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鹿死谁手

盖军本阵,高顺毫无意外地出任大军先锋,他现在已经不是武猛校尉了,霸水一系列大战,其先登西岸,阵斩猛将华雄,之后连战无有失败,功绩居首,冠绝诸将,被盖俊升为行武猛中郎将,封爵关内侯。wWw、QUaNbEn-xIAoShUO、Com关内侯无食邑,微不足道,而中郎将前面也顶着一个行字,但任何人都看得出,用不了多久,行字就会摘下,乃至获得封邑,甚至一跃坐上将军宝座。一句话总结,高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高顺以行武猛中郎将督奋武校尉胡泰(原麾下司马)、讨寇校尉刘石(原黑山贼)、平虏校尉左校(原黑山贼)、建军校尉高览诸部,总兵力不下六千,皆河朔敢战之士,横列阵前,鸦雀无声,杀气腾腾,天下任何强军面对这等对手,都要不免心惊胆战。

韩董联军早几日前便已知晓,若想攻入盖军中军,高顺,及其麾下,将是他们必须跨过的难关。而这块硬骨头,他们前翻数啃不动,反崩掉一嘴牙。

这次,能成功吗?

面对远方那面高高挂起,随风飞扬的“高”字大旗,联军诸将心里着实没底,可是背后如雷的战鼓声,不断把他们向前推,告诉他们,向前、向前、向前……

高顺位居旗下,跨在马上,面似铁铸,目如利剑,直刺缓缓靠近的敌军。

三日前,张辽出奔峣关,投靠骠骑将军,对于这位同乡,高顺和他的jiāo情谈不上要好,泛泛而已。盖因两人xìng格完全是两个极端,高顺xìng格沉静,端直有威,张辽则脾气暴躁,勇敢好斗,加之两人年龄相差不小,一直难以相处愉快,除非军事,否则sī底下大多时候都是客气几句就没话说了。

虽xìng格诧异不小,不过高顺在心里却对张辽评价甚高,认为他可以比肩“白马庞令明”。张辽如此人才,能够弃吕布而投骠骑将军,自然是高顺乐于看到的结果。

高顺眼光下意识瞥向左翼,张辽此刻就处于那方,率领一部千人jīng骑,不知此战会否大放异彩呢?

高顺闻骠骑将军对其甚是看重,于帐中谈至深夜,抵足而眠,次日同案而食,待遇少有人及。以他对张辽的了解,后者定是斗志满腹,图沙场建功,以馈将军厚爱。

“中郎……”奋武校尉、部将胡泰处于高顺身后,小声呼道。

“嗯?何事?”高顺轻轻答了一句。

胡泰面sè略显古怪地道:“中郎,北军动了,是徐中郎……”不知是不是因为韩遂实力不济,坚守渭、霸二水的原因,自骠骑将军挥师南下,入京勤王,除偏师杨阿若稍有成绩外,麾下赖以成名的骑兵表现不能说差,却也不能说好,只能算中规中矩。倒是徐晃、高顺两大步兵将领,先后大放异彩,令河朔一干骑将不由暗淡无光。盖军将士间,议论纷纷,猜测二人谁会率先登上那至高荣耀的将军之位。

高顺闻言面不改sè,举目望去,果然如胡泰所言,北军徐晃部向移动中的联军侧翼发动进攻。号角响彻战场,连绵不绝,联军骑兵似yù出击阻止,然而盖胤麾下亦不乏铁骑,不会让对方轻易得逞,双方当有一番纠缠。高顺缓缓收回目光,转向正面战场,他为人沉静不假,但不代表他是一个无yù无求的人,从军之人,谁不想当将军?与徐晃争衡,他不会退缩,此心愿也。高顺扬臂举刀,大喝道:“擂鼓……杀……”

“咚咚咚咚咚……”

霎时间,战鼓雷鸣,直有地动山摇之势。

联军前军暂时并未受到侧翼徐晃部的影响,保持阵型,推车前行,很快进入shè程,双方chuáng弩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咆哮起来,弩箭霎时弹出弩chuáng,划破长空,呜呜作响,势如流星般疾速飞往敌人飞速更新联军属于进攻一方,主要以车盾为主,携带chuáng弩有限,而盖军阵地却有超过两百架大型chuáng弩,一时间,战场到处充斥着刺耳的尖啸声。

弩箭长近五尺,粗达数寸,长相狰狞,威力惊人,无论你穿的是数层皮甲,还是铁札甲,甚或鱼鳞甲,身躯挨上一箭,便是一个血窟窿,什么防御都没用。以如今的医疗水准,纵然并非shè中要害,单单shè中手脚,能够救活的几率,也是十不存一。换句话说,身中弩箭,就等于宣判死刑,其对士卒的威慑力,比之弓弩刀戟,还要恐怖十倍、百倍不止。

“杀啊……”胡全推着盾车,随左右而动,疯狂地迎向弩箭。

他是弘农人,家本有十数亩田地,为豪强侵占,被bī无奈,只能跑入山中从贼。几年下来,由于胆小怯懦,一事无成,与杂役无异。前不久,他所处山寨被汉军围剿,迫而投降,他以为,等待他的不是掉脑袋就是徒边,然而汉军没杀他,反而好吃好喝,并发给他武器,让他加入汉军,将功补过。胡全没有意见,好死不如赖活着,然后,他跟着汉军一路向西,所过郡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过往所见山贼与之相比,可谓小巫见大巫。

胡全以前胆子小,山寨又实力低微,不及商旅护卫,更别提郡兵、县兵,他不敢往前冲,数年而无所成,如今他加入大军,安全无虑,一下子变得胆大包天。他抢了很多很多财货,甚至在未央宫从后暗杀两名同袍,获得一块美yù,以他现在的身家,下半辈子足以衣食无忧。但上官告诉他,只要打退盖俊,整个关中,乃至天下都是他们的,到时候,曾经迫害你的豪族,算个屁,翻手间就能铲灭。

胡全闻言怦然心动,他忘不了过去几年来受过的苦难,弘农山上的冬天特别冷,他有好几次差点冻死,之所以能活下来,靠的就是对仇人的执念。他决心帮助汉军杀死盖俊,然后返回弘农老家,把仇人满mén杀光,就像他在京兆诸县干过的事情一样。

突然间,一支利箭径直而来,胡全心里有事,不及躲避,正中xiōng口,簇锋捣碎肌ròu、血管、内脏,将体内搅得一塌糊涂,犹不停止,破背而出,贯入地面。胡全喊杀声戛然而止,脚步自也停下,他低头看了看xiōng口的窟窿,鲜血如泉涌出,一阵天旋地转,仰面跌倒地上。无数的脚掌踩在身上,却没有丝毫的痛感,阳光断断续续透过人群,shè在脸上。胡全伸手想要抓住那抹骄阳,就像试图挽回自己的xìng命……

“呃啊……”

“呃啊……”

联军将士虽然以大车为盾牌,阻挡了大部分弩箭攻击,然而大车毕竟不是城墙,弩箭通过车与车之间的各种缝隙,钻入阵中,往往贯穿一人,犹有余力伤及后者,联军士卒一批批喷血扑倒,后面之人又一批批接替其位,继续往前。

联军不顾伤亡,硬顶盖军chuáng弩猛攻,进抵弓箭shè程,可惜他们匆忙之间,又怎及盖军严阵以待,后者率先展开箭雨攻势。眨眼的工夫,数千支长箭义无反顾地冲上了天空,旋即飞速下坠,绕过正面车盾,如疾风暴雨一般无情地打击着联军阵中士兵。

尖啸的长箭,就像一条条巨毒之蛇,箭簇则是毒牙,肆意地咬上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有的人被长箭dòng穿头颅,爆出血浆,有的人被长箭贯穿身体,击得倒飞,有的人被长箭由上而下,钉在地上。更多的人中箭倒下,被后方涌来的同袍活活踩死。

“反击……反击……”

“shè……”

联军军侯、司马们拼命挥舞手中旗帜,竭力组织反击,联军弓箭手shè出的长箭刚刚飞上天空,盖军第二bō进攻接踵而至,箭矢密集而猛烈,比之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像黑sè瀑布从天而降,仿佛天威,使地面之人,不自觉地,陷入深深绝望之中。

“咻咻咻咻……”

无数支长箭带着刺耳的厉啸声,彼此jiāo错,飞往对面,清朗的天空,都被染成了黑sè。

弓弩对shè的过程中,联军死伤甚重,这是他们冲到敌人面前,必须付出的代价。联军士卒进抵车阵,试图搬开障碍,却十有**皆被其内探出的戟矛刺中面xiōng,偶尔有人搬开大车,一时也是不成规模,联军小股士卒杀进去,连朵水huā都溅不出来,旋即陨灭。

盖军大戟、长矛,在弓弩手、盾牌兵的配合下,游刃有余的猎杀着一切敢于靠近的敌人。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三层车阵先后被联军突破,但是以数千计,重达数百斤的大车,远非一时能够清空,联军只能断断续续以屯队为单位,冲击盖军大阵。

平虏校尉左校处于前线靠左的位置,也许联军是想以此为突破口,投入的兵力远远高于其他方面,他面临的形势,也要远比中路的胡泰、右路刘石严峻得多。

左校年约三十余岁,其身高体壮,脸孔窄长而胡须绕脸,他是冀州魏郡著名游侠,当年跟着张燕入侵并州,被盖俊打败后,与同乡陶升合谋,刺杀张燕,献贼首归顺盖俊。陶升有才华、有见识、有能力,投身河朔,立刻就被盖俊看重,而今已是降贼中郎将,左校则是打拼数载,才勉强升上校尉。没想到时来运转,他竟被骠骑将军眼里的大红人高顺看上了,随其血战数场,颇立功劳,入了盖俊法眼。

“杀……”

“杀啊……”

无数的联军士兵扑将上来,无数的长矛刺进战阵,转瞬间形成hún战。

左校眼见阵型松动,心知自己是虎还是猫,就看今朝了。乃左挽钩攘,右执长刀,跨步而进,直趋前线。边行边大呼道:“你们是老子左校麾下,莫要让同袍看笑话,给老子把贼子杀回去……”

“杀……”

左校衣甲大异士卒,一上战场,立刻就被无数联军将士瞄上。

左校面对络绎不绝,向他杀来的敌人,丝毫不惧,两个跨步上前,左手钩攘锁住长矛,右手顺势一抹,鲜血自敌兵脖颈喷出。轻描淡写击杀一敌,左校扬手用钩攘上钩拿住一人后颈,拽至身前,刀锋笔直刺中其腹,待刀身深入,用力一搅。左校拔出刀,用沾满鲜血的手推倒面前已经死透的敌兵,大喝挑衅道:“来、来,杀老子啊……”

“杀啊……”联军士兵一窝蜂涌上来,然而仅仅片刻间,便轰然崩溃,四散逃走。左校虽勇,却也没有勇到逆天的程度,击溃敌兵的功臣,是随在他左右的上百jīng锐部曲。左校乃是游侠出身,深知“兄弟”的重要xìng,早在黑山时期,手下就养着三四百死士,这是他在弱ròu强食的黑暗世界赖以生存、赖以成名的本钱。无数次互相兼并中,他屡屡率数百死士,在最后一刻发动冲锋,击垮十倍、二十倍以上的敌人。

“兄弟们,随我杀……”左校仰首望天,纵声狂吼,大步流星地杀进敌群,盾舞刀旋,所过之处,无不血光luànshè,残肢luàn飞,面前绝无站立之人。左校身后的上百jīng锐部曲奋勇高呼,随左校狂飙突进,所向无前,杀得敌人连连后退,几有将联军全线击退的架势。直到联军加大兵力,兼且校尉亲自出阵,才把左校的势头压了下去。

经左校这么一番疯狂冲杀,麾下士卒压力大大缓解,重新凝聚列阵,他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也就没有和对方死磕到底,缓缓退回后方,隐入阵中。毕竟,他身边jīng锐部曲人数有限,且都是跟着他数年的老兄弟,比亲兄弟还亲近,哪怕战死一人,都够他心疼许久的,是以不到危急关头,他绝不会轻易把他们派上前线送死。

联军进攻右翼的企图受到左校遏制,中路和另一边一时也无甚进展,战局陷入僵持阶段,厮杀jī烈而残酷,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双方伤亡人数直线上升。

董越目视战场,眼中带有一抹疑sè,韩遂疯了吗?与其说他是在进攻,不如说是自残,盖俊兵力本就比他们多,且背后又有河东等地供应援兵,照韩遂这么拼下去,先灭亡的肯定不是盖俊。难不成韩遂是想以疯狂的进攻吓退对方?开什么玩笑骠骑将军,枭雄也,怎会畏惧区区伤亡。董越心中反复权衡,终是忍不住问出口。

韩遂经过三日修养,恢复了往昔神采,身姿修长,容貌俊伟,神态从容,且身着戎装,为他儒雅的气质注入一缕英气。只见他淡淡地斜了董越一眼,不紧不慢道:“董将军无须担心,仆心中自有定数。”

“……”韩遂这么说了,董越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只能在心里胡luàn猜测。

韩遂突然转回头,对身后大将、杨烈将军麴胜道:“下令,骑军出击……”

“……”董越闻言一脑mén冷汗,他认为韩遂真的是被盖俊bī疯了。

韩遂疯了吗?韩遂当然没疯,他现在很清醒,从未有过的清醒。

韩遂麾下心腹文臣如成公英、李相如之辈,皆是面不改sè,因为他们心里清楚主上的打算。韩遂这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河西、金城、卢水的五万大军身上。

韩遂的设想是,在长安城下,和盖俊拼个两败俱伤。当然了,这个度要牢牢把握好,既要保证大幅削弱盖俊实力,又不至于使自己失去自保之能。

届时,五万大军自草原,一泻而下,杀入北地郡。盖俊兵力尽数集于三辅,一时难以从其他地方chōu调兵力救援北地,惟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率军回返。

如此一来,长安之困立解。而且,说不定韩遂可以利用盖俊惊慌失措,急于返回,军心不稳之际,从后派遣jīng骑追杀,一举击溃,甚至全歼河朔军,砍掉盖俊的脑袋,这种事情,谁又能说一定不会发生呢?

惟一让韩遂有些顾虑的是,此事不仅成公英、李相如二人知晓,阎忠亦知,后者和盖氏父子渊源极深,难保不会泄密。当初让他知晓,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他乃是凉州文臣之首,mén生故吏遍布幕府,但有个风吹草动,绝难瞒过他的耳目。为此,韩遂特别命令镇守长安的成公英,日夜于阎府周围密布间者、斥候,乃至收买其府中奴仆,监视阎府上至老弱,下至稚童,一切人等的一举一动。

另外位于南方的袁术军亦有可虑之处,不过此时其数万大军被阻峣关关下,无能为也。李傕这厮,为人野心勃勃,虽然投靠了盖俊,心里未必别无他想,只要盖俊撤走或败北,韩遂相信,自己随便扔根骨头,就能把他拉回到己方阵营,至不济,暂时承认他为独立势力便是。等到自己收拾残局,整合三辅,还怕他再有忤逆不成?

“盖子英,我倒要看看,最终到底鹿死谁手……”韩遂念及此,目光瞬时变得冰冷一片,无半点感情bō动,董越偶然瞥见,蓦然一惊,急忙转眼视线,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