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没个靠山,绝不争宠。

房文慧心里打定这个主意,只觉自己眼下便是一时失意也无妨;虽与贾琏只有一面之缘,但她心里笃定贾琏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于是对着璀璨的南珠珠帘,房文慧思忖着如何“得寸进尺”才会遂了贾琏的意,静坐在房中,待黄昏时分又见窗外落下潺潺细雨,行到窗前见雨水不大,就对春桃道:“去打听打听主上在哪,主上赏赐了这么些金玉器物,还没去谢恩呢。打听完了,再请五皇子来随着我同去。”

“哎

。”春桃入宫有些时日了,思忖着房文慧是跟五皇子互惠互利争宠呢,便出了房门,一边打发人去打听当今何在,一边令人去请五皇子。

略等了一等,待窗外细雨越发稀薄了,春桃就进来道:“主上如今在吴嫔那赏花呢。五皇子听说美人邀请,已经等在贵妃那了。”

房文慧略想了一想吴嫔的家世,思忖着吴嫔之父吴天佑虽也是王公之后,到底也没落了,旁的不提,只说家宅,她曾随着房太太乘车从吴家后街绕过,听闻吴家后街一带的屋舍,俗称后廊留给家族子弟居住的所在都已经发卖给了旁姓人家,可见这吴天佑家还比不得他们房家呢。有道是柿子捡软的捏,待听说水沐去了吴嫔宫中,房文慧便起身对着镜子略照了一照,素知吴嫔爱打扮妖娆,越发将自己收拾得素净非常,出了门,自己个撑着伞领着春桃向戚贵妃寝宫去。

并不曾入门,五皇子先撩开帘子从房中出来了,只见他笑道:“母妃身子又有些不大妥,美人的心意母妃领了,美人不必进去请安了。”望见房文慧略施薄粉,越发显得冰清玉洁,不禁在心里为戚贵妃叹息。

房文慧依旧在门外给戚贵妃行了个万福,随后笑道:“说来,娘娘这身子不自在,多因她心里想不明白,偏我嘴笨劝说不得她。据我说,娘娘心里主上最重,请主上来劝说娘娘两句,比什么神丹妙药都灵验。”

跟着个小小美人去争宠,委实有些纡尊降贵。可戚贵妃常年卧病房中,五皇子若不想尽法子常在皇帝面前露一面,迟早会被皇帝忘了。

于是顾不得什么尊贵不尊贵,五皇子烂漫地笑道:“如此也好,我正想求父皇来宽慰宽慰母妃呢。”

说罢,房文慧、五皇子便彼此心照不宣地向吴嫔所住的长春宫去,路上房文慧有意替五皇子撑伞遮着不时飘来的雨丝,脸上渐渐落了一些细密的雨珠。

二人进了长春宫,顺着回廊,向长春宫右边吴嫔的小院子去,待走到回廊尽头便进了那小院子中,远远地望见几个宫女脚步匆匆地进屋子里回话,二人只当看不见,有人借着搭话来阻拦也不搭理。

待走到屋子廊下,隔着门窗瞅见屋子里水沐正与吴嫔把酒看雨中芭蕉。

房文慧先隔着窗子行了个万福,柔声道:“妾无功无德,今日得主上赏赐,心中惶恐。徘徊踌躇半日才记起给主上谢恩,还请主上莫怪

。”

屋子里,难得有些雅兴的水沐手上转着杯子不言语,心下疑惑房文慧怎也用上这争宠的伎俩了?

水沐尚未琢磨出个四五六,就听窗外五皇子稚嫩地道:“父皇,新近雨水绵绵,母妃一时难免伤春悲秋,身上不好又添了心病,儿子无能不劝说母妃解开心结,请父皇为孩儿去劝说她两句。父皇两句话,胜过天下医家圣手。”

“五皇子说的是,请主上看在五皇子年幼一片孝心的份上,就去看一看贵妃娘娘吧。妾愿退回主上赏赐,恳请主上去看一看贵妃娘娘。”房文慧的身子一矮,就与五皇子一同跪了下去,瞥见穿着一身石榴红妆妖娆妩媚的吴嫔,不觉心里一晃,依稀想起了黎婉婷,须臾心道能将石榴红群穿的清灵的,也只那一个人了。

吴嫔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先还在赏景,如今五皇子、房文慧就跪在景前,便成了赏人。身为以色事人的女子,她先警惕地望向房文慧,见房文慧发丝上挂着雨珠,眼睫上更是粘着剔透的雨点,虽不啼哭,但也有两分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冷笑房文慧这是忘了自身的斤两了。

“吴嫔娘娘素来与贵妃娘娘要好,吴嫔娘娘也担心贵妃娘娘的身子,想劝主上去见见贵妃的吧?”房文慧目光灼灼地望着吴嫔。

吴嫔进宫也有三四年了,勉强算是个“老人”了,听房文慧如此说,只觉若是自己不硬撑着,未免显得自己铁石心肠,只得也去劝水沐道:“主上,房美人说得是,贵妃原本就心思细腻,兴许是她哪一处想不明白才累及了自己个的身子。主上便听房美人、五皇子的,去瞧一瞧吧。”

水沐先在心里讶异房文慧的态度,随后又觉宫中女子不管是清高的还是媚俗的,哪一个不争宠?于是顺水推舟地点了头,便出了吴嫔房门,随着房文慧、五皇子去了。

吴嫔立在门前目送房文慧远去,一口气上不来又咽不下去,发话道:“瞧着晚上主上歇在哪。”说罢,兀自回了房中,唯恐水沐去而复返,又令人重新布置酒菜,对着镜子重新梳妆打扮,待外头天色大黑,关闭宫门时,不免失望地又气愤地道:“主上歇在哪里还没打听出来么?”

听她问得急了,外头才有宫女急匆匆地来回说:“回娘娘,主上歇在房美人房里了。”

吴嫔冷笑道:“她们毓秀宫倒是上下一心

!有病的装可怜,年纪小的装孝子,长得好的装狐媚子!”气喋喋地骂完,这会子又有些无可奈何,只得失落地卸了钗环洗了脂粉。

次日,吴嫔一早起身,今次做的却是贤良装扮,只见她将鬓发整齐地抿在脑后,只用一方橘红绣芍药抹额装饰,身上穿了一件杏色褙子、银灰裙子,便早早地向皇后寝宫未央宫去,立在正殿中左右等了一等,待其他椒房后妃来了,便有意做出寂寥的模样,待听闻皇后身子不适请众人各自回宫后。

众人却并立时离去,周贵人含笑望着吴嫔道:“听说昨儿个吴姐姐跪请主上去探望病重的戚贵妃?”

“吴嫔果然是跟戚贵妃姐妹情深。”肖贵人也跟着嬉笑了一句。

吴嫔形容惨淡地笑道:“五皇子那样孝顺,房美人也是那样忠心,我只巴望着将来我身边也有个房美人才好。”心知这两个贵人是替上头的妃嫔说话,于是并不敢她们计较。

“房美人今儿个怎没来?皇后娘娘先不提过许她来拜见的么?”周贵人忽地道。

一句话令其他妃嫔不觉兴奋起来,昨儿个房文慧借着戚贵妃病重将皇帝拉去了毓秀宫,今儿个皇后就告病不出,如此怎会没有蹊跷?

果然,肖贵人立时道:“房美人果然拿大了,论她的资格,哪有来见皇后娘娘的份?皇后娘娘怜悯她,她还这般不知好歹。”

“正是!如此简直是不将咱们皇后娘娘放在眼中。”一个依附着吴嫔的小小的才人附和道。

吴嫔偷偷向后殿瞥去,暗叹皇后好生沉得住气,竟然能容房文慧那般嚣张?须臾,忽地福至心灵地想,莫非皇后是要借着皇太后收拾了房文慧?

忽地望见内务府总管太监常升领着个小太监过来了,众椒房后妃便暂时停下挑拨。

常升入内,望见殿上坐着众妃嫔,虽皇后不在,众妃嫔也只敢斜签着身子坐,进来后,笼统地一拜,随后诧异道:“娘娘怎不在?”

“娘娘身子有恙,常公公这么早来,为的是什么事?”吴嫔含笑道。

常升正为一大早的差事头疼,见吴嫔问,他心里厌烦房文慧又断了他一条财路,就有意道:“这还算不得早

。一个时辰前,毓秀宫的小太监打发人来寻,说是房美人嫌弃现今用的桂花油太腻,又说她在外头就听说伺候宫里桂花油的人家不知贿赂了户部、宫里头多少银子呢,主上听她说得厉害,就要摘了桂花夏家的牌子。”将话说完了,才装模作样地装作急等着回给皇后听的模样,随着宫女向后殿去。

吴嫔并其他宮妃闻言眸子俱是微微一眯,随后神色变换起来。

“……说来,那桂花油是有些腻歪,我也不爱闻那味道。”钟淑妃握着帕子,略一思量便抛出这么一句话来。

吴嫔心一紧,暗道不过是略宠了房文慧两日,钟淑妃便没了气势,不敢在背后议论房文慧了么?

“淑妃娘娘说的是,尤其是秋日送来的桂花,黄不黄白不白的,瞧着一点子精神头都没有。”周贵人立时附和道。

“不独桂花,还有南边送来的扇子,也不如早先的鲜亮。前几年的纨扇上头的美人个个栩栩如生,个个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新近这两年送来的,模样儿都差不离,瞧着也没什么意思。”钟淑妃含笑道,虽尚未到用扇子的季节,但她手上早多了一柄精致苏绣纨扇。

“淑妃娘娘说的是。”一群贵人跟着附和。

“据我说,这里头才大有藏掖呢,只是咱们比不得房美人有脸,便是心疼宫里的银子,也没法子跟主上说一声。”钟淑妃又道。

吴嫔抿着嘴一笑,暗道原来又绕到房文慧头上去了。

“不知哪位能告诉房美人一声?看房美人又勤俭又正派,若告诉她这事,她一准眼里容不得沙子。”周贵人瞥了眼吴嫔。

吴嫔暗道不好,果然周贵人的话落下了,其他人纷纷附和道:“就请吴妹妹替我们去说一声吧,你们素来要好。昨儿个吴妹妹才替戚贵妃求了情,房美人对戚贵妃忠心耿耿,为人又正派,一准听吴妹妹的。”

吴嫔勉强撑着笑,待要说两句婉拒,就听三位妃子点子头含笑看着她,俨然是“准许”了她,唯恐得罪上头的妃子,只得硬着头皮笑道:“那我就去跟她说一声吧。”暗道房文慧又不是傻子,料想她也不会为扇子上的仕女千人一面这么无稽的事去跟皇帝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