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暗藏锋。

李斯横之所以今天来找候鬏,是为了他前些日子拍下来的那块龙石种。

今天是解石的日子。虽然信任候鬏,但是他也捏着一把汗。解石的三个小时,对于李家上下,都是一场生生折磨。作为李斯横本人来讲,自然是希望翡翠里面的黑斑是亿年玉虫。如此一来,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侯家的小少爷,在李家上下的地位都会有所不同,说话的分量也会更举足轻重。

——李斯横并不在意自己在李家的地位,如今奋斗到这一步,从前是因为没有目标,无所事事。而如今,却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对候鬏未来的路有所帮助。

他已经先行开始了征途,无法陪伴候鬏一起起步。时光不能倒转,得到的也不能抹杀。所以,李斯横既然已经先行一步,就决定了尽量为候鬏扫平未来的道路。若说那种扫平,不得不动用李家的力量,李斯横也始终希望,所谓李家的力量,其实是他自己的力量。

有人希望赌涨,自然也有人希望赌跨。

李泽天作为李斯横的二叔,就是最希望李斯横赌跨的人。既然称之为“最”,那么便没有之一。

李家其余的人虽然也眼红李斯横继承人的地位,但是到底不是太过年幼,就是已过古稀。所以他们眼红之余,能做的就是讨好李斯横外加祈祷李家一路顺利,为他们带来更多的分红。而李泽天不同。

李斯横今年二十六岁,李泽天虽然和他相差了一辈,年岁相差却也不大。三十岁正是男人的黄金年龄,被剥夺了继承权,他自然心有怨怼。所以,李家上下,没有比他更希望抓住李斯横的错处的人。

关于这个原石的处理,与其说是解石,却远远不是真正意义上从没有剥落石壳的石头里解石那样的粗暴。因为已经剥落了石壳,露出了里面种水完美的龙石种翡翠,所以,切割的师傅不容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真正意义的一刀千金。

经过了三个小时的骄傲,一切尘埃落地。

当李斯横将那被剖出来的三四块玉虫捧在手里,细细端详,而后慎重的锁进保险柜中以后,他最先想到的,便是找到候鬏,和他一同分享这份喜悦之情。

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日期,回想了一下候鬏的课表,李斯横愉快的发现,他家小孩今天下午正好没课。

那么,带着他来看看他一直期盼着的玉虫……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吧?

吩咐专业人员将剩下的玉料妥善保存,李斯横便驱车前往候鬏的学校。今生他不是宣大毕业,但是前生,却确确实实的在宣大度过了本科四年加上三年研究生的岁月,所以有些东西,他已经熟悉非常。

不费力气的找到了候鬏的寝室。

虽然候鬏并不住在寝室里,但是和同寝的人关系还算不错。李斯横到了的时候和候鬏的室友稍加打听,就知道了候鬏的去向。

去办公楼的路李斯横还算是熟悉。他一步一步的顺着楼梯往上走,总觉得有一丝怪异。他倒是没有自大的认为,这些细小的改变是因为他的蝴蝶效应。但是他却总有一种感觉,他应该并不喜欢这些改变的原因。

办公楼只有零星的几个人。李斯横试着打开了几次房门却都是紧锁。直到他听见了熟悉的笑声。那声音遥远而模糊,但是对于李斯横来说,却像是一种召唤。他仅仅是循着这样微小的笑声,也能找到了他的所在。

没有思索礼仪是否得当,李斯横下意识的推门而入。

雷昂克斯正在帮候鬏添茶。沏过第二遍的茶,少了一些浓烈醇香,却多了几分回味的甘甜。而候鬏的叉子上正插着一个草莓,很大一颗,饶是候鬏自诩是个粗狂的汉子,但是想要一口吞下去还是有些难度。

李斯横的脚步微微一顿,脸上的神情不变。这是一场两个男人的博弈,谁先面露狰狞,谁便棋差一招。而李斯横和雷昂克斯,谁都不想输。

雷昂克斯轻轻的将手上的茶壶放在桌上,对李斯横微微一笑,“李总,缅甸一别,许久不见。”

李斯横微微颔首“雷昂克斯先生别来无恙,小九应该叨扰了。”

“小九儿?”雷昂克斯盯着候鬏看了一会儿,忽然笑弯了眼睛“没有的事儿。在下可是随时恭候着少爷的到来。”

李斯横微微眯了眯眼睛,而雷昂克斯也毫不躲避的迎上李斯横审视的目光。

候鬏看着两个人之间相互寒暄,思忖了一下,总觉得自己说不上话,索性便专心对付自己叉子上的那颗草莓。

一口将整个草莓咬下大半,酸甜的汁水在口腔喷发,甜蜜之中带着一点点清新的酸。这颗草莓很有肉感,“嗷呜”的一大口,让侯小鬏咀嚼得很是满足。

李斯横瞥见候鬏满足的神情,不动声色的拉开他旁边的座位坐下,拍了拍候鬏的肩膀“就这么好吃?”

“恩?”就在候鬏怔忪的时候,只觉得有人覆上他的右手。李斯横借着覆上候鬏的右手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揽了过来,顺势吞掉了候鬏的叉子上剩下的那小半个草莓。

雷昂克斯眉眼微冷,但是旋即又恢复了和往日一样的笑容。毕竟,随意对主人的私人生活置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执事应该做的事情。

克制,隐忍,体贴,守护。这才是雷昂克斯家的执事的行为准则。

口中的酸甜并不是李斯横喜欢的味道,他顺手揉了揉候鬏的头“少吃点,你最近牙疼。”候鬏最近有点轻微的蛀牙,但是因为侯家的老管家忠叔的尽职尽责的监督他刷牙,到开学为止,他已经好了很多了。

候鬏抿了抿嘴,神色里甚至带上了点孩子似的委屈,却还是不情不愿的插起一块不那样甜的火龙果塞进了嘴里。他和李斯横相识至今,似乎就总是被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可怕的是,他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候鬏自问不是什么聪明的人,但是,他总是能够准确的分辨出来,哪些人是真心的对他好,并且,他很乐意听从那些对他好的人的话。这也是为什么在他的前生,虽然没有太大的成就,但是在那样鲜少关爱的环境下,他却还是能够妥帖的长大。

所谓妥帖的长大,就是既没有因为孤独而扭曲,又没有因为放纵而沦为平庸。候鬏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虽然被这个世界一直冷漠的对待着,但是却还是相信世间的一切美好的感情的存在。虽然一直没有被人特别期许的长大,却还是在自己喜欢的领路尽量追求卓越。

所以,他习惯性的接受了“听李哥的话就会有好事情发生”这个设定。

雷昂克斯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甚至并不觉得,这是李斯横在向他示威。因为李斯横的动作太过自然,并没有任何刻意的成分。雷昂克斯转身借着为李斯横端红茶的动作微微一笑。

这个微笑很坦荡,并没有什么阴戾的成分。

在雷昂克斯心里,这样的李斯横才有他与之争驰的价值。对他的少爷好,将对他的少爷好作为一种习惯,对他的少爷好且没有任何功利的追求,这才是一个值得他正视的对手应当做到的事情。

雷昂克斯甚至有些欣慰,他终于遇见一个人,有作为他的对手的资格。因为只有这样的正驰,才会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让少爷感觉难过。

奇异的,两个男人居然就这样短暂的握手言和。三个人安静的共享了一顿丰盛的下午茶。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候鬏放下了叉子。雷昂克斯用新换上的手帕为他擦干净了指尖的一小点果汁。这个举动让候鬏有些受惊,一叠声的说“我自己来自己来”,却因为雷昂克斯有些深沉和无奈的目光而停下,最终乖乖的任他擦干净指尖。

李斯横垂下眼,盯着喝剩下的半杯红茶,直到雷昂克斯将擦了果汁的手帕叠好放在一旁,李斯横才开口“多谢款待。”

言毕,李斯横便率先站起来,并且为候鬏拉开了椅子。

候鬏拍了一下脑袋,连忙站起来,欲要开口告别,却有想起来这位雷昂克斯先生似乎很注重礼仪,于是便走出座位,深深的雷昂克斯鞠了一躬“谢谢款待,草莓很好吃。”然后他歪了歪头,最终加了一句“老师。”

雷昂克斯几乎要被候鬏这样有些慌乱的动作逗笑了,轻轻的抿了抿嘴角,他将右手搭在左胸的位置,也轻轻躬身“欢迎下次再来”弯起嘴角,雷昂克斯才接着说道,“少爷。”

最终,候鬏和李斯横一同走下了办公楼的木质楼梯,沿着宣大的林间小道慢慢的走。这条路通向停车场,也通向校外。李斯横自然是去提车,而如果没有旁的事情,候鬏是准备到校外不远处的公交站点搭车回家的。

候鬏自然是回不成家的。

午后的阳光不算炽热,层层叠叠的树枝也为他们投下了大片树荫。李斯横一边走一边对候鬏说道“小九儿,今天晚上去哥那里吧,那块龙石种,已经解了。”

“你总要去看看的。”似乎怕候鬏拒绝,李斯横接上了这句话。

候鬏的眼睛骤然亮了,甚至有些急切的盯着李斯横。因为太过激动,他甚至说不出想要询问结果的话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李斯横轻轻喟叹。

少年脸上的热切写的太明显,不要说李斯横这样在商场滚过一轮的人,就是一个寻常的同龄人,都看得出他的全部心事。

温暖宽厚的手搭上候鬏头发已经张长的发顶,带着坚定而温暖的力量,抚平候鬏所有的焦躁不安。

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的确是玉虫,小九儿很厉害呢。”那一刻,候鬏忽然就觉得。

心跳如鼓。

后来的日子,候鬏再回味那一刻的心情,才忽然明白,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心动吧。

作者有话要说:对比小攻来说,侯小鬏的个性似乎不太好把握。

但是对于叔来说,侯小鬏就像每一个平凡的我们,有自己的挣扎和骄傲,也有自己的追求和梦想。

叔可以给他开很多金手指,因为他是叔的亲儿子。但是比起金手指,叔总是觉得,让他就这么平凡下去似乎更好一些。

也许,有一天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一个面容普通或者精致的小少年,有那么一瞬间,在他身上看见了候鬏的影子。

那个时候,叔觉得,对于这个人物的塑造,叔就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