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二哥,可我怎么瞧着你一出门就像是鹤立鸡群呢?”冯紫英爽朗地一笑,贾琏谦虚道:“什么鹤立鸡群,今早要去洗漱,一连敲了十几声,才有人来开门。”

微服的北静王听了,怔了一怔,心道是贾琏叫得太频繁,守卫不肯搭理他吧。

“四弟快回家吧,我们还当你受了大罪来安抚你,不想你这样精神,倒是有人白担心了。”许玉珩笑着,先从小厮手上拿了两个白布包来,将包里的一品肉包子递给贾琏。

贾琏忙摆手道:“没洗手呢,不吃了。”

“咳咳。”黎碧舟、袁靖风双双握拳咳嗽暗暗给贾琏递眼色。

贾琏这才醒悟到这包子是许青珩准备的,只得连同布包一同接过来,只说进了马车再吃,依旧包着,见自家马车来,就请黎碧舟等随着他回家去。

袁靖风是从衙门里告假出来的,许玉玚是从国子监里请假来的,这二人推辞了各自回去上班上学。

只黎碧舟、许玉珩、冯紫英随着贾琏回荣国府,进了家门,又见满家子人都等着嘘寒问暖呢,就连薛蟠不便过来也打发了个小厮来探望

。只是众人眼瞅着贾琏并无不妥,也就散开了。

进了警幻斋,黎碧舟、许玉珩先催着贾琏将题目并他如何答的说了,听贾琏说了后,双双道:“这么着,定然能中。”

冯紫英、柳湘莲二人疑惑道:“人家寒窗苦读十年尚且考不中,他一次就中了?”

黎碧舟道:“寒窗十年的,读得僵了死了,反倒有些不知所谓了。四弟是一门心思要应付考试的,专注得很,自然比那些人灵活。”又催着贾琏洗漱之后再来说话。

贾琏答应着,进屋里仔细地洗漱一通,换了一身舒坦的细棉布衫子穿着,因才洗了头,就披散着头发向警幻斋厅上去,见不过三日不回,如今门前桃树上的毛桃又长大了许多,顺着游廊过去,进到厅上,就见厅上梨花案上摆满了书本,都是先前众人在酒楼里所说的艳情话本,拿在手上一翻,竟然是都加了标点用油墨印出来的。

“竟然这样快。”贾琏啧啧叹道。

许玉珩笑道:“那还用说,有国子监的翘楚在呢。玉玚说,这话本子在国子监里传了个遍,只上头先生们不知道罢了。而且——咱们的书局里偷偷地卖这书,竟是卖得出乎意料得很。料想都是蟠儿一类的人买这书本子了,他们看见大段大段的就头疼,咱们替他们分成小段小段的,他们看着就欢喜了。”

贾琏略翻了两本,见书中内容尴尬,就不细看,只笑道:“这么说,连这样的书都被人断过了,迟早会轮到四书五经了?”

“那可不。”许玉珩、黎碧舟信心满满。

柳湘莲不解为何要断到四书五经上去,但他与冯紫英志趣相投,都是爱武不爱文的,就与冯紫英出门去比剑,剩下里头贾琏三人讨教学问。

虽贾琏看着不累,但黎碧舟等也不敢太打搅他,到午时就告辞了。

午间贾琏要了些清粥小菜,谁承想连同六样小菜,两个一品包子也送了来。

“二爷,是许姑娘亲手做的,好歹尝一尝。”全禧堆笑道。

贾琏若不吃,就有些不知好歹了,于是拿了那包子掰开,才一掰开就见有蜜汁一样的汤水流出来,闻着味道也算上佳,就配着粥吃了一个,另一个留作点心

全福立在一旁,待他吃过了,漱口时,才说:“小的们打听到那小蓉大奶奶是营缮司郎中秦邦业从养生堂抱养的女儿,相貌生得好还在其次,要紧的是……”

“这些年前就查到了,其他的呢?”贾琏打断全福。

全福立时道:“其他的也没什么,只是珍大爷、蓉哥儿都十分敬重她,有好东西,都尽着小蓉大奶奶使,其次才轮到珍大奶奶。二爷叫小的打听小蓉奶奶房里的东西,小的们叫了几个人去,也问不出来。只在蔷哥儿那听说,小蓉奶奶房里的字画叫什么名,到底是什么名,问蔷哥儿的小子也记不住,只说是几百年前传下来的,价值连城呢。”

“那东西都是宁国府的?”贾琏问。

全福笑道:“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只是瞧着小蓉大奶奶用得自在,并不觉逾越了珍大奶奶,这么着,竟像是她自己个带过来的。”

“一个营缮司郎中,能有那么多陪嫁?再叫芸儿去蔷哥儿身边凑趣,全装作去打听小蓉奶奶的闺房里的风月趣事,仔细问问她房里的摆设到底是什么样的。”

“二爷也太促狭了一些,就打听人家小媳妇房里的事。”

贾琏笑了一声,贾蔷一个小叔子能对嫂子房里的事一清二楚,仔细追究起来更促狭,想着就叫人去请柳湘莲来,待柳湘莲来了,对他道:“我心里有些不祥,你去捎话给林老爷,叫他切莫轻举妄动,先前不管做下什么,暂且罢了手,待过两日,我们一同合计了再说。还有问一问薛大爷,义忠亲王放在他们家的棺木抬回去没有。”

柳湘莲听贾琏的意思,是情况有变,立时答应着就去了。

柳湘莲才走,鸳鸯便从外头进来了,进来后乍然望见贾琏披散着满头乌黑头发,倒是一怔,心道猛地一瞧还当是琏二爷金屋藏娇,藏了个美人在房里呢。

“二爷,老太太说,她相中库房里的一套酸枝木家具,想买了给元大姑娘当嫁妆。”鸳鸯见贾琏不知元春何日出嫁,又说:“元大姑娘六月出阁,如今只有两个月了,来不及叫木匠打了

。”

“市面上多少银子?”贾琏坐在椅子上抿着杏仁茶,许玉珩九月娶妻,九月后,他就跟许青珩定亲了。

“我爹查过了,市面上那一整套连着床、大百宝槅子,少说两千两,只老太太相中的拔步床,在铺子里没四五百买不来呢。”

“叫老太太出个一千两吧。”贾母既然安分了,甚至肯去约束放印子钱的王夫人,他不防让出两步。

鸳鸯忙辞了去荣庆堂禀告贾母。

贾母听了只是不敢置信,她原以为贾琏少说要个三四千,已经做好准备跟贾琏扯皮讨价还价了,如今贾琏这么出人意料,却叫她这祖母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般,沉吟再三,虽心疼银子,但为日后生活,咬牙叫琥珀、鸳鸯一同数了三百金子,交代鸳鸯道:“告诉二爷,一百五十两是给元春买嫁妆的,另外一百五十两,是给迎春的,唯恐不知哪一会子忘了这事,如今先将钱交给他保管。”

鸳鸯答应着,领了金子又回了警幻斋。

贾琏见了金子,心觉有趣,笑道:“老祖宗到底英明,知道银子占地方,都换了金子藏着。劳烦你去叫二姑娘给老祖宗磕头谢恩,再将这三百两给老祖宗送回去。”

“二爷这么着,就像是跟老祖宗让出了六尺巷一样。”鸳鸯也吃惊贾母会这么“一碗水端平”,再次辞了,去说与迎春听,待迎春受宠若惊地给贾母谢恩了,又将金子悉数还给了贾母。

贾母见了,心下感慨万千,坚持银子是给迎春添嫁的,一定要贾琏收下;又吩咐鸳鸯、林之孝家的、金彩家的小心地将一整套酸枝木的家具从杂色家具库里抬出来送到贾政、王夫人处。

贾政、王夫人不知贾母与贾琏这些互相谦让的事,只道贾母还跟早先一般爱护他们,顿觉有贾母帮扶不必为日后的生计发愁,满心喜气地筹划着如何操办元春的喜事。

隔日贾政、王夫人商议一通,贾政便催着王夫人去跟贾母说话。

王夫人到了贾母跟前,说了半日家常闲话,就道:“老爷先前不大管这些事,只说珠儿的亲事办得不体面,元春过大礼的时候也没大办,想在元春大喜之日补上来

。这是老爷写的单子,还请老太太过目。”说着话,就将一张事无巨细,从请几班戏到布置多少菜馔的单子呈给贾母看。

贾母只瞄了一眼,就给王夫人丢回去,“我年纪大了,看见字就头疼。元春的事,你们夫妻商议着办吧。”

王夫人紧紧地捏着单子,过来一遭就是要借着单子告诉贾母该出银子了,贾母不管可不行,哽咽道:“我们夫妻名声不好,到时候少不得要老祖宗出面撑一撑场面,是以儿媳特地拿来给老祖宗看。”

贾母淡淡地哼一声,心恨这两口子得寸进尺,竟像是吃定她心疼元春定会拿出银子一样,紧紧地抿着嘴,愣是不吭声。

王夫人心里渐渐有些忐忑起来,随即在心里又觉船到前头自然直,到时候贾母看见元春的喜事办得太过窘迫,就会出手相助了。

婆媳二人互不言语地静静对峙着,忽地门外传来一阵欢笑声,不等贾母说,门前丫鬟打起帘子,就望见宗里一干上了年纪的老妯娌们结伴进来了,个个都冲贾母拱手道:“恭喜恭喜,老嫂子大喜大喜!”

贾母才为王夫人的算计糟心,此时见一堆白发老妯娌喜气洋洋地登门,忙站起来叫人请她们坐,一头雾水地问:“哪里来的喜事?”

王夫人也纳罕地很。

“老嫂子,你想一想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贾母蹙着眉略想一想,见珍珠比了个二,不觉想到贾琏头上,又醒悟到今日是放榜之日,因不以为贾琏能考中就不在意这事,此时看这老妯娌们的形容,是贾琏考中了?

王夫人讪笑道:“老婶子有话就直说吧,别叫我们老太太心里犯嘀咕。”腹诽道贾琏才认真读了几次书,哪有浪子一回头,就胜过君子无数的?

“他才正经读几日书,就能中了?”贾母面上带笑,因心里并不信,笑容就不达眼底。

老妯娌还没说,又听院子外响起一阵炮仗声,随后就听珍珠进来说:“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珠大爷过来了。”

老妯娌们忙要回避,贾母忙安抚道:“无妨,他们都是晚辈,见一见也无碍

。”

众人听了,这才依旧坐着,个个与有荣焉。

“老太太,”贾赦还不曾进门,先喊了一声,进门后,扶着贾芸的肩头,就笑道:“老太太,琏儿中了一百五十六名!”

贾母不敢置信,须臾欣喜若狂地连连念叨着祖宗保佑,又对贾赦道:“快开了祠堂告慰祖宗!”这话说完了,又问:“可打赏了报喜的人?我每常说琏儿是个有天分的!”

“老太太放心,都是上等封。”贾赦乐不可支,人逢喜事精神爽,顿觉身子骨好了许多。

贾政虽也笑,但心里颇有些尴尬,贾珠悬梁刺股多年才进了学,贾琏这费了几日功夫就也进了学!

贾珠却觉得贾家有望了,虽还有些体虚,但精神头极佳,望见王夫人皮笑肉不笑的,不免又觉尴尬。

“琏儿呢?”贾母欢天喜地后,才想起正主贾琏不在。

贾赦道:“琏哥儿昨儿个带着人去巡视庄子去了。据全禧说,是庄子里有个庄头不服帖,拿着咱们府上的名头欺男霸女,琏哥儿去收拾人了。”

贾母骂道:“糊涂东西,偏拣着今日放榜出门,快叫人催他回来。这一出城,少说要两三日才回,这么着去学政门上谢恩、序同年都迟了!快打发人瞧瞧能不能把人截回来!”

“是。”贾赦答应着,就叫管事们出城去找人。

小半日后,屋子里前来恭贺的人越发多了,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是一定到的,冯紫英、陈也俊、石光珠也来了,众人正热火朝天地恭维贾母、贾赦,忽地门外有人喊“老太太、大老爷——”

屋子里众人正欢喜地说话,听见这么仓皇的一声,贾母、贾赦的喜气一滞,待见赵天梁慌张地跪在地上,贾母、贾赦俱是心一揪。

“你回来了,琏二爷呢?”贾母坐在榻上探着身子问,见赵天梁脸色涨红,一颗心跳得分外厉害。

“二爷,二爷追着个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跑了!”赵天梁战战兢兢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