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恒出了府就骑马往林府而去,虽然林如海不在家,但还是规规矩矩从正门递了帖子。

一时托林管家送了东西,苏云恒没能当面跟黛玉解释一下就告辞了,回到定国公府便直接去了定国公的书房。

苏云恒进门时,定国公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向外看,听见苏云恒的脚步声,便回过身来,对他道:“坐罢。”

见定国公没有怪罪的意思,苏云恒行过礼便走去一旁,等定国公坐在小几对面,方才坐下。

小厮送了茶便退下了,定国公笑道:“你能想着先去跟岳父解释,也算的上长进了。——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苏云恒见定国公云淡风轻的品茗,看也不看自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他是心中早有打算,只是这打算必定不和自己心意,所以才先问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一定会辩驳回去,最后强迫自己照着他的想法去做。

苏云恒自然另有主见,而且若是旁的事,也许就按着定国公的吩咐办了,这件事却是一点不能含糊,幸好外援长公主比较强大,倒也不怕定国公以父亲的身份强迫他。

苏云恒笑了一笑,道:“这事好办,只需将几个碎嘴的下人打杀,再好生将表妹送出去避一避,时间长了,自然就没有流言蜚语了。”

定国公没想到苏云恒竟会出一个这样明摆着耍赖一般的主意,况且这等雷霆手段根本不能消除矛盾啊。

当下定国公放下茶盏,语重心长道:“你表妹如今也快到出嫁的年纪,这么一避不知道又要耽误多长时间,我跟你地下的姑妈都没法交代。”

话题一转,又道:“如今你也二十多岁了,还没有一男半女的,我跟你母亲急着抱孙子都急得不得了。再说了,你又是一脉单传,将来要多为我们苏家开枝散叶,必是要广纳妻妾的。你表妹是在咱们家长大的,性子柔顺……”

说到这里定国公顿了一顿,心中唾骂自己睁眼说瞎话,但是迫不得已只得继续,道:“长得也美,如今她愿意屈尊做妾,你小子偷着乐去吧。”

苏云恒微微一笑,道:“开枝散叶的事,还是先等林妹妹嫁进来再说罢,如今我还未娶正妻,就忙着开枝散叶了,只怕岳父大人要退亲的。”

定国公窒了一窒,道:“这个自然,先娶大房,再娶二房也是应该的。你表妹想来也不会介意。”

苏云恒见定国公居然一味替叶可馨考虑,全然不替黛玉想一想,不由生气。想了一想便道:“这事父亲跟母亲商量过了?”

定国公心虚的摸了摸胡子,道:“这是你的事,自然是你去跟你母亲商量,就不要把我牵扯进去了。”

苏云恒暗笑,道:“那我就先告退了,过一时自去跟母亲说。”

见定国公点了点头,苏云恒便恭恭敬敬退出门外。

叶可馨玩的这一手彻底激怒了长公主,宝贝儿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小贱人暗算了,这还不算完,她居然还要插足儿子和儿媳之间,搅得自家鸡犬不宁,这简直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柳嬷嬷办事没有办好,正自羞愧,长公主便先安慰了她几句,之后就当机立断道:“叫人去给表姑娘收拾东西,今天就送她去庄子上关起来,对外只说禀赋弱,掉进水里受了惊吓,又受了寒,生了重病。——她不是让人往外传了她掉进水里的话么?这么一说谁都不会起疑心,哼,真真是作茧自缚!”

在强权面前,任你有再多的小聪明,也不过是人手指上捏着的蚂蚁,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毫无转圜的余地。

柳嬷嬷心里一惊,长公主这回是真的动了杀心,最起码是再也不想让叶可馨回定国公府来了。虽然对外面的流言没什么帮助,反而有推波助澜的效果,但是也只有这样快刀斩乱麻才能不让表姑娘阴谋得逞了。只是叶可馨毕竟是定国公的外甥女,而且定国公素日里对她也很是关切,这样一来,他们夫妻两个会不会吵架……

一边想着,柳嬷嬷应了是,就亲自带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婆子往叶可馨的小院行去,二门外得了消息也赶紧去备马车。

定国公还在外书房等着苏云恒去跟长公主商量的结果呢,却等来了表姑娘已经被长公主送去庄子上的消息。

传话的小厮见定国公烦躁的走来走去,不由缩了脖子,定国公忽的站住脚,问道:“世子呢?”

小厮忙回道:“世子回松风轩洗漱换衣去了,还没来及去慎如堂,长公主就把表姑娘送走了。”话中的回护意味甚是明显。

定国公双眉紧蹙,想了一回,道:“你下去罢。”自己将桌上几张纸收好,便径直出了外书房,往慎如堂的方向走去。

苏云恒本是想拖一拖再去慎如堂,没想到自家母亲这么雷厉风行,处事如此果决,这么简单就把事情解决了。又听说定国公得知消息往慎如堂去了,苏云恒决定就不去慎如堂了,免得他们两人争执,最后看到父亲落于下风的窘状。

且说叶可馨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长公主的狠绝,她以为长公主就是看着定国公的面子也不会这样对待自己,没想到长公主作出决定之前的确想到了定国公的反应,但是她迅速做出了孰轻孰重的判断,还是决定先攘外再安内。

这会子叶可馨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秋儿没有随身跟着,而是被押到了后面一辆马车,车里四个婆子虎视眈眈,有的看着她的眼光甚至带着仇恨——这是之前因看管她失职被惩罚的下人。

叶可馨望着被钉死的窗帘,外面传来一阵阵人声,听起来忽近忽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但是却再也没有法子弥补了。

定国公进了慎如堂时,柳嬷嬷刚从二门盯着叶可馨上了马车回来。丫鬟高高打起竹帘,长公主正歪在东次间的炕上跟两个小女儿玩,下面铺的是象牙席,一旁的炕桌上放着许多玩具,有的是林姑娘送来的,有的是长公主画了图纸命人去做的。

看着那些奇怪的玩具,定国公微微出神。长公主跟林姑娘虽然不是母女,但是许多想法和行事的习惯都极为相似,偶然有一次见她们两人一起说笑,情态极为亲昵,又透着一种任谁也插不进嘴的疏离感,好似她们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定国公愣愣的站着,三妞看见了父亲,便伸着手喊他,长公主转过头来见定国公傻傻的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随手摘了一颗樱桃砸过去。

以定国公的身手,当然不可能被砸中,只见他右手一捞,将樱桃握在手心,这时方才真的回过神来,往手里一看,将樱桃扔进嘴里,向长公主一笑。两个小姑娘见父亲露了一手极是兴奋,都拍着手叫好。

长公主知道定国公是来找自己谈话的,便招手唤来几个丫鬟,命她们陪姑娘玩耍,自己则下了炕,带着定国公往西次间走去。

西次间放着一张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窗下是一个大大的梳妆台,另一边放着一张嵌大理石罗汉榻,中间是一张海棠形雕海棠花的小几。柳嬷嬷默不作声的把小茶盘端上来,将茶奉上,便自行退下了,放下帘子时望了一眼长公主的侧影,心中满是愧疚,若不是自己行事不周,也不会出现这等事。其实就算柳嬷嬷得知消息时第一时间下令不许任何人出入,也已经晚了,这一点长公主也跟柳嬷嬷说过,但是并不能妨碍柳嬷嬷一直感觉到愧疚——对长公主的愧疚,以及对世子的愧疚。

定国公来时的路上本是憋着一口气的,长公主擅自做主将叶可馨送走,并对外宣称叶可馨因落水得了重病,这简直就没有给叶可馨留下活路。

虽然很多年没有见长公主出手打杀谁,现在的性子也越发的温婉起来,但是定国公永远都不会忘记二十年前长公主帮着今上,以雷霆手段血洗了多少朝廷重臣的家,这也是为什么太上皇退位后对国事几乎不再过问的缘故——这两人的行事风格太过疯狂决绝,连太上皇想起来都觉不寒而栗。只经历过太平盛世的人只以为今上是个宽厚仁和的好皇帝,绝对想不到他被逼入绝境所爆发出的力量。

这样一想,长公主今日所作之事还是给他留了情面的,毕竟她没有为了一了百了就将叶可馨灌了药扔出去。

定国公心中的火气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凉水泼灭,甚至连一丝儿烟都没有冒出来,望着长公主平静的神情,脸上皮肤一如十年前一样光滑润泽,,虽不可避免的有些细纹,不过更增添了岁月的魅力。

长公主稳稳的坐着,端了茶杯细细品茗,静静地等着定国公先发难。她之所以没有跟定国公打招呼,就先下手为强将叶可馨送去庄子上,归根结底是她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件事若是先说了,就一定办不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