校尉黄琬、卫尉崔烈、大鸿胪周奂、太仆鲁馗、右扶风王宏、尚书杨瓒、越骑校尉王欣等二三十人,士民死伤更是不可胜数,长安城内,可谓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情况之悲惨,无以形容。

虽然马日磾、赵岐尽可能把话说得简短、简洁,但盖俊还是从二人只言片语中感受到当日长安城破后的惨烈。

盖俊面如刀削,双眉似剑,神情严峻,说实话,在问之前,他就有了心里准备,不过听到长安惨状,心里仍然大为痛心。他yù挟天子以讨不臣,回迁雒阳实乃下下之策,雒阳距离关东太近,数面环敌,又无战略纵深,极易遭到关东诸侯围攻,辄有覆没之危。势必要以长安为都,以关中为基,以肴谷关)为凭,继秦、汉之业,而后方可积蓄力量,窥视天下。是以长安残破,绝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盖俊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崔公薨了?”崔公指的是故太尉崔烈,这个消息他尚是首次听说。死难的朝臣大多都是反董阵营的士人,董卓暴亡,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即便他们当时没有战死,事后也绝难逃过董军诸将的报复,与其受尽受折辱而死,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去,以全忠烈之名。不过让盖俊没想到的是,崔烈居然也死了,要知道他可不是反董阵营的一员,更没有参与刺杀董卓的行动。

盖俊对崔烈的印象,一为输钱五百万予汉灵帝rǔ母,遂登上三公司徒之位,二是韩遂、边章举兵叛崔烈于百官朝议时提出放弃凉州,被故友、傅干之父傅燮当庭好一顿臭骂,颜面无存,都不是什么好印象。倒是和其长子,西河太守崔均,既是朋友,又是君臣,关系非比寻常,后者得知父亲崔烈死难,必然大为伤心……

马日磾轻叹一声,说道:“当日军入未央公及百官携陛下出逃,为叛兵所围公为助陛下脱险,率宾客数人,仗剑断后,杀十余人,几获贼将,伤重而死。崔公近年来饱受世人非议,而今杀身以成仁,诸般讥讽可以休矣。”

“翁叔所言甚是……”赵岐在旁点头附和。他也一度对崔烈为人不以为然,现在人都死了,倒不便再对他横加指责。

长安城内官民何止万数,挂在盖俊心上的却没有几人,老丈人蔡邕算一个,老师马日磾算一个,再有就是何顒了。

马日磾言其无事,并说了些他的情况。

当初,董卓身死,王允把他从大狱中捞出,拜为议郎,然而随着王允居功自傲,独揽权柄,并大肆提拔并州乡人、关西士人,关东人则受到冷落,连在诛董一役出过大力的一众袁氏mén生故吏也被排斥在外,引得以何顒为首的关东士人极是不满。看眼王允刚愎自用,不听人言,局势日渐险峻,何顒暗骂其有兴汉之手段,而无良臣之气量,料其必将陷汉室于险境,当即告病归家不出,事后果如其言。

不得不承认,何顒聪慧过人,目光敏锐,他是反董阵营中仅有的两个躲过“浩劫”的人,另一人是尚书、扶风大儒士孙瑞。说来好笑,王允自谓老谋深算,即使有九成的胜算下,依然选择隐于幕后,而使士孙瑞起草讨董诏书,将风险降至最低。待顺利除去董卓,王允再按耐不住,走上前台,大包大揽,隐然以首功之臣自居。此时,士孙瑞却低调起来,以王允专讨卓之功为由,封官不拜,封侯不受,及董卓余将反攻长安,王允死难,士孙瑞却得以身免,至此,方知谁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

盖俊随后又和二老漫谈许久,随着韩遂驻军渭、霸诸河流,封闭通道,他目前最缺少的,当属情报无疑,因此赵岐、马日磾如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无比宝贵的情报。

看得出二老确实有借助盖俊,剿灭贼子,收复长安的意图,在他们眼中,盖俊肯定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但总归知根知底,比韩遂、董卓余孽之流靠谱多了,因此,连韩、董二军人数、兵力分布都有言及。当然,这属于长安的军事机密,两人亦不能详细说之,仅知大概,不过对盖俊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从没奢望从两人这获得更多。

不知不觉间,红日悄然消失于地平线,天sè随之暗淡下来,并飘起零星小雨。盖俊腹中传出阵阵鸣响声,他只在早上吃了一些东西,今已日入,难免感到饥饿,料来赵岐、马日磾多半亦未食中饭,遂止住谈话,命身旁侯立的马超叫人准备膳食,

盖俊猜测半点不差,赵岐、马日磾确实未食中饭,一是急着赶来见他,二是没有胃口,事实上,几日来两人就没正正经经的饱餐过一顿,国家沦落至此,作为心系社稷的老臣子,就算再如何美味的食物,落在嘴里,也是如同嚼蜡,全无滋味。

赵、马二老为天子之使,代表社稷而来,盖俊既然yù宴请二人,自然不能只有他一人作陪,乃将诸臣子重新召唤入内。

mén外数十文武闻令鱼贯而入,拜后肃立大堂,当真是文臣儒雅,武将英杰,人人皆有不凡之处,赵岐、马日磾不由赞叹盖俊麾下人才之盛,竟至于此,难怪河朔其兴也勃,一跃为天下强侯。

先前赵、马二老将注意力放在盖俊身上,与其麾下众臣只是匆匆一见,并未有所实际上两人认识不少人,如赵岐,以往在北地郡和盖俊共事过不短的时间,对河南尹、虎牙将军盖胤、偏将军关羽、偏将军庞德等将领皆不陌生。

而马日磾正好相反,他认识的武将寥寥无几,倒是文臣颇多,如骠骑将军府司马荀彧、从事中郎荀攸、并州刺史部议曹从事华歆、安民都尉张承、农都尉郑泰等,盖因他们都曾立足朝堂,为大汉国青年一代翘楚,其中尤以河南郑泰名声最高。

赵岐、马日磾xìng情恢弘,虽身居高位,名著四海,却是能够屈己待人,趁着餐宴前的空挡,拉着一干河朔文武漫谈开来,期间言笑不忌,尽显宽厚长者之风。

不久,盖嶷、司马懿、王粲等小儿辈也赶了过来。

“小子盖嶷,拜见马公……”

马日磾看着盖俊身旁这个身高五尺余,容貌清秀,行止大气的童子,先是惊讶,随后释然,笑着打趣道:“你就是风传天下的河朔神童?”马日磾以前见过盖嶷,而且不只一两面,那还是中平初,盖俊于京都任羽林中郎将时,后者仅三四岁大,尚未记事,此后六年,双方便再未碰过面。

“坊间传言而已,小子年纪幼小,才学浅薄,何敢背负“神童”二字?”盖嶷执礼甚恭,肃容回道。

马日磾笑了笑,这等年纪就懂得谦冲,很是难得,对盖俊说道:“看到他,才恍然发觉时间流逝之速,昔日稚童如今已是长得出类拔萃,风采远迈同龄人,子英好福气啊!”

盖俊爱怜的摸了摸盖嶷头上总角,微笑着道:“老师莫要夸坏了他。”

马日磾道:“如果仆没记错的话,他今年不过十岁?这么小的年龄就让他远离家mén,涉身军旅,子英可真是舍得!”

“为人父者,固当严厉,磨其心促其成才,但富平仅十岁大,我又岂愿他小小年纪就跟着我受奔波之苦?此非我意,是他数翻央求,我见他决心甚坚,恐拒绝伤其心,只好应之。”盖俊娓娓说道,语气中的骄傲掩饰不住。盖嶷才华出众,文武双全情亦佳,确实值得他这个当父亲的骄傲,不然也不会把他带在身边。

马日磾随口问以经义,盖嶷对应甚明,马日磾乃笑道:“富平年纪虽幼,却已通数经,真无愧“神童”之名也!比你父亲少时强多了……”盖俊官居骠骑将军领并州牧,无疑是马日磾诸弟子中成就最高的人,未来更是大有可为,但在马日磾眼中,他却不是一个好学生。

此语一出,诸人皆笑,而盖嶷则肃容如初,看得马日磾连连点头。

盖俊也笑了,发自心底的微笑,想起昔年游京都,遇上蔡琬,一见动心,二见倾心,此后频繁往来蔡府。且其志不在经学,他更愿意呼朋唤友,置酒高歌,激扬口才,指点江山,品评古今、时政、人物,去马府受学,可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逃则逃,能避则避。居京三载,是盖俊来到汉代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马公……”王粲曾祖王龚,祖父王畅皆至三公,父亲王谦亦有名,可惜早卒,未得施展,其本人小小年纪,就以才学称于太学,和蔡邕结为忘年更是让他名声远播。马日磾素与蔡邕相友善,自然认得他。

司马懿倒是不识,不过此子面如冠yù,眉浑如漆,眼若寒星,容貌甚是又夹于盖嶷、王粲之间,神sè从容淡定,料来非是寻常子弟。马日磾一问之下,果然如此,其出自河内司马氏,这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大族,远者不提,从汉安帝始,至今已是四代两千石,绝对当得上望族”四个字。

司马懿父亲司马防如今就在长安,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父亲的安危。马日磾和司马防同殿为臣,了解后者的情况,言其安然无事,司马懿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论富庶程度,北疆肯定比不了关中,但牛羊遍野,此次南下,大军携带数千上万头牛羊,用以军资。霸陵县则临近河岸,渔产丰富,是以餐宴上可能没有美味佳肴,却不缺少大鱼大ròu,酒水也可就近征集,民间俗语云:天下酒美属关中,岂是làng得虚名?

诸人三五杯酒下肚,放开胆子,稍显严肃的气氛渐渐喧闹起来,赵岐、马日磾均年事已高,与酒宴氛围格格不入,而且赶了大半天的路,身体异常疲惫,草草吃过一些,便起身告辞,回房休息。长者既走,nv娼始入,这几名舞姬身上仅裹薄纱轻袍,伴随着音乐的节奏,舞于上堂,极尽本就热烈的气氛,顿时攀升到顶点。

见群臣放坐在盖俊身边的盖嶷微微皱起眉头,神sè似有不悦,转而望向父亲,面上满是不解之sè。

盖嶷固然聪慧,终究受年龄、经验所限,看不出盖俊的意图,盖俊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耐心地说道:“韩、董二军皆为边地劲旅将猛,称雄一方,为我河朔大敌,何况二者联合起来。生死之战眼看即将爆发,莫说诸文武,便是为父,心里亦有忧虑。难得有排解的机会,便是失礼一些,又有何妨?当然,仅此一次。”

“原来如此……”盖嶷恍然地点了点头。跋涉千里,风餐露宿,对成年人来说,都是一件苦差事,何况一介童子。但他不后当初的决定,相反,很庆幸自己固执己见,因为这一路上,苦是苦了点,可也学到了许多平日间学不到的东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