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飞狼走出门槛,只一闪间,已然不见。尾生深以为异。他看看天色尚早,就在棺材中等到天光大亮,才走出废园。

白胡、花姑和薛月也早已在园外等候,齐赞尾生愈守信而胆愈大。

用过早饭,尾生对胡伯讲:“我们的道路还很险远,就此谢过招待,告辞登程了!”

白胡花姑不便挽留,多赠盘缠和路上应用之物,互相握手道别。

说起来路上绝非一日,这一天,尾生和薛月终于赶回到他的老家曲阜,站在屋外却进不了门儿了。这是因为年久失修,房屋早已朽塌在地上了。

老鼠子结媳妇也要打个洞啊,看看天色将暮,尾生总得把薛月安顿个藏身之所吧,想来想去,万般无奈,最后只得到他姨妈家暂住一晚了,于是他就领着薛月朝山上走去。

尾生家离他姨妈家不远不近的,要翻过两座山,走过两座桥。这一路上有山有水,雪景绮丽,他们便一边走,一边流连赏玩,尾生还插空儿给薛月介绍要去投宿的亲戚家的大致情况。

话说尾生的母亲姓孔,所以他这姨妈也姓孔了,名叫孔雀美,嫁于一个姓郑的屠夫。

孔姨妈善于女红针绣,平时做一些手工刺绣品拿到集市上变卖。她也善于吵架,得理不饶人,还特讲究陈规旧矩,坚持不破。

那姨父的字号不曾知道,乡党们也都不知道,只因为他以杀猪屠狗卖肉为业,所以人们都呼他作郑屠。姨父生得五大三粗,脸绕络腮胡子,说话瓮声瓮气,看着比较刚猛凶煞。

所以说,尾生的姨父和姨妈生活在一起,算是铁锅遇到了铜刷子,你凶她也厉害,不过这样的脾气搁一起,倒也算天缘良配。

书中暗表(倒不是尾生所能知道的,当然薛月就更不知道了),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郑屠有一次卖肉空担而归,走在莽林小径之中,听到“呱”的一声凄惨叫声,忙抬头向天观看,可不得了,一只苍鹰在追啄一只彩翎长尾的野鸡,其中一啄很是致命,以致发出最后的呻吟,直跌下来,落速极快,看那力道,触地必定粉身碎骨,巧的是,它不歪不斜,“怦”地掉入他的怀里,钻进了他的衣襟,贴上了烫阔的心窝。

老鹰追逐而下,不见了猎物,但见一个大胡子,便悬定在空中和他怒目相向,那意思是索要野鸡。郑屠取出野鸡,以左手佯举着诱它。

老鹰恋食心切,真的落下来抓取野鸡,郑屠右手突然抡出大扁担,一下把它打落在地,走上前看看,业已死了。

郑屠高兴已极。他经常吃猪狗家味,都吃够了,今天竟然一朝得到俩野味儿,哪儿能不高兴,就前筐放一个,后筐放一个,吹着口哨往回走,盘算着到家剖一个烹烹,和那悍妇对饮三碗,鳌战三合。

想着想着,竟不禁开始渴饮起来。正当他口中冒火、嗓子冒烟儿之时,刚好走到一条被竹树掩映的河流旁边,就急忙置担于岸,跑到水边,胡乱瞥了一块大石头,蹲了上去,府下身子牛饮起来。

当他喝美之后,才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瞅瞅脚下这“石头”,怎么会跑呢?以致弄得他有点儿头晕。他赶紧站直身子准备退回岸上,回头一看,岸在哪儿?根本没有。河岸怎么会跑呢?真是出鬼了!这一家伙算是回不了喽!这才仔细打量脚下这块“石头”,鬼原来出在它身上,是它“漂”到了汹涌的河中间。再瞪大眼睛看看,这“石头”闹了半天根本不是石头,而是一只大乌龟。

这时大乌龟可要开始进食了。它伸出脑袋,扯长脖子,尽力仰上去,就要来吃郑屠。

郑屠左退右闪,如果跳下激流,将会被淹死;不跳呢,又会给大龟果腹。

正在他左右无计之时,大乌龟却不咬他了,转而向前蹿游,伸长了脖子咬一只鸟。

郑屠仔细观看,正是自己刚才救的那只彩翎长尾野鸡,估计它在担筐之中苏醒过来,飞过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的。

彩翎野鸡已经啄瞎了大乌龟的一只眼睛,飞逃一点儿就停下来,忽扇着翅膀悬浮在大龟的头上,激怒和引诱它,一直把它引上河岸,才啄瞎了它的另一只眼睛。

瞎了眼的乌龟在乱石滩上慌了,恐怕反为人所制,就不辨方向地狂逃,竟然反向地爬进了竹林,很快就消失在绿色丛中了。

彩翎野鸡疲倦已极,并不逃走,而是主动落回到担筐之中,闭眼假寐,由郑屠挑着回家去了。

那只苍鹰很快被郑屠夫妻做了佐酒之美肴野味儿;对于那野鸡,则由于郑屠的坚持,没有杀它,而是放养在篱笆院落里,翅膀也不剪损。它非常留恋这个新家,不曾飞出院子一步,就象家养的鸡一样了。郑屠最爱蹲到它面前喂它饭粒,就当闲情逸致消磨时间,逗乐子玩耍。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恍春夏秋三季逝去,冬天到来,彩翎长尾野鸡已经在郑家安心地生活了快一年哪。

郑屠还是天天出生意卖肉,今天由于大雪封阻,人们很少出门购物,所以生意很少。孔雀美在镇上王婆家做女红,郑屠坐在空荡荡的肉肆上,百无聊赖,便和邻摊的三个老板耍了一天钱。虽然生意不好,郑屠今天的赌运却非常火旺,赢了一大捧碎银子,被那三个输家拉扯着要他做庄请客。于是他们就早早收拾了生意,到酒馆中大吃豪饮,直到把皮布袋儿装满,才各回各家。

向晚时分,尾生和薛月来到他姨妈家门前,见柴扉紧锁,篱园寂静。

他二人站在篱笆矮墙之外,翘首向院内张望,见房门也挂着铜将军,说明屋内没人,都出去做事情了,只看见院内有一只漂亮的野鸡。它左叨右觅,在雪地上徘徊走动,忽然展翅飞起,忽忽闪闪了几下,已然通过窗户空儿钻进卧室里去了。

尾生和薛月在院外等了很久,也不见姨父和姨妈回来,更不见那野鸡出屋,便觉得非常奇怪,就一起携手绕到房屋后边,趴到窗台下屏息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