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宇醒来之时发现房中已点燃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并未使得屋内变亮多少,看来已到了傍晚时分。金正宇心中想着,今日这一场退却竟落得伤痕累累,也不知值不值得。

房是普通的厢房,金正宇感觉有些熟悉,鼻中嗅到一丝淡淡的处子馨香,再看仔细处理过的伤口和枕边叠得齐整的一件崭新长衫,他心中已有几分了然了。

金正宇正思索间,听到外室两人的交谈。

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师妹,我虽同意你入世历劫,但梨山那个弟子真是你的应劫之人吗?你可知道大道本来艰难,若再走一些弯路,便会难上加难!”

“师兄,我已经决定了,他对我而言是那么的熟悉,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我不会弄错的。”另一个如珠落玉盘般的声音答道。

金正宇听了出来,原来是普陀寺慧空大师和玉岚正在交谈,他们也不避讳于他,看来也是不怕外人听见。

这时慧空大师又道:“师妹,即便你入世了却那尘缘之劫,也不可陷得太深,情之为物,我看不太懂,但是世间多痴男怨女,我也是略有耳闻的,这些都是前车之鉴。师妹,你也是精通佛法的,佛家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希望师妹能时时自省,不可误了大道之期。”

“师兄费心了!”玉岚恳切道。

接着似乎听到有人离去的声音,金正宇口渴难耐,正待支起身来,却见一个丽影飘入房中,急切说道:“正宇你醒啦,别动,我来给你拿水,你身上的伤口刚刚愈合,不可乱动。”

金正宇躺回了身子,一声叹息。

玉岚很快为他倒上了水,金正宇喝了一口,又自别过头去,拒人于千里之外。客观上讲,玉岚是极美的,如果说玉岚是红花,那么师姐和白飞飞连绿叶都算不上,最多只是两颗不起眼的小草,而金正宇第一次见到玉岚的绝世容颜,却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只有一丝熟悉,心中认为她本该是那样。玉岚在他面前也没有一丝一毫少女的矜持,经常亲密无间,令他却难以接受,人家说“最难消受美人恩”,真是一点都不假。

金正宇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又睡着了,玉岚无奈一笑,心道占着我的床睡得还挺安稳,自己坐到了扶手木椅上,妙目看着黑暗中的金正宇发呆,片刻后也沉沉睡去。玉岚有些奇怪,多年以来,夜晚都是在打坐入定中度过,早已忘记了睡觉的滋味,而这一次她睡得很香,也许是因为梦中所系之人就在身侧,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嗅到他的气息。

玉璇偏殿,此刻灯火辉煌,三颗硕大的夜明珠高高挂起,将殿内照得没有一丝虚影。偏殿之中,主位上坐的是紫阳道长,青峰道长旁侧作陪。阶下两侧,摆着数张几案,都为各派掌门、长老所占,门下弟子坐于其后,也各有一张小几。几案上摆满了各色菜肴和一壶酒,菜肴无非是梨山的一些山珍野味,不足称奇,倒是这一壶酒,却是大有名堂,此酒乃梨山派自酿,名为“梨仙醉”,为什么各几只得一壶,因为还没有人能将一壶喝完而不醉,仿佛与修为高低没有一丝关联。这种以梨山烂梨谷中梨子为材酿成的美酒即使神仙也难逃一醉,于是便取了那么一个名字。宴席上,各人谈笑风生,似乎根本未将之前比试的得失放在心上,一个个都显得超然物外。

倒是几名弟子,比试中有得有失,修为一般的又想在饮酒上争一时之长短,而师长们也不加规劝,一场宴席倒是宾主尽欢,最后醉翻了几个后生俊彦。一夜就在这一团和气的表象下度过了。

翌日,红日初升之时,众人方才步出玉璇偏殿。对于一众修士而言,一夜不眠,并不会有丝毫影响,倒是紫阳等几个师长,更显得神采奕奕,许是那“梨仙醉”之功。北海派的白飞飞似有几分神情落寞;陈炫明昨夜亦是酩酊大醉,好似胸中有一丝抑郁;南风经过一夜思量,似乎已经想通,但心中仍企望再见伊人一面。

当众人行到那御剑石旁,金正宇和玉岚早已立在那里。此时朝霞满天,映得二人面上是熠熠生辉,在众人眼中,金正宇丰神如玉,玉岚更是仙姿卓越,不染一丝凡尘,二人立于晨风之中,真如神仙眷侣一般。只是此刻二人仿似刻意保持着距离。

要离别了,自有一番说辞。

南山派此次可谓吐气扬眉,也是志得意满,所以最先道别,不过南风似是不愿急着离去,但师父的催促已在耳边,只能狠狠地看了玉岚几眼,似想将她的音容笑貌深刻在心底。而后随着师父踏剑而去。

接着雪山派和昆仑派同时与紫阳道了一声别后径自乘风去了。

此时白飞飞走到紫阳身侧,温声说道:“紫阳道长,金正宇是否就是当年惨祸之下幸存的孩子?”

“正是,没想到白仙子还能记得。”紫阳和蔼说道。

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修真岁月容易过,世间繁华数十载。这一句是白飞飞的自言自语,她将一双妙目看向了金正宇,眼神中有些许赞赏,有些许追忆。金正宇也看了过来,正好捕捉到一对清澈的目光,于是走上前去,说道:“可是北海派的白飞飞姐姐,一别已逾五六载,正宇未敢或忘当年你的怜惜眷顾之情。”

白飞飞俏脸一红道:“我也未曾帮上什么忙,你现在生得如此俊朗,知书达理,又有一身不俗修为,都是梨山和你师父紫阳道长的功劳。”

“我自知师恩深重,定当竭尽报答一二。”金正宇恳切说道。

其实他何以得知,当日金家村的惨祸非是天灾,而是,也正是由梨山引发,导致他家破人亡,沦为孤儿。所以这其中的恩怨因果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这时北海蓝仙姑有些急了,出语催道:“飞飞走吧,紫阳道长再会。”说罢率先同弟子李漠然架起了飞剑,白飞飞也不好再作逗留,看了看金正宇俊朗的面容和阳光的笑颜,甩了甩头,祭起“湛蓝”破空而去。

这时场中只有紫阳道长、慧空大师、陈炫明、金正宇、玉岚寥寥数人。陈炫明此来名为帮助师父送人,实则想最后一睹玉岚的美貌容颜,他以为玉岚也会随着慧空大师回那普陀寺中去。

慧空大师的一句“慧敏师妹”,让陈炫明不仅转移了肆意的目光,只听得慧空说道:“师妹,我真希望你的选择是对的,情之一物,凶险异常,切不可深坠其中,吾常闻多少上仙堪不透一个‘情’字,沦落凡尘俗世,毁了金身仙品。”

玉岚望向师兄,未有作答,但明眸中分明透着坚毅之色,看来早已有了决断。

“哎!”慧空大师一声轻叹,他本已到了四大皆空、心如止水的境界,如此扰动心绪已是多年不曾有过的事,可见他在此事上的挣扎犹胜玉岚。最后慧空对着紫阳说了一句“今后,我师妹玉岚留于梨山,还请多多照顾,行个方便。”说罢抛出一串佛珠,飞身而上,御空远去。

玉岚看着远去的萧索身影,一向平如古井,水波不兴的佛心竟有一丝波动,眼眶也渐渐泛红,她到底还不是神仙,自打记事以来,一直跟着这个大她近一甲子的师兄,名为师兄妹,实则情逾父女,亦是良师益友,从此天涯一别,再聚首不知是何年。

紫阳道长则是万分乐见如此,有了玉岚,梨山无疑多了一大臂膀。陈炫明也在暗自窃喜,从此便可时时得睹佳人了。

金正宇见到玉岚秋水汪汪、楚楚可怜的样子,不仅心中一软: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便是这一软,以往坚如壁垒的心防顿时裂开了一道缝隙,对于此,金正宇无力去补也不愿去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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