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光路熟,跟倪主管去吃过猪杂宵夜。

那是城区内的一个街边店,梅县长没让他把车开近,隔十多米远,把车停在路边,慢慢走过去,很有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选了一张离店门口最远的桌,梅县长还嫌招眼,叫林志光把桌子挪到一棵路边树下,遮住街灯的余光。

那次,倪主管却没那么多忌讳,她还主动跑到店里,提出很多要求,不放蒜,不放酱油,自己还动手洗自己用的碗。

林志光知道,梅县长身分不一样。

就是跟安监局的局长们去吃饭,他们都订房间,不会抛头露面。

林志光一个小角色,有谁认识,就算遇到熟人也无所谓,他问梅县长:“你放蒜吗?”

梅县长说:“没关系。”

林志光又问:“你放酱油吗?”

梅县长就意识到什么了,问:“你跟倪主管来过?”

林志光老老实地说:“来过一次。”

“以后,少点跟她接触。”

林志光说:“没有了,知道她是那种人,我没再跟她接触了。”

鹰勾鼻与她的乱七八糟,与他林志光无关。

梅县长说:“其实,这事也是因为而起,是我介绍你们认识的。”

林志光问:“你怎么跟她在一起的?怎么看,你们也不会走到一起。”

梅县长笑了一笑,说:“很多事你不懂

。”

“你可以告诉我啊!可以让我懂啊!”

梅县长说:“先去叫老板煮粥吧!”

林志光问:“你喜欢多点猪肝,还是多点粉肠?”

这可不是抄袭的,完全是他自己发挥,不是要细致入微吗?

梅县长说:“随便,怎么都可以。”

林志光又问:“加点鱼片好不好?”

梅县长笑了,说:“加鱼头。”

林志光以为她开玩笑,不相信地问:“加鱼头?”

梅县长点点头,说:“我喜欢。”又说,“加多点芫荽。”

林志光心里想,梅县长还挺重口味的。当然嘴上不能说,谁知她喜欢不喜欢?貌似女人不太喜欢这个词。

他比倪主管还讲究,自己洗了碗,再用开水烫,故意把水泼在店外,好让梅县长看见。故意大声对煲粥的老板娘说:“用我这两个碗啊!”

不让梅县长看见听见,她哪知道你用了那么多功。

梅县长笑着问:“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讲究?”

林志光又担心她误会自己谨慎过头,说:“也分场合,分跟什么人。我自己无所谓,大排档,一次性的筷子也不洗,但是,你梅县长讲究,我不能不严要求。”

梅县长说:“我都没有你那么讲究。”

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非常满意的。

“小林,怎么没见你不吸烟?”

林志光说:“出门太急,我没带。”

梅县长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红钞,递给他说:“去买一包吧

!”

林志光忙说:“我有钱。”

梅县长塞进他手里,扬头说:“那有一家小店,应该有烟买。”

林志光那好意思接她的钱,说:“不想抽了。”

梅县长笑了一笑,说:“我想闻。”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林志光不知是真是假,犹豫了一下,去买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但还是把那张红钞还给梅县长。

梅县长靠坐在塑料椅子上,看着他吸烟的样子,感觉此时的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尤其是那浓浓的烟从鼻孔里溢出,渐渐淡去,更像一个处惊不乱的智者。

林志光想起了什么,问:“可以冒味地问你一个问题吗?”

梅县长反问他:“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跟倪主管交往吗?”

“如果,你想说的话。”

“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梅县长说,“知道高外不胜寒的意思吗?”

显然,也知道林志光不会不懂,她接着说:“我不是一个很善于交朋友的人,但怎么说也不会没有朋友,有一天,身份变了,就会发现,身边的朋友不知不觉少了。”

——当副校长的时候,朋友还恭喜你,当副局长的时候,朋友开始惊讶了,当副县长的时候,朋友就开始仰视你了。

——即使有的朋友还会接近你,多是一些想你帮她点什么的朋友。那些老实的朋友会越来越疏远,彼此之间越来越没有话题。

——不是我看不起她们,是有些话说出来,她们认为,我在炫耀自己。比如说吃饭喝酒。我并不想去,她们说我炫耀。开会坐主席台,腰杆都不能弯,我说累,她们说我显摆。

她说:“什么样的级层,和什么样的人来往,这句一点没错。当然,未必能成真正的朋友。”

——我和倪主管,就属于这种交往

。她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也有耳闻,但她不可能感染,我们在一起,谈的是其他话题。

——巡游三十万,如果,不是这种关系,未必可以拿到。可以说是一种利用,但也可以说是互相帮助。

林志光很随意地把烟蒂扔在地上。梅县长笑了一笑,说:“如果,某一种男领导也像你这么随地扔烟蒂,人家会怎么看呢?像我坐在这里吃夜宵,让人看见,又会怎么议论呢?”

——我从来不敢在清远买衣服。买便宜的,人家会笑你,买太贵的,人家会说你,如果被衣服店的人认出来,根本不可能压价,人家会说你不缺那点钱,或者还会说,一天贪污受的贿不只可以买多少套了?

——这还是小事,像我,还没结婚,找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跟倪主管肯定不能说心里话,有时候,受了委屈,忍着已经够难受了,但还要憋在心里,找个宣泄的人都没有。

林志光自告奋勇,说:“你可以跟我说。”

梅县长笑了起来,说:“跟你说什么?”

“说你的委屈啊!说你的不痛快啊!”

“你说可以吗?工作上的委屈,被书记县长批评了,我跟你说?像话吗?组织原则不要了?”

林志光说:“我什么都没听见。”

梅县长还是笑着说:“你没听见,我还不如跟墙说,找一颗树,跟树说。”

林志光竟然跟墙跟树较劲,说:“还是跟我说吧!至少,我可以应两声啊!可以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啊!你别管对不对,总比没人搭理你好。”

“小林,你别逗我笑了。”

林志光却是一本正经,说:“我没逗你笑,我是认真的。我保证,对谁也不说,倪主管说了那么多政/府的坏话,我到处说了吗?你被狗追,掉进坑里,我说了吗?今天,你喝醉了,我也绝对不会说。我的嘴缝了针线还严密。”

他一定要争取,能够成为梅县长倾吐的对象,那是三生有幸的事,甚至于比当她侄女还有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