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忙将那庚帖拿起来放好,口中嗔道:“你这孩子,说不定明年开春就嫁出去了,还是这么没轻没重的。”

宝钗先是低了头害羞,突然又想起一事,忙问道:“这是姨母同意了,但是姨父还在外地不知道,最重要的是——老太太同意吗?”

薛姨妈哼了一声道:“这我们管不着,就看你姨母怎么劝服老太太了,你姨父不用提,只要是老太太同意的,绝不会多说半句的。”

宝钗皱了眉,担忧道:“听说今儿老太太跟林姑父在屋里说了大半天的话,不知是不是商议宝兄弟跟林妹妹的婚事的。”却也跟着探春她们一起喊林如海为姑父。

薛姨妈撇了撇嘴,不屑道:“眼看着林家封了国公,又升了首辅,又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况且那会子你林妹妹差点被送给了废太子做了小妾,你林姑父岂有不生气的,只怕是老太太一厢情愿罢了。”

宝钗默然,谁能想到黛玉那时还只是一个可怜兮兮的孤女,眼看家产就要不保,就连自己都要保不住了,谁知转眼间本来已经去世的父亲又活着回来,还升官封爵,一时间竟显赫无比。黛玉也华丽丽的摇身一变,成了待嫁闺秀中最抢手的人物。

薛姨妈看宝钗发愣,拍了她一下道:“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有?”

宝钗这才回过神,听薛姨妈说嫁妆的事。

这边薛姨妈跟宝钗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嫁妆,那边王夫人瞪着桌子上放着的三十万两银子的欠契怒气冲天。

这简直就是拿自己儿子换了三十万两银子,况且这银子都被放印子钱赔光了,王夫人恨不得冲过去把庚帖要回来。只是三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自家放出去的印子钱都赔光了,现下怕是三万两的现银都凑不齐,万一薛姨妈恼羞成怒,将事情宣扬出去,自己的脸面就真是荡然无存。

王夫人喝了两口水,又勉强自己安慰自己,宝钗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人才品貌都是一流,家中虽无人做官,但还算有钱,最重要是知道跟自己一心,以后做了自己儿媳,两人就可联手把凤姐儿挤出去,自己就可独掌贾府大权。

到了第二日,王夫人便换了衣服扶了婆子去贾母处请安,顺便请示这件事。本以为一定会被拒绝,谁知贾母听了之后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王夫人这才放了心,猜着定是昨天贾母跟林如海说了黛玉和宝玉婚事,但是被林如海拒绝了。这么一想,王夫人心里又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如今居然也轮到自己儿子被人看不上,真真是世道变了。

既然贾母也同意了,王夫人就定下了心,先往贾政那里写了信去,只说这是老太太定下的婚事,然后才去找凤姐儿商量宝玉大婚的事。

因太妃死了还没一年,且还在贾敬的孝期内,因此并不张扬,只是先打算好了,预备着以后再办。

王夫人这边刚刚把给贾政的信送出去,那边就听说贾政因在任上贪污,被人告发,朝廷已是命他卸职返京了。

听了这消息,王夫人真是大惊失色,贾政的为人众所周知,是绝不会做出这等贪赃枉法之事的,一定是被人诬陷。

王夫人慌了手脚,忙打发人去找王子腾,只是王子腾卸任一段时间了,皇帝好像忘记了他这个人似的,圣宠不复从前,以前关系好的同僚也都逐渐疏远,派了几个师爷出去打听,大家的回话都含含糊糊的,王子腾也没办法,只好劝王夫人去求林如海帮忙。

王夫人左想右想,跟贾府关系好的人家要么都是闲职,要么就是外任去了,一时间还真是找不到人帮忙,只是那个时候自己对黛玉那个样,只怕林如海不落井下石就好了,如何还敢去求他帮忙呢?

贾政被人参了一本就灰头土脸的卸职回京了。这事早就有人跟林如海打过招呼,毕竟贾政是林如海的内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但是林如海仔细看了参劾贾政的奏本,上面罗列的一条条都明明白白,无可辩驳,因为这些事并不是贾政所作,而是手下师爷长随等人背着他做下的,按时下的律法,这也算是他律下不严,无论如何也要负责任。

事实上,有许多贪官即便是被人查出贪污,也总是往下人身上推,因此这便成了例,外人是绝不会相信你真的没有贪污的。

贾政风尘仆仆的回京时,已经是深秋时节,林如海知道贾政品行,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但是他的性子也不适合做主官,还是先赋闲一阵子再看吧。

贾政本来心灰意冷,以为回京后就要进大狱,结果却只收到一纸户部的文书,让他赋闲在家,等有了缺再行上任。

这一纸文书出乎意料之外,贾政回京当天洗漱一番换过衣服就忙去了林府去见林如海。

林如海对贾政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便亲自出来陪他喝茶,贾政得知是林如海在朝内帮他周旋,这才免去了牢狱之灾,极是感激涕零。

这次赋闲在家,贾政可算是抽出了时间管教宝玉和贾环并贾兰三人。宝玉疯傻了许久,又不用功,因此功课比之贾环和贾兰差了许多,贾政恨铁不成钢,心道怪不得林家不愿要他这个女婿。

贾政虽然卸职回京,但是没有说永不录用,因此还算是官员预备役,王夫人腰杆子也更直了,再加上宝玉大婚在即,渐渐的又有想要跟凤姐儿争权之势,恨得凤姐儿牙根痒痒。

这日贾政去看贾母,从凤姐儿住的小跨院前面走过,将要过一个拐角时忽然听见一女子说:“……可不是么,那日可真真是险,听说太太大半夜亲去了*馆,立逼着林姑娘上了东宫打发来的车,要把林姑娘送给废太子做妾呢!”

贾政大惊,又听另一人道:“还不止呢,等林姑娘一走,太太就把*馆的名贵东西全都锁进了自己的院里,后来还是林姑娘身边的郝嬷嬷亲自来要的。”

这两人说着说着话就走远了,只留下贾政一个人惊在当场。

过得一时,贾政怒气冲冲的转身去了外院,一连声的打发人把贾琏叫到了外书房问话。贾琏急忙跑来见林如海,却听林如海问起那时黛玉和废太子之事。因此事牵涉到父亲贾赦,子不言父过,贾琏便支支吾吾的不想说,还是贾政逼得急了才半吐半露说了一点。

贾政一听这事居然是真的,自己夫人如此对待黛玉,林如海竟还这样帮自己的忙,当下就情绪激动眼泪长流。

贾琏见贾政竟哭了,真是吓了一大跳。贾政察觉失态,擦了擦泪就大步往内院走去。

贾琏见了忙也跟着回了内院找凤姐儿报信去了。

凤姐儿此时正抱着儿子玩,对旁边站着的两个丫鬟道:“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找平儿领赏去罢。”

那两个丫鬟应了是,便乖乖出去了,刚好跟匆匆跑回来的贾琏走碰面。

凤姐儿见贾琏着急忙慌的,急得额角微微见汗,不由奇道:“后头有鬼追你是怎么着,什么事吓成这样?”

贾琏挥手把下人轰出去,上前道:“不得了了,前头那位老爷知道了太太做的好事,这会子怕是正闹着呢。”

凤姐儿心里明白,只是装糊涂道:“太太做的好事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件啊?”

贾琏嗐了一声,坐在凤姐儿身边,端起凤姐儿的茶杯喝了一口茶,道:“你往常的伶俐劲儿哪去了,怎么还是不懂?是太太跟咱们老爷合谋把林姑娘送去给废太子的事!”

凤姐儿拍了拍不停扭动着身子的儿子,漫不经心道:“老爷怎么会知道这事,不可能。”

贾琏兀自咂嘴摇头,听凤姐儿竟这样说,又看她情态悠闲,忍不住起了疑心,道:“该不会是你故意透的口风吧?听说这几日太太老是拿你的错。”又想起方才那两个面生的丫鬟,恍然大悟,指着凤姐儿道:“我知道了,果然是你,我说怎么就那么巧,老爷才回来几天就知道这事了。太太下的封口令竟然也有人敢不遵,啧啧……”

凤姐儿冷哼一声,道:“既是做得出来就不怕别人知道,藏着掖着的算什么好汉?”

贾琏叹了一声摇头道:“你这个脾气迟早要吃亏。”

凤姐儿只顾着哄儿子,也不去理他发疯。

果然还没安静了一会儿,就听外面有人跑来嚷道:“二奶奶快去看看罢,老爷在打太太呢!”

凤姐儿看贾琏站起来就要出去,忙一把拉住他,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去凑什么热闹?那是长辈们的事,如今老太太生不得气,还是赶紧去寻大老爷是正经。”

贾琏左右为难,那件事是贾赦和王夫人一起做的,万一贾赦来劝架反而更加火上浇油该如何是好,想了又想,还是一跺脚跑去叫贾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