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大堂,人去楼空,顿时清冷许多。此时一轮满月已挂上梢头,又是一个农历十五。月已圆,人圆否?

客栈墙上、立柱处处挂着青铜灯盏,底座是镂空的龙凤纹饰,盏中点的是北海万年鲸鱼油,一看都是显贵之物,非平常百姓所能有。有了这些,栈内灯火通明,丝毫不输于白昼。

陈炫明这才想起提箸夹菜,一看桌上几只盘碟已空空如也,甚至连汤汁都没剩下,于思源将最后一点汤汤水水都泡了白饭,津津有味地扒着。陈炫明将伸出去的筷子又收了回来,于思源等三人方才感觉脸上发烫。

于思源满口白饭,含混不清地说道:“大师兄,要不再叫上两个菜。”陈炫明摇头苦笑:“改日吧!”其实一两顿不吃饭对于他们而言不会有丝毫影响,他们几人吃这饭菜,纯粹为了当口舌之欲。

陈炫明心中想着,明日那个方老还要来此说书,也许能解开他一些疑问,他当下决定在此逗留一天。“小二,过来结账,我们打算住上一宿。”陈炫明说道。要住下来,便能顿顿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其他三人自无异议。

小二跑将过来:“一共是四两银子,几位客官吃得可好。我们店里有现成的上等厢房,不知几位客官是要两间还是四间?”

陈炫明不假思索的结了饭菜钱,他想了想几人在山中都是独居,没有合住的习惯,于是要了四间厢房。

小二高高兴兴地去准备房间,心中暗道今日来了几只肥羊,要好好宰上一宰。其实方才陈炫明他们吃得那顿饭就值二两银子,但小二察言观色,总结经验,大胆出价,竟一下得了二两,小二喜不自胜,这二两纹银已足够醉红楼一晚的花销。此时小二脚步轻快,很快将四人领进了三层的几间沿街厢房。四人各自进了房间,此房中有一小厅,设施一应俱全,临街一边,墙上开得一窗,人至窗前,上可观满天星辰,下可拾街市繁华。几人都很满意,各自休息不表。

南山鹰跳崖,内洞之中,金正宇水米未进,躺了三天,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期间金风、玉露二人每日都要探视数次,将热菜热饭端入,最后又将冰冷的饭菜端出。二人害怕几位尊主认为她们办事不力,受到处罚,总是期期艾艾,还好,这次三尊都很通情达理,并未迁怒二人。而阴奎等三人也是出奇的有耐性,或是修炼,或是整理教务,都未曾到内室问上一句。

金正宇又躺了一日,实在有些躺不住了,他本不是懒散之人。他下得床来,仔细看了一眼室内的摆设,简简单单、屈指可数,一张石床、一架书柜、一张几案、一盏油灯、一面铜镜、一张扶椅,仅此而已。金正宇不知道这个房间的前任主人是谁,抑或根本就是一间客房,他也懒得去想这些。他看到自己穿着洁净的贴身衣物,随意坐到扶椅之上,拿起铜镜一照,发现自己头发倒是干净整齐,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还有几天下来,白净的面庞长出了好些胡茬,反而显得他成熟了不少,于是他也去了剃须的念头。

金正宇站起身来,走的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书册,一看之下竟是《道德经》,打开扉页,第一章现于眼前: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金正宇心中默念,隐隐似有所悟。放置一边,又拿了一本,竟是《金刚般若经》,随手翻到末页,是最后一品“应化非真分”,其中有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正宇反复品味,自觉颇有禅意。

是以,自此而后,金正宇便端坐椅中,不修边幅,不辨晨昏,翻看佛经道典,一连七日,未曾迈出内室一步。金正宇微感惊异,此架藏书不丰,却俱皆经典,佛经除《金刚经》外,尚有《法华经》与《大悲咒》;道典也有《太平要术》与《上皇金录》。七日之间,金正宇醉心其中,忘却一切道法修为、前尘往事、因果轮回。偶有默念,偶有成诵,不求熟记,但求心悟。

虽是山洞内室,然造化神奇,鬼斧神工,空气顺畅,不觉一丝气闷;光线也颇为充足,洞顶有数个孔洞,白日晚间,自有日光星光注入其中,恰恰罩于几案之上,将这方寸之地照得明亮,但却风雨难进,此为神奇之处。

七日期间,金风、玉露二女仍是一日三餐,定时送入,不过二女颇为欣喜,每次端出的盘碟都是空空如也,二女此刻方才心下稍宽,但金正宇从都不置一言,她二人也不好开口搭腔。

金玉二女每每端饭送菜,总忍不住偷瞥一眼,金正宇翻着书页,手指修长,暗自相较,直觉其长比之她俩仍有过之而无不及。再看白皙面庞,胡茬新长,她们身为侍婢,有心为其修剃,奈何见到金正宇醉心诵读,不敢惊扰。

七日之后,金正宇合上书页,放回书架,信步而出,打开房门,金玉二女正侍立于外,一见金正宇,慌忙低首问道:“公子要出去吗?”

金正宇默然点头。

“待奴婢二人为公子更衣。”金玉二人撑起一件正身青色、双袖洁白的布袍,为金正宇罩在身上,又拿过一条鲲莽带扎在腰间,收拾停当,二人又出得门去。金正宇随之而出,到得洞外,耳目一新,数十日恍如隔世。

这口石洞竟是开在断崖之上,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极目远眺,只能见山影重重,雾霭沉沉。在天地面前,人是多么渺小。金正宇星目扫视半圈,其身右方有一孤峰,直戳云天,不知其高几许。

“此峰何名?”金正宇声音飘忽,似在自语。

玉露口快:“公子,那叫坐忘峰。”

坐忘峰,金正宇细细品味,片刻后迈开虎步,直指孤峰,留下几句话来:“勿需寻我,我在峰上,该下峰时自会下来。”二女一见,也不敢上前拦阻,慌忙齐齐禀告阴奎等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