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在狱神庙里关了许久的贾府家眷终于有了结果——有罪者发配原籍为官奴,无罪者自行返回原籍,且三代以内不许科举。

这天下午,黛玉正坐在铺了象牙席的大炕上喂苏一辰吃水果糊糊,苏一辰只穿着一个绣了大眼睛青蛙停在荷叶上的白色绫子肚兜,小胳膊小腿白生生肥嘟嘟的,兴奋起来,手里握着布偶一阵乱甩,脸上全是水果糊糊。

黛玉正专心喂着,苏云恒回来了,先去净房换了凉快些的琵琶袖交领直裰,便出来坐在黛玉一侧,赶紧接了丫鬟递上来的冰沙水果大快朵颐起来。

大夏天进了放置冰盆的房间,再吃上这么一小碗冰沙水果,苏云恒享受极了。

本来正三心二意的吃着水果糊糊的苏一辰被一副享受无比表情的苏云恒给吸引了视线,对黛玉送到嘴边的水果糊糊表示了坚决的拒绝。

黛玉无奈了,苏云恒吃就吃吧,还吃得那么投入,那么享受,结果儿子对自己的食粮没了兴趣,只看着他碗里五彩缤纷的水果去了。

苏一辰小朋友翻身一趴,四肢用力,吭哧吭哧的爬到了苏云恒身边,毫不客气的拽了拽苏云恒的衣服,嘴里啊啊有声,向他示意:小爷我也要吃。

苏云恒眼角里瞥见儿子渴望而又坚持的眼神,忙把碗端到嘴边,呼哧呼哧两下扒拉完了,一边把碗对着儿子一照,模糊不清道:“没了……”

苏一辰难以置信的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碗底,又抬头看了看嘴巴里塞得满满的老爹,瞪着纯洁无邪的大眼睛愣了三秒钟,哇的一声嚎了出来。

苏云恒被他一嗓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把碗递给丫头,又忙去哄苏一辰。可惜不管苏云恒怎么抱他逗他,苏一辰小朋友都很坚持原则,始终保持哭声震天的状态。

黛玉看着苏云恒短短一会儿功夫就急得满头大汗,心里不由偷笑,暗骂活该。索性孩子小的时候多哭一哭可以增大肺活量,黛玉便没有立时出手相帮。

等着苏云恒快要抓狂的时候,黛玉方才笑吟吟的把哭得满脸涨红的苏一辰抱过来,三两下就哄得他渐渐收了声。

苏云恒尴尬极了,擦了把汗后怕道:“他……他这是怎么了?突然就哭了,吓了我一跳!”

黛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谁让你故意逗他的,再说了你平时又不哄儿子,抱着他姿势都不对。”

苏云恒嘟哝道:“哪有做父亲的哄儿子的?”看黛玉瞪他,便站起身道:“我去吩咐下人抬水沐浴去。”便赶紧走开了。

黛玉拿湿帕子给苏一辰擦了脸,看他哭了一场显是消耗不少,又把那碗水果糊糊端了起来喂,苏一辰这回倒是乖乖的吃了。

半晌,苏一辰吃完了加餐,在炕上睡着了,苏云恒才悄悄的走进来。

黛玉看他似是有话要说,便叫了丫鬟来看着睡着的苏一辰,自己跟着苏云恒去了西次间的书房。

两人方坐定,苏云恒便道:“贾府里被发配原籍的家眷明日就要走了,你说我要不要跟官府打个招呼?”

黛玉皱眉,道:“打招呼——还想让他们乘了马车回金陵不成?”

苏云恒见黛玉有些心情不好,知道她许是想起了贾母的死,便柔声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他们就跟咱们扯不上关系了,要是你不高兴,那我就不管他们了。”

黛玉叹了一声,默默点了点头。

对于王夫人他们,黛玉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不错了,默认他们在定国公府和林府的保护范围之下已经是黛玉所能做到的极限,怎么可能还去给他们一路保驾护航?

黛玉久违的又想起了贾母,这世上真心疼爱自己的亲人除了林如海就只有贾母一个了。

那时贾母一心撮合黛玉和宝玉,也是想要自己的血脉能够继承贾家,让黛玉这个可怜的孤女在自己的保护下生活得幸福。可是天不遂她愿,王夫人和薛姨妈一直暗中作梗,在贾元春那里进了谗言,贾母也不得不暂时退让,以图后计。

及至后来林如海死而复生,黛玉的身价立时水涨船高,又有一直惦记着黛玉的苏云恒插手,所以贾母也渐渐的想开了,可惜她没能等到黛玉风光出嫁的这一天就阖然长逝,让黛玉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看着黛玉情绪低落,苏云恒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提起这件事,眼神扫到书房角落放卷轴的大瓷瓶,忽想起一事,便向黛玉笑道:“那幅画你还放着么?”

黛玉从往事中回过神来,疑惑道:“什么画?”

苏云恒站起来走到那边找了起来,一边笑道:“我们的定情信物。”一边回头对黛玉眨了眨眼。

那画没有收起来,正巧就在放画的瓷瓶里面,苏云恒找了一圈终于找到,拿到书桌上展开来,果然便是自己画的那幅西湖水景图。

黛玉一直忘了问这画到底是不是苏云恒画的,因此上一好奇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上前两步站在书桌旁问道:“这画……是你画的么?”

苏云恒一笑,点头道:“那时你头上戴了一个白玉的簪子,我就记在了心里,后来送给你的也大多是白玉的首饰。”

黛玉闻言不由吃了一惊,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见过我的,我怎么不记得?”

这种偷窥的事说出去真的不大好听,苏云恒尴尬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便不好意思道:“你买这幅画的店正是我家的产业,那幅画也是我之前在杭州时画了,因为跟逸亲王打赌,所以才把它放在店里寄售,结果……”说着脸上笑容加深,向黛玉作了个揖,谢道:“多谢夫人仗义出手,替我挣回了一个温泉庄子。”

黛玉又是惊讶又是感叹,看他装模作样的向自己行礼又觉得好笑,追问道:“那会子你在哪里,怎么会看见我的?难道那店里还有什么隔间不成?”

苏云恒道:“自然是有隔间的,我跟逸亲王准备在那家店等一个时辰,如果有人买下我那幅画就算我赢,如果一个时辰还没人买就算他赢,幸好你去了,不然我就要输了。”

事情竟然会这么巧,时隔数年,黛玉方才得知当年发生过的事,忍不住感慨万千。

苏云恒将那幅画收好,笑道:“这画便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以后要传给儿子,再让儿子传给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当做传家宝,你看如何?”

黛玉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嗤笑道:“你还以为这幅画有多么好不成?——再说了,这算得什么定情信物,那时我还根本没见过你呢!更没见有人拿定情信物当传家宝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苏云恒看黛玉心情好转,便放了心。

翌日一大早,黛玉便起了床,送苏云恒出去之后百无聊赖的在书房里坐着发呆。这会子苏一辰小朋友还没有睡醒,长公主那里也没开始理事,水晶便道:“姑娘既然无事做,不如去园子里散散,横竖这会子还凉快着。”

黛玉换了个姿势,懒懒道:“逛园子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就在这里发呆。”

水晶又道:“那就趁着小少爷还没醒,把茯苓抱过来遛一遛?”

黛玉有孕时茯苓就被人搬去了别的房间,生产之后为了怕它吵了苏一辰睡觉,更是直接把茯苓连带它的超豪华狗屋送去了后罩房。

听水晶提起茯苓,黛玉正要答应,忽想起以前在*馆时,自己被薛姨妈下毒一事,若不是茯苓,自己就毫不知情的吃下了那碗催命的燕窝。

看看日头,这会子王夫人一行人应该刚刚去衙门签字画押罢……

黛玉出了会儿神,忽的站起,道:“给我更衣,我要出去一趟。”

水晶愣了一下,看黛玉已经往东梢间去了,便忙应了是。

黛玉说一声要出去,若是离得近要准备轿子,离得远要准备马车,出城还要准备侍卫跟着,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安排好的。

索性黛玉今天不知怎么了,让水晶给他梳了一个极复杂的回心髻,平时束之高阁的点翠嵌珍珠凤头步摇也拿了出来戴上,一颗偌大的珍珠垂了下来微微晃动在黛玉光洁的额头上,更增妩媚风姿。

身上穿了月白实心纱衫子,从胸口往下零零碎碎的用十余种颜色的丝线织出牡丹、莲花、海棠、梅花、秋海棠、石榴花等花卉,又有螳螂、蜻蜓、蝴蝶飞舞,一副百花盛开、百蝶翻飞的情景。这衣料是今年宫里织造处新出的花样,难得的既做工精致,又纹样雅丽。下面则是三镶三滚乳白色马面裙,脚上蹬了一双月白缎面高底鞋。

珊瑚见黛玉打扮妥当了,自己等人还不知她是要去哪,便笑道:“姑娘难得心情这么好,这是要去六皇子府看六皇子妃吗?”

黛玉对着镜子扶了扶头上的点翠压鬓簪,微微一笑道:“不是——我只是要去看个热闹而已。”想起前些日子听说的宝钗改嫁贾雨村的事,脸上笑容更大,也许这消息王夫人喜欢听一听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