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决战之夜

大雨如注。天空中不断地电闪雷鸣。这是那年的第一场春雷,却如同末日来临般惊天动地。我和伊戈尔奔跑在雨中黑暗的街道上,一如我在梦中见到过的场景。

“我们要去哪儿?”奔跑中我不由地问。

“去阻止他们。”伊戈尔说。

“他们不在剧院里吗?”

“不,”伊戈尔说,“伦敦下过这么大的雨吗?”

“没有,”回答完了我自己就知道了答案,“难道……”

“他们的目的是整座城市!”

我们一口气跑到河边,河水几乎已经涨到了与河岸同样的高度,眼看就要漫过河堤淹到城市了。天空中乌云密布,黑云之阵笼罩在雾都上空。着情景竟然与刚才看到了的如此之像。

“我们怎么才能阻止他?”我看着汹涌的河水问。

伊戈尔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抬头看了看黑暗笼罩的天空,说出了一句话。

“黑云之阵的中心。”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重重的乌云正在泰晤士河口盘旋聚集,仿佛天空中一只巨大的黑洞。黑云之阵中心的下面,就是河口的双塔大吊桥。远远地我们就看到双塔之间的天桥上站着一个人影,在雨中如同一只黑暗的幽灵。

“恭候已久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远处高高地传来,“我请你们欣赏壮观的场景——水啸雾都!”

“省省吧,萨巴斯蒂安!”伊戈尔大声说,一边放开我的手一个人朝塔桥走去。

我紧跟在他的后面,因为我已经听出了刚才那个声音就是那天把我从码头弄回来的那个人,萨巴斯蒂安,他就是塔蒂亚娜的同伙,摩斯的手下。

“让我去吧,”我抓住他的肩膀说,“你受伤了。”

“他比那个女的难对付。”伊戈尔说。

我对他笑了笑:“不要以为我手里的这把长剑只是个道具!”

他看了看塔桥上的萨巴斯蒂安,又看着我:“小心,”他说,“摩斯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我点点头,握着剑走到塔桥上。

萨巴斯蒂安站在高处低头冲我笑了笑,然后就看见他纵身一跃从天桥上跳了下来,速度极快,如同一只俯冲捕猎的猛禽。我横着举起长剑抵挡住他的一击,然后挥动剑柄用力向他横扫过去。他也抬起手中的武器挡住了我的剑刃。他拿的是一把类似于戟的长棍,不知是什么金属做的,看上去很坚硬,而且似乎重量不轻。可是他力气很大,竟然一棍子就把我整个人打了出去。我被重重地撞在塔楼上,然后又摔下来,整个身子疼得就跟散了架似的。待我挣扎着爬起来,萨巴斯蒂安已经冷笑着站在我的面前了。

“这都是你自找的!”他低头看着我说。

我没搭腔,站起来咬紧牙关挥起长剑就劈头盖脸地朝他猛砍。他一边用长戟抵挡着,一边往后退。我抓住机会不停地进攻,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不一会儿他就退到了桥的另一边,我冷不丁地快速转身飞起一脚踹在他身上,竟然被我踢了出去。

“这也是你自找的!”我冷笑着对他说。

他的脸色立马就变了,站起来就朝我发动了猛烈的攻击。我闪身夺过他,然后用力蹬了一下塔楼借力转身再次飞脚向他踢去。事实证明我低估他了。我的脚还没踹到他身上,就觉得脚腕突然一紧,整个身子横着在空中转了个360°,他竟然一把抓住我的脚腕像甩链球一样把我甩了出去!我被一下甩出了塔楼的拱门,扔到了旁边的斜拉桥上。我一个翻身站起来,怒火已经冲到头顶了。萨巴斯蒂安穿过拱门走过来,眼中满是杀气。这时我通过余光看到塔桥上空的黑云越积越重,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云团的里面电闪雷鸣,仿佛积蓄着巨大的力量。耀眼的闪电在塔桥上空展开了轮番轰炸,有的几乎劈到了塔楼的楼顶。与此同时,桥下的河水也开始汹涌,越来越高的水浪一排推着一排涌向塔桥。我看了看萨巴斯蒂安,他的手指上正在闪动着火亮的光泽。

“我给伦敦准备了一份大礼,”他冷笑着对我说,“你想把自己包进礼盒吗?”说着他举起一只手,五指张开高高地举向天空。刹那间,不远处河口的水面上突然涌起了一股丈余高的巨浪,如同一堵厚厚的水墙铺天盖地地朝桥这边涌了过来。我暗叫一声不好,看这阵势待会儿难保不会给卷得影儿都没了。汹涌的巨浪看上去移动很慢,实际上转眼的功夫就到了面前。别说我一个小小的人,看样子整座伦敦塔桥能否保住都是问题了。萨巴斯蒂安把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放在额头上,做了个“再见”的手势,然后幸灾乐祸地冲我笑了笑,纵身一跃就在桥面上消失了。我顾不上看他跑去了哪儿,洪水眨眼的功夫就冲过来了。我赶忙转身几个大跨步跑到了拱门里面,结果刚跑进去洪峰就从拱门的两边呼啸着冲了过去,声如洪钟。我一边紧紧靠着拱门的内壁,一边祈祷这塔桥足够结实,就觉得整个桥身跟地震似的不断震动,似乎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还好这座几经翻修的老桥足够结实,不一会儿洪水从拱门的两边慢慢退去,桥体的震动也随之消失。我从拱门里出来,踩着桥面上的积水冲到斜拉桥上,抬头就见萨巴斯蒂安高高地站在悬索上。我顿时怒火攻心,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攀住钢缆两下就窜了上去。快爬到主索上的时候,我两手抓住钢缆跟甩单杠似的用力将自己的身体甩了上去,利用惯性两脚狠狠地踹向他。他一个后空翻敏捷地躲开了,而我也顺势跳到了主索上面。悬索的坡度很大,人站在上面就跟走钢丝一样。我尽量让自己站稳,同时挥动长剑在高高的悬索上与萨巴斯蒂安展开了激战。闪电如同蓝色的火蛇一样在我们的头顶频频飞窜,澎湃的潮水在脚下翻滚着涌向塔桥的另一边。在这令人目眩的高度,在这几近疯狂的天地之间,两人的武器激烈地碰撞在一起,不断迸出闪亮的火花。我不习惯高空作战,再加上高处的风很大,才打了几个回合就一脚踩空跌在了主索上。萨巴斯蒂安见状挥动长戟就朝我劈了下来。情急之下我无奈只能斜身任由自己从高高的悬索上翻了下去。萨巴斯蒂安一棍疾控击空,见我已经下去了,就顺着钢缆追了下来。我没想到他的速度这么快,只见他闪电般地窜了下来,我还没看清他的动作,结果身子还在半空就被他一脚又横着踹了出去。我只觉得肋骨上一阵剧痛,接着后脊梁就重重地撞到了另一边的钢缆上,差点把我整个人硬生生地给折断。落下来的时候我浑身疼得几乎背过气去,几乎同时,萨巴斯蒂安也“砰”地一声两脚着地落在了桥面上。我咬着牙挣扎着站起来,顾不上喘口气,两手握住长剑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劈了过去。他猛地用长戟挡住,然后竟然反力朝我压了过来。我被一下推到了桥边的护栏上,后背顶着栏杆向后弯到了护栏外面。他使劲用长戟压在我的长剑上,把我朝栏杆的外面压。我听得到潮水在桥下汹涌澎湃的声音,看到桥上的闪电拼命撕扯着黑色的天空。

“这么多年来我跟随着摩斯大人卖命,”萨巴斯蒂安一边压住我一边狠狠地说,“他却一直忘不了早已背叛了自己的那个人!只要你愿意,我很乐意当着你的面将他碎尸万段!”

这句话仿佛尖刺一样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只觉得浑身的血管发烫,热血转瞬间就冲到了头顶,左手的食指上一阵火烧火燎,眼睛也跟着了火是的,瞳孔中仿佛有一团烈焰在燃烧。

“我已经等不及要把他的头颅盯在门楼上,让这个叛徒得到应得的下场!(指伦敦塔桥南端的门楼。历史上的叛国者被砍下头,钉在木桩上,并涂上沥青以防腐。1305年,著名的苏格兰叛军首领威廉·华莱士的头颅被钉在门上, 由此开始了一个长达355年的传统。)”

“被钉上去的应该是你才对!”不知从那儿来的力气,我猛地弓起身子用头狠狠地撞他,紧接着抬腿一脚把他踢了出去。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我顺势直起身子握紧长剑大喊着就朝他劈了过去。他闪身躲过,然后从身一跃又跳到了悬索上面。这次我没有费力再爬上去,而是干脆站在下面握紧长剑用尽全力去砍那钢缆。不只是那把剑太过锋利,还是我的力气真的就有那么大,原本我打算像砍树一样连续着多砍几下说不定能把一根钢缆砍断,谁知一剑砍下去相邻的好几根钢缆都应声而断。主索的拉力失去了平衡,胳膊粗细的悬索竟然硬生生地就从中间断裂了。原本踩在主索上的萨巴斯蒂安失去了落脚点,眼看就要随着悬索一同跌落。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展开了两扇硕大的黑色羽翼。萨巴斯蒂安蹬了一脚还没完全落下来的悬索,整个人就借力凌空腾起,任凭脚下的悬索连同钢缆一起四分五裂地甩了下来。我躲开像钢鞭一样猛抽下来的索缆,恨不得直冲上去在空中把他劈成两半。可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下意识地往上一纵身,竟然就真的高高跃了起来。我只觉得自己像一枚刚从炮筒里被射出来的炮弹一样,猛地从上去一把就抓住了他。我们两个人的身子在空中碰撞在一起的那一刹那,天空又劈下一道耀眼的闪电,几乎同时一声雷鸣在上空响起。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两个人似乎是借着惯性在空中竖着旋转了180°,我的位置油下转上,成了占优势的一方。那一刻萨巴斯蒂安睁大眼睛看着我,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别忘了我和你们是同类!”我对她做出了一个出其不意的冷笑,然后紧接着招呼他的就是毫不留情的拳头。我一手抓住他的领子,一手紧捂拳头狠命地朝着他的脑袋猛砸。没等他反击我紧接着又是一脚像踩踏板一样把他踹了下去。在空中我也没看准方向,结果一脚下去他整个人就被甩到了高耸的塔尖上,猛地把塔尖都砸断了,一时间碎石飞溅,翻滚着从塔顶落了下去。不过萨巴斯蒂安竟然还留在了上面,躺在损坏了的塔顶上挣扎。我落在塔顶的另一边,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他。他似乎有些怒不可遏但随后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已经开始学会怎么去运用这种力量了。”

“至少不会像你们那样滥用。”我低头看着他说。

“那是因为你还没体会到过它的美妙之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得意,我正在纳闷一个手下败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但突然就感觉到了异常。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一样感觉,就如同不祥之兆一样,能感觉到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朝自己这边过来。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结果几乎当场就僵住了。几年前我听一个去过太平洋上的水手绘声绘色地描述过发生在那里的海啸,当时还怀疑他口中所说的五十英尺高的巨浪纯属夸张,可当我亲眼目睹那样高度的巨浪竟然出现在向来平静的泰晤士河口的时候,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起初我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还以为是天太黑了。可当天空中突然亮起一道闪电,我才看清那是一道高高隆起的洪峰。这堵水墙如果压过来,别说伦敦塔桥不保,整个河口地区都会被摧毁淹没。

“来吧宝贝儿,”萨巴斯蒂安斜躺在塔顶上对着愈来愈近的巨浪笑着说,“跟伦敦人民打个招呼!”

我窜到他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快阻止它,不然我当场就把你撕碎!”

“恐怕已经晚了,小天使,”他冷笑着说,“神迹一旦降临,就没有人能阻止它!”

“别逼我,萨巴斯蒂安,我会在那之前先把你送下地狱!”我恶狠狠滴说。

“非常乐意!”他冷笑着说了一句,紧接着我就感觉脑侧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锤了一下,整个人跟着就翻到了一边去。萨巴斯蒂安站起来,手中握着那把坚硬的长戟,低头看着我。我到在塔顶上,觉得脑侧的鲜血直流,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他站在我身前,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戟,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我:“是时候说再见了。”

等待他手中长戟落下来的那段时间,我挣扎着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河口。河面上的巨浪眼看就要冲到桥下了。灾难性的毁灭。

我必须反抗,必须把他从桥上推下去!

这是我脑中最后闪过的想法。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实现它了。

巨浪带着雷鸣般洪大的声音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它冲击过来的气流。我已经没有力量去阻止它。最后还是没能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

巨浪涌过来的时候声如洪钟。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天地崩塌的声音,整个世界震耳欲聋。

然而那并不是塔桥崩塌的声音,而是整个洪峰在冲到塔桥跟前的时候猛然土崩瓦解。

那一刻我睁大眼睛,看着巨浪在塔桥的面前似乎自行崩裂了,像是撞在了一面无形的巨大玻璃墙上,水花四溅,腾起高高的浪花。整个巨浪如同要冲出牢笼的凶猛野兽一般与阻挡它的这股力量展开了拼命的对抗,咆哮着、撕咬着,但最终也没能冲破这股力量的阻拦,像是没有风的沙子一样,失去了嚣张的能耐,落到河面上逐渐地平息退却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我惊讶地看到天桥上站着一个人影,正伸出一只手对着刚才巨浪涌过来的方向。

萨巴斯蒂安气得咬牙切齿,立即放弃对我动手,飞身跃下塔顶就朝天桥上奔去。

见状我一咬牙从塔顶上站起来,紧跟着追了过去。我是在落地前在空中拦住他的,两个人同时失去了平衡,翻滚着就重重地跌落在了桥面上。再次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伊戈尔手扶着栏杆站在桥边,脸色苍白,似乎有些虚脱。我刚好站在他和萨巴斯蒂安之间,面对着后者。而他似乎已经对我没兴趣了。

“我已经没心思跟你玩了,”他说,“让开!”

“咱们的游戏还没结束!”我说。

“那好,”他说,“我何尝不乐意把你们一起解决了!”

说着他举起一只手,高高地举向天空。一道蓝色的闪电突然破空而下,电光耀眼,雷声震耳欲聋。接着无数道闪电在同一位置轮番劈下,如同连环炮一样令人目不暇接。

一番疯狂的电闪雷鸣过后,萨巴斯蒂安高举的手臂与天空之间已有一道长长的电光连接。他慢慢地将手臂横着举平,然后突然挥臂将那束电光劈头盖脸地向我们这边劈来。

我赶紧举起长剑抵挡,可是那股力量极大,就像是一条闪着电光的巨蛇紧紧缠住我的剑刃,我根本掰不过它。

“早就让你躲开!”萨巴斯蒂安冷笑着说,然后手上一用,我抵挡不住被那股强大的闪电击倒了。连同一起被击中的还有站在我身后的伊戈尔,我们两个同时被击倒在地,撞在了天桥的护栏上。我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剑刃只剩下一半,另一半被闪电击断不知哪儿去了。回头看了看,伊戈尔正扶着栏杆站起来。我又转过头去怒气冲冲地看着萨巴斯蒂安。他似乎很得意,正站在那里冲着我们冷笑。我的火气算是被惹起来了,一把扔掉手中的断剑,迈开大步就朝他冲了过去。他倒也不含糊,握着手中的长戟像剑一样朝我刺来。我冲过去一把握住他的长戟,然后猛地转身绕到背后,在后面死死勒住他的脖子。他被死死挟住施展不开,被我勒得几乎断气。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咬着牙狠狠把他往死里勒。这时塔桥上空的黑云之阵开始慢慢聚拢,这让我想起了在黑暗城堡腹地无数只翼龙聚集成一只巨龙时的情景。

黑暗力量即将爆发。

想到这里,我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突然张开了。我大喊一声,猛地一用力,只觉得身体两边扇过一股劲风,连同被我勒住的萨巴斯蒂安一块腾空而起,想着上空的黑云冲去。

黑云之中不断闪动着雷电,无数的闪电如同火蛇一样在云团中游走着。

“你以为自己能打败我吗?”萨巴斯蒂安大声说,一边伸出一只手,将云团中所有的闪电都聚集在左手食指的指环上,把自己的指环变成了一个能量体的中心。

“不,”我说,“打败你的是你自己!”话声刚落,就听萨巴斯蒂安惨叫一声,手上积聚的力量过多,他似乎已经开始无法承受了,拼命地想要挣脱。可是我死死地挟住他,根本挣脱不掉。聚集在他手上的闪电开始发出耀眼的白光,然后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那股力量突然在云团之中爆炸开来。我只觉得像是一颗炸弹在自己面前爆炸,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波猛地推了出去,眨眼的功夫就重重地撞在了塔桥的门楼上,整个塔顶被我撞得四分五裂,巨大的塔尖被硬生生地扯了下去。我接着从高处滚落下,和碎砖石一起重重地跌落在了天桥上。

天空中的爆炸还未结束,塔桥上空的巨大声音震耳欲聋,仿佛有一颗巨大的炸弹在云团之中突然炸开,厚重的黑色云团顿时被一股力量推得快速向四周扩散开去,如同一颗陨石落进海里激起的水浪。很快,天空中的黑云之阵就全部消散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天上似乎还有一些乌云的残片,爆炸之后,空中开始下起雨。雨水从黑暗的夜空中落下,拍打着几乎已经成为废墟的伦敦塔桥。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

我站起来,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团黑色的东西突然从空中俯冲下来,重重地落在了天桥中间。萨巴斯蒂安以蹲跪的姿势落在桥面上,背后的黑色羽翼从边缘开始逐渐燃烧成灰烬。他抬起头站起来,我看到他的左手血肉模糊,而且几乎已经被烧得不完整了。“你背叛了黑暗,克洛伊,”他说,“你会自尝其果的!”

“那已经跟你没关系,”说着我向他举起一只手,“你已经不是黑暗成员了。”

我左手食指上的指环开始燃烧,在雨中发出火亮的光泽。

萨巴斯蒂安的身体开始燃烧起来,转眼就把他整个人烧成了一团火球。他在烈火中惨叫着、跌撞着,挣扎着在桥面上到处乱晃。我站在那里冷漠地看着他,他撞开大桥的护栏,从高高的天桥上坠了下去。天桥距离河面足有百余尺高,他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球翻滚着直直坠下,落入了黑色的河水中。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起头去看伊戈尔。他站在桥边,两手扶着护栏弯身向下看着敌人落入水中,然后直起身转向我。我想对他微笑,对他说一切都结束了。可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我的笑容凝固了。

伊戈尔看着我,笑容似乎有些疲惫。鲜血在他的胸口如同花朵一般绽放开来。

断剑的另一半,已经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胸膛之中。

我看到他对我微微笑了笑,随之身子就向后仰去。

我迈开大步赶到桥边,快速伸出手一把将他抓住,用尽全力握住他的手腕。就在那一瞬间,我又产生了那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眼前的这一情景我曾经历过,同样也像现在这样下着雨,也是这种让人头晕目眩的致命高度,同样是这生死系于一线的关键时刻,我用尽全力抓住一个人的手,只为了不让他消失在自己眼前。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可我又一时想不起到底什么时候发生的,只觉得眼前的情景仿佛同记忆深处的某一刻难忘瞬间重叠了。

桥下百余尺的落差下面就是滚滚流动的泰晤士河,伊戈尔垂在桥边,抬起头看着我。

“对不起,”他说,“我不想让你变成这样,可我还是没能阻止。”

“我不在乎变成什么样子。”我说。

伊戈尔摇摇头,疲惫地对我笑了笑:“放手吧,我已经活不了了。”

“等着我,”我说,“我会去找你的!”

“不用,我会一直都在。”说完他闭上眼睛,我觉得手里一沉,一把没抓住,他就这样从桥上坠了下去。我看着他在视线中越来越远,直到落入波涛翻滚的河水中。

雨默默地下着。

我扶着栏杆跌跪在桥边。我拯救了整个伦敦,却再一次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回到克罗斯温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我从后门走进去,尽量躲开陆续来上班的同事们,没曾想还是被剧院老板给逮了个正着。

“天哪,你去哪儿了?”院长好像终于见到了自己彻夜未归的孩子一样,大老远的就蹒跚着身子向我走来。我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昨晚你怎么没谢幕就走了?你们几个都是!太没规矩了!台下的观众呼唤了你们好长时间,天哪,他们都疯了,你知道吗?昨晚所有人都疯了!尽管没有人出来谢幕,可掌声还是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昨晚的演出太成功了,克洛伊!圆满结束!我差点跟人打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有好几个从百老汇慕名前来的大亨想把你挖走,哼,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我才不会把你这么好的一个演员送给那些美国佬!”

他一直兴奋地滔滔不绝,可我什么都听不进去。

“噢,上帝啊,你的头怎么了?”他说着说着一抬眼看到了我的伤口,头上还有血迹。

我想跟他说我没事,就想休息一下。

“你站在这儿别动,我叫人给你去请医生!你别走啊!”说着他转身小跑着蹒跚走开了。

我叹了一口气,转身上了楼梯。

壁炉里没有生火,我抱着膝盖一个人默默地蜷坐在地板上,任凭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我这样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天色已黑,我才生起炉火,准备再看看安娜贝丝的那本日记。

火苗在寂静中燃烧着,发出单调的噼啪声。我拿起安娜贝丝的日记掀开,看着看着,突然好想发现了什么。我快速地翻阅着本子的纸张,搜寻着那些关键的词语:

我已经厌倦了那些在舞台上取悦人心的把戏,渴望有一天能演一场真正属于自己的戏剧,演绎一场可以尽情地展示自我、抒发真情的故事……

1897年1月17日

今天我收到了一只大大的信封,里面竟是厚厚的一打纸,写了密密麻麻的打印文字,好像是剧本……我一口气读完了这部剧本,深深为其中的故事所吸引以至于忘了时间。读到最后早已泪流满面,终于,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真正故事!

1897年2月13日

我相信这就是天意,是上天安排我们的生命出现交集。无论是在戏里还是戏外,无论是悲壮的伯爵,还是平凡的演员,我都无法克制地爱上了他。是他让我找到了生命的真正意义,我不再惧怕死亡,因为我已经拥有了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

1897年3月31日

We have the love, but will not have future.(我们有爱,但没有未来。)

看到这里,我不由地睁大了眼睛。3月31日,今天是《安琪拉之歌》终场最后一场演出开幕的日子,剧院外面早就贴满了海报。3月31日,就是今天!

这一切和我的经历怎么这么像!仔细回忆一下,日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年份不同。如果日记的日期是今年,我真怀疑这本日记就是自己写的!怎么会如此巧合?

还是,这原本就是命运早已安排好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感觉不寒而栗。如果我的命运和几十年前的安娜贝丝早就联系到了一起,我的经历注定是她经历的翻版,那这本日记岂不是我死亡的倒计时?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我和一个已经去世了二十几年的女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正在惊骇不已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了那种细微的声音。

这一次我并没有感到害怕——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了。放下手中的日记,我站起身慢慢地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发出声音的仍然是那面墙壁,我走到面前,发现墙上的字迹又发生了变化,一行似乎是新刻出来的文字出现在了斑驳的石砖上:

余下的只有沉默。——《哈姆雷特》

我端详了一下那行文字,然后俯身从墙角下捡起一颗小石子,在它的旁边又刻了一行字:

We have the love, but will not have future.(我们有爱,但没有未来。)

“我不会束手就擒的,摩斯,”我看着墙上的字说,“绝不会坐以待毙!”

深夜的时候外面刮起了大风。壁炉里的货已经灭了,我走出阁楼,沿着通往天台的楼梯来到剧院楼顶。楼顶狂风大作。我的头发和衣服在风中乱舞。风虽然很大,但天气很好。夜空如洗,天上繁星闪烁,如同是一颗颗会说话的眼睛。我一眼就看到了猎户座,明亮的参宿七在遥远的天空如同一颗闪耀的钻石。

“不要把自己燃尽了,星星,等着我。”我抬头看着天空说。说完,我迈步走向楼顶的边缘,站在楼沿的台阶上,张开双臂,似乎能感觉到风在我的臂下掠过。

飞翔。

我把自己的脚尖伸到楼沿外面,身子正准备前倾,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觉得天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我抬起头来,看到猎户座的参宿七似乎比刚才更亮了,如同一颗耀眼的钻石光芒四射。我惊讶地睁大眼睛,仿佛感觉那颗星星正在想自己靠近。它从天上飘落而至,越来越近,逐渐地,我竟发现那团白光化成了一只鹿的样子,在空中迈着矫健的步伐缓缓向我走来。就在快要到达楼顶的时候,那只闪着白光的鹿突然转了个方向,迈步向旁边的建筑跃去。我跟着它,在夜晚的楼宇之间奔跑着、跳跃着。大风似乎已经停止了,又或我已经感觉不到它。那只白色的鹿动作轻盈优美,在夜色中如同一只降临凡间的美丽精灵。很快,我们来到地面上,在夜晚空旷的街道上穿行。它带着我奔跑,如同是穿梭在神秘的童话世界。我们轻盈自如地走街串巷,如同是脱离了地球引力一般。不一会儿,那只鹿在一个地方停下来。我认出那是贝克街。白鹿在街道上踱了几步,随后闪身走进一扇门,消失在了们的后面。我看到门的上面挂着一块有些破旧的匾,如同是多少年前遗留下来的——“文海之家”。

店门虚掩着,我轻轻地推门进去,却没有在里面发现那只白鹿的身影。店内的摆设一如从前,只是被岁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恍若隔世。我走过落满灰尘的柜台,走过一排排沉默而立的书架,走上通往楼上的楼梯。周围一片寂静。走出楼梯口,我发现二楼房间的门虚掩着,有亮光从门缝中透出来。不是烛光,而是白鹿身上发出的那种光芒。我慢慢地走上前去,轻轻推开门。还是那间熟悉的小屋。我却没有在屋子里看到那只会发光的鹿。正对着门口的还是那张简易的小木桌,桌面上放着一本笔记本。那是伊戈尔的日记。我走过去,将日记拿起来捧在手中。

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

一切尚未结束。

一切刚刚开始。

命运的齿轮已在转动,而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