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正月已经过完了,但是天气丝毫没有转暖,贾母病情也越发危重起来。

到了二月份会试如期举行,宝玉等三人俱都参加了。因他三人年纪都还甚小,因此倒颇为贾家赢得了一些美名。

会试之后没过几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黛玉就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回过神来发觉浑身冷汗,刚刚做的噩梦却已是忘得没影了,不由得有些郁闷。因寝衣都被汗湿了,黛玉定了定神便喊了丫鬟去厨房叫水沐浴。

泡进撒了许多干花瓣的热水中,黛玉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点。茯苓也跟进了浴室,绕着大木桶跑来跑去,又竖直前爪扒着木桶跟黛玉献媚,黛玉被它逗得开心,便撩了水去泼它玩。

茯苓跑开来甩了甩身上的毛,刚刚卧在一旁,却突然又爬起来往门边跑去,对着门外汪汪汪叫得很凶,黛玉心里蓦然一惊。

茯苓平日里极少大叫,这是怎么了?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就透过素纱屏风看见门外匆匆走来一个人,郝嬷嬷焦急的声音传进来:“姑娘,刚刚贾府来传信,说贾老太太病得重了,要姑娘赶紧过去呢!”

闻听此言,一时间黛玉大脑一片空白,竟傻在了那里。

不及细细整妆,黛玉松松挽了个随云髻换上家常衣裳就忙忙登车往贾府疾驰而去。

赤霄承影两个在后面湖边练功,也来不及叫上她们,黛玉只赶紧打发人去宫门外等着林如海散朝好告诉林如海,贴身跟着的便只有郝嬷嬷和水晶两个。

黛玉在马车里坐着,心中忧急惊惶。水晶见黛玉右手抓在窗框上,由于太过用力而指甲发白,便出声劝慰道:“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黛玉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眉目之间忧色更重,心头一直萦绕着的不好的预感挥之不去。

马车一路疾驰,不多时就到了贾府。黛玉进了垂花门,见下人们行色匆匆,面色凝重,已是在各处忙着将红灯笼等物取下来,知道事已不能挽回,不由红了眼眶,强忍悲痛,加快脚步往贾母院里行去。

水晶心中隐约有些不安,看了看跟在黛玉身边的郝嬷嬷,也是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心中安慰自己,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就算赤霄承影二人没有来也是无碍的。

贾母院子里站着许多人,此刻见黛玉来了,贾蓉等男丁便都向后避让。

黛玉不及理会他们,便忙进了贾母的正房。

鸳鸯双眼红肿,此刻见黛玉来到,急忙上前来带她去贾母床前。

王夫人此刻正站在贾母床前,见黛玉来得如此之快,忍不住有些紧张,攥紧了擦眼泪的帕子,死死的盯着**躺着的毫无生气的贾母。

黛玉见贾母面色发灰,眼神涣散,知道她已到了人生的最后时刻,眼泪便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双膝一软,跪倒在贾母床边,泣不成声。

鸳鸯在旁哽咽道:“老太太方才还在跟宝二爷说话,一直等着林姑娘你来,这会子怕是已经说不出话了……”

黛玉心中越发哀恸,失声哭道:“外祖母,我来迟了……”便伏在贾母床边痛哭,忽觉手中所握贾母的手指微微一动,忙直起身来向贾母脸上看去。

贾母本已在弥留之际,听到黛玉哭喊之声竟又拾回了几分神智,看到黛玉能在自己走之前陪在身边,不由大觉欣慰。

贾母已无力说话,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黛玉一眼,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侍立一旁泪流满面的贾政,便阖然长逝,并未留下只字片言。

王夫人提起的一颗心此时才终于落了地——幸好贾母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分财产,尤其是没有分给黛玉家产。毕竟黛玉才是她嫡亲的外孙女,又在身边养了这么大,特特吊了一口气等着她来,还真怕她最后会出什么幺蛾子。

贾母过世的消息一传出去,一时间,正房内外的贾家子孙并丫鬟婆子们无不大放悲声,黛玉也哭得几欲晕厥。

贾母未死时,贾家在京城还算得有些颜面,如今贾母去世,小一辈无人出头,只怕更是难以为继。

贾赦此时官司缠身,现下又失了保护伞,更加着急。只是贾母丧事要紧,众人忙的忙哭的哭,在贾政的一力坚持下,贾母的丧事一应所用到的器物等俱是好的,倒也不算辱没了贾母的超品诰命夫人的身份。

黛玉虽然与贾母感情深厚,但是毕竟不是贾家的本家人,因此不能在此守灵。郝嬷嬷见她哭得哀痛,便上前去劝她先回家,待得明日再来。

贾政见了便对黛玉温言道:“跟我来,你外祖母吩咐留给你一些东西,我去拿给你看。”

郝嬷嬷扶着黛玉站起身来,黛玉兀自抽泣,哭得脑中昏昏沉沉的,不及多想便跟着贾政去了东梢间,水晶和郝嬷嬷紧跟在后,侍立在几步远处。

贾赦听见贾政的话,想起贾母的巨额嫁妆,心中直如百爪挠心,想了又想还是快步跟了进去。

王夫人和邢夫人虽然也是心中急切,但是这事显然不是她们妇道人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插手的,便只好忍住不去。

黛玉跟着贾政来到东梢间,贾政自一个红漆楠木大箱子里搬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紫檀木小箱子,四角包金,端的是富丽华贵。

后跟进来的贾赦见了忍不住眼热,想来里面的东西一定是价值不菲,不由得心中大是愤愤不平,便冷眼看着贾政将箱子交给黛玉。

黛玉想起贾母在去世前竟还想着留下一些东西给自己,忍不住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哭出声来。

贾政也是红了眼眶,叹道:“老太太最疼爱者唯有你和宝玉,如今既没有等到你嫁人,也没有等到宝玉金榜题名,真真是遗憾。”说到宝玉,贾政心里有了些安慰,虽然贾家如今没落,但是宝玉贾兰三人年纪轻轻就都参加了会试,就算是在书香世家也是一段佳话。待得榜单下来,若是能够金榜题名,贾家便又振兴有望了。

贾政见黛玉垂泪不止,便劝慰道:“只要你能过得好,你外祖母泉下有知,一定也是极欣慰的。”又指着紫檀木箱子道:“这些东西都是当年你母亲小时候极喜欢的,那会子没有当做嫁妆陪送过去,你外祖母便特特留下来给你做个纪念,想来你母亲也会高兴。”说着顿了顿,道:“还有一些金银财物,虽然数目不大,不过也是你外祖母特特留给你添妆用的。”

贾政话音未落,贾赦便怪叫起来,道:“自己家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倒给别人想得周全!如今公中已经只剩了几百银子,够做什么的?亏得寿材早就置办下了,要不然岂不是一卷破席就葬了?”

贾政听他说的不像,皱眉道:“这些不是公中财物,都是老太太自己的嫁妆,想给谁自然是老太太说了算。”

贾赦冷笑一声道:“别当我是好忽悠的——什么自己的嫁妆?那会子妹妹嫁去林家,就是拿着这个借口从公中多拿了许多银钱,那会子怎么不算了?”

贾政道:“我们贾家的女儿出嫁自然是公中置办嫁妆,哪有主母自己出钱的?”不欲跟他多说,便跟黛玉道:“你们林家自然不缺这些黄白之物,不过既是你外祖母的一番心意,你还是收下罢。”

黛玉本想推辞不受,只是见贾赦这般作态,反而激起了性子,便默然不语接受了。

贾赦见贾政和黛玉竟把他视为无物,气得直吹胡子,拿手点着贾政恨道:“好好好!这就是我们贾家的规矩,我这个家主说话竟是一点用都没有了!”说完把袖子一甩,气呼呼的出门离去。

且说贾赦回了自己的院子,一气将茶杯摔了好几个才稍稍平静下来。正值一个心腹管事前来回事,见贾赦正在气头上,便问起发生何事。

这管事素来替贾赦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是贾赦身边的头号心腹,贾赦向来也是跟他无话不说的,当下便跟他大大埋怨了一番。

这管事听了倒不在意金银财物,反而将主意打在了黛玉身上。因贾赦涉及的案子几乎都是这管事经手所办,但是贾赦身有爵位,若是被判了流放,那这管事必定要判斩立决,因此这些日子比贾赦过得还要焦急忧心。

这管事先是随声附和了几句,便向贾赦回道:“我刚刚从衙门里打听到,如今他们又查到京郊的秀水村去了。”

贾赦大惊失色,忙追问道:“那如今怎么样了?”

管事苦笑道:“听闻那人的弟弟从军回来,现在已经升了正五品卫指挥佥事,这会子已经录了口供,估摸着明日就要传老爷上堂问话了。”

贾赦颓然坐倒,瞪目张口。

贾赦一生中做过许多仗势欺人之事,别的倒还罢了,唯有这件事做的不严密,且太过伤天害理,一直是他一块心病。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