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忆往昔一弯细细月牙,无力泛着清辉,时而为云雾所遮,夜色如墨。坐忘峰上,舍身崖旁,燕夫人和金正宇席地而坐,款款而谈。

“公子,若男是个苦命的孩子,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她砍柴打猎,我纺纱织布,过得还算平静,而今,她能够交上你这样的朋友,我很替她高兴。”燕夫人摸索着将两碗酒倒满,竟未溢出一滴。

“来,先干一碗。”燕夫人豪气顿生,双手擎碗说道。

金正宇赶忙端起酒碗,他从心底对这位独力将女儿养大的妇人充满敬意,娘亲去世多年,时至今日,慈眉善目常自萦绕梦中。他收拾心情,真诚说道:“夫人,客气了,我是修道之人,也许这便是缘份吧!”说到“缘分”二字,金正宇不仅想到了那个如莲似荷的女子——玉岚,一切都如同春梦一场,了无痕迹,有时他甚至怀疑,他生命中是否曾出现过那个女子。金正宇甩了甩头,不再去想,他将泥碗碰了过去,响声未绝,两只碗中已空空如也,此刻,金正宇也已放开胸怀,纵是一醉,又有何妨。

“好个缘份,却苦了多少劳尘之侣,想当年,我同若男父亲何尝不是因为缘份走到一起,纵是千夫所指,也未能阻挡。可是这一路走来,真得是好辛苦。”燕夫人流露出缅怀之情,暗自伤怀。

“夫人,你的辛苦我无从体会,对于母爱我只能怀念,但是您的女儿出落的健康活泼,您也该有几分安慰吧!”金正宇说道。

“是啊,若男很懂事的,有她在我身边,我也心满意足了。”说罢径自倒满一碗饮干了。

金正宇看在眼里,关切道:“夫人,我听闻酒入愁肠愁更愁,还有酒乃穿肠毒药,饮得多了,于您身体无益。”

“正宇,哦,对了,我能这样叫你吗?没事的,想当年,我与燕郎举酒邀月,一人一坛,犹自未醉,虽说如今已多年未饮,但这半坛的量还在吧!闲话扯远了,今日我带你到这舍身崖来,是想给你说说我和若男爹爹当年之事,不知你愿不愿听。”燕夫人一双大眼盯着金正宇,似充满期待,然而在金正宇眼中却是那般呆滞无神。

金正宇心中又是一热,他想到正常妇人只身育儿尚且困难,何况是个盲妇,个中艰辛可想而知。金正宇见燕夫人说得凄婉,似是久已无人倾诉,便不忍拂了她的意,他道:“正宇很想听呢,夫人请说。”金正宇换了一份心境,将自己当成了听故事的孩子。

燕夫人凄然一笑道:“真是个体己的孩子,正宇,你心中或有疑问,为何山道如此崎岖,我双眼不明,却能如履平地,盖因走的次数多了,自若男爹爹去后,这条道走过多少遍我已记不清了,一寸一寸早已刻在心中。哎!想当年……”

燕夫人娓娓道出当年往事,声音沉静如水。

原来当年她是官宦之家的女儿,叫宇文燕,与梨山外室弟子燕云山一见钟情。宇文燕自小娇生惯养,少受礼教熏陶,竟与燕云山私定终身。然而宇文家早已为她定下一门显赫亲事,其父宇文韬得知此事,发下雷霆之怒,令人不论死活,定要将宇文燕拿回。宇文家乃名门望族,世代都有族人在朝中担任要职,是以莫说家将,便是食客也有千余,其中居多能人异士,散修也不在少数。本来听闻燕云山是梨山弟子,唬于梨山声威,尚不敢捋其虎须,奈何宇文韬早已修书一封,差人送上梨山,尽道二人辱及门风之事,那时梨山,老祖终日闭关清修,仍是紫阳道长主事,他为人处世向以沉稳冲和见称,他认为梨山虽为修真大派,也不应无故开罪于朝廷重臣,他知道宇文韬只是要他一个态度,又见燕云山只是一外室弟子,便和几名道长真人商议,将之逐出山门。自此,宇文家门人再无忌惮,一路追剿,围追堵截,其中多有邪门修真,手段狠毒,无所不用其极。

一路上,宇文燕是无怨无悔,只是心中怨恨狠毒犹胜虎狼的父亲,疼惜浑身浴血的情郎,此刻燕云山外创触目惊心,折经断骨,皮开肉绽,内伤更是严重,心脉俱毁,五脏移位,难得天赋异禀,体能超乎寻常,到如今方能屹立不倒,但他很清楚,即便今日能够全身而退,也难有侥幸存活之理。二人本已怀就死之心,以成全这凄美爱情。

那一日,宇文燕记忆犹新。他们一路辗转,退到这鹰跳崖边,已是四面楚歌声。宇文家将食客几十人对他们虎视眈眈,似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所为何来,追剿伊始,燕云山沿途多掘陷阱,遍布机关,宇文家将多有折损,便是一些徒有虚名的散修也折了数员,是以众人早已同气连枝,同仇敌忾。

这时一个老道,体态臃肿,身着血色道袍,好像人家称他叫血袍老祖,在场众人似隐隐以他为首,他越众而出道:“你个梨山弃徒,胆敢勾引宇文大人的千金,今日当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在这,老夫说话还有些分量,你左右是个死,老夫便大发善心,由你选择个死法,要么跃下身后万丈悬崖,要么力战到底,最后任老夫吸干你的精血。”说罢哈哈大笑,如鬼哭神嚎,令在场人人掩耳。

宇文燕二人互看对方,凄然一笑,四手相握,仿佛天地间除了眼前之人,再无其它。

两人异口同声道:“燕郎(燕儿),今日我们共赴黄泉,隔世当再结发。”二人面上含笑,四手紧握,跳下深崖,从容赴死。

待血袍老祖发觉宇文燕也欲轻生,想施救为时已晚,他气得大呼小叫,状若疯癫,他本想此次出马是功德圆满,而失了宇文燕,恰若是他此行的一大败笔。

宇文燕和燕云山相对跳崖,二人身在空中,自知有死无生,四只眼中尽是眷恋之情,似是欲将彼此印刻在灵魂深处,生生世世永不磨灭。

忽然,一股无匹大力将二人托了一下,一个缓冲,二人落于一块突出石台之上。燕云山受此剧震,早已晕死过去,而宇文燕只看得一眼,一个白衣男子的背影,披散头发,正在缓缓收功,之后,她也昏睡过去,人事不省。可怜她一介弱质女流,又是娇生惯养,为了爱情,如此颠沛流离,能撑到那一刻已是奇迹。

后来宇文燕二人醒来,知道当日那人叫做莫衍,莫衍还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我已小小惩戒了一下他们”,之后安排我们住上了坐忘峰。宇文燕想到血袍老祖早已魔功大成,而且人多势众,竟被莫衍只身惩戒一番,可见当日莫衍功力已是深不可测。

宇文燕讲到这里,见金正宇仍不作声,很是满意,她又继续说了下去,后来她们在坐忘峰上过了一段与世无争的生活,有一次燕云山下峰去采办些物品,却听到一个说书的正唾沫横飞讲着‘莫衍当日退敌’那段,如同亲见一般,燕云山默默记下,回来对她讲了一遍,说是那日莫衍飞身而上,并未现身,而是攻其不备,一击之下便斩了血袍老祖的右胳臂,同时攻入内家真气,留下几句诳语:

鹰跳崖上,坐忘峰边,憎世憎世,莫衍莫衍。

众人为眼前景象所震慑,更感到声音似从四面八方袭来,血袍老祖强自调息半晌,他知尚有高人环视一旁,于是气力稍复便落荒而逃,其他人本是乌合之众,去了元首,自然是作鸟兽散。”

这时宇文燕叹息一声:“莫衍公子的大恩今生怕是无从报得,此后也未能再见一面。而若男她爹却因为逃亡,落下了一身毛病,在若男三岁时,便撇下我们孤儿寡母去了。之后我哭了几天,感觉道双眼逐渐模糊,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当时我实在不想活下去了,一次次走到舍身崖边,但又一次次收回了脚步,因为还有若男哪,我若撇下她,云山会怪责我的。”宇文燕说到此处已是声泪俱颤。

金正宇听来虽是只字片语,个中辛酸挣扎何止几许!这时他说道:“世界真的很小,而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已天定。夫人外子原来是梨山弟子,难怪会有梨仙醉了,不瞒夫人,正宇也曾是梨山门下,不过如今已成为师门叛徒;还有莫衍前辈,虽说曾为魔教尊主,可是在正宇眼中,他是个真君子,大丈夫,是个英雄,他已经去世了,不过在死之前,他已将一身修为尽传于我。”

燕夫人一听不仅瞠目结舌:“什么,你曾是梨山弟子,现在又成了叛徒,还有你已得到莫衍的真传,那便是他的传人了,真是缘分哪,看来我们尚有报恩之法。”燕夫人最后一句声若蚊哼,似是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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