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虽然出身世族冯家,但却只是个贵族公子,还未有官职在身,平日里走马观花倒是认识不少世家子弟。因冯家也与北静王一支亲近,他倒是见过水溶一面。但对于一向没打过交道的忠顺王,他却是不认得的。

不过他不认得忠顺,却认得忠顺身边的琪官儿。琪官儿在京城里面也算是小有名气,也曾出席过冯紫英在场的聚会唱写小曲儿陪陪酒,冯紫英和他倒是有几分露水情缘。

冯紫英认得琪官儿,琪官儿自然也认出了他,说实在的,琪官儿跟在忠顺身边委实是有些不自在的,忠顺的性子有些喜怒无常,虽然如今对他十分宠爱,但他心里面总有些不安,甚至是恐惧。反观冯紫英这些公子们,却是温柔小意,只会叫人心里面软软的,生不出惧意来,对他也十分温存。

因而琪官儿虽然如今日日都在忠顺王身边,心里面却着实对眼前的境遇有些抗拒。但奈何王府的权势他不敢挑衅,因而也只得日日强颜欢笑曲意逢迎,既盼着能够继续恩宠,又期待能够早日脱离魔窟,简直不能再矛盾了。

今日花灯会见到久未逢面的冯紫英,琪官儿心里面有些激动,好在他还记得身边还有王爷在,只是给冯紫英打了个招呼,而后对忠顺说道:“这位是神武将军冯家的公子,曾经捧过戏班子的场。”

没得了忠顺王的话,琪官儿不敢擅自泄露忠顺王的身份给冯紫英,只得单方面的介绍了冯紫英的身份,忠顺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笑着看向璟轩和魏臻:“你们也是好兴致,也来逛花灯会?”

难得见忠顺王用这样的口气和旁人说话,琪官儿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璟轩和魏臻,魏臻容貌寻常没有得到他太多的注意,但璟轩的样貌却是让他眼前一亮,心里面赞道好一个俊俏的人物!

璟轩瞧见了琪官儿的相貌,不由得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忠顺王:“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你倒是好兴致!”

听了璟轩这话,忠顺这才想起身边琪官儿和黄莺儿相似的容貌来,当着人家璟轩,自己带了这么肖似黄莺儿的人来,真是好没意思。一时间,忠顺不由得有些讪讪然,老大不是滋味的轻咳了一声:“你也是腻歪的,想要甚么花灯买回去不就行了,凭的在这儿废这些口舌。再不济,旁边不就是个擂台么,姓冯的神武将军家的?那想必功夫一定不错,叫他上去和魏臻比试比试,谁赢了就夺得花灯赠美人,岂不是快哉?”

璟轩着忠顺王顾左右而言他,心里面好笑,不过听了忠顺的主意,魏臻倒是意动了,正视面前的冯紫英:“冯公子,可否一战?”

被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冯紫英也是自小习武出身,哪里有不应许的,二人定下那狐狸花灯做彩头,这才挤过人群,双双来到了擂台之上。

老百姓们正围着擂台看得热闹,看着擂台上又来了两个男子,一个一身锦袍华服剑眉朗目,一瞧就是出身良好的世家子弟;另一个虽然容貌不显,却是身材魁梧、气势夺人。众人眼前一亮,纷纷觉得会有一出好斗,便都在下面叫嚷了起来。

那百花楼的姑娘有认得冯紫英的,也挥着帕子喊起了他的名字,一时间老百姓和百花楼姐儿们的助阵叫冯紫英心底也升起一股豪气,解开碍事的大氅和长袍,露出了良于比斗的短衫,对魏臻抱了下拳:“这位壮士,刀剑无眼,今日是元宵佳节,不宜有血光之灾,你我二人还是比试拳脚的好,壮士意下如何?”

魏臻点头:“就依你。”

没有这些大氅长袍做拖累,魏臻一向的装束都十分利落,此时也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对冯紫英道了一声“请”,两个人便斗在了一处。

自古都是无第一、武无第二。斗采,众人心中的标准不同,裁决便也不同。但于武艺之上,胜负高下却是显而易见的,即便是旗鼓相当之人,也总能斗出个输赢。冯紫英的确也是自小习武,放到京城那些个世家子弟之中也算是个中的佼佼者,但奈何他遇到的是魏臻。论起勤学苦练,冯紫英捆成是个也比不过魏臻;论起实战经验,冯紫英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又哪里比得过前世今生都出生入死的魏臻?

两个人这一比斗,无论是外行人还是行家,都很快便看出了高下,不由得纷纷都把目光落到了刚刚还被他们忽视的魏臻身上。

璟轩毫不意外魏臻会力压冯紫英,站在擂台下面看得津津有味,霞儿则是万分紧张,她现在已经十分后悔了,她的行当消息也十分灵通,琪官儿被忠顺王带走的消息她可是知道的,自然也在第一时间便猜到了琪官儿身边那人的身份。

想到一位尊贵的王爷竟然和面前的这两个人交情甚笃,霞儿便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本想着放弃花灯给这二人道歉一番好消弭这场祸事,哪想到王爷竟然提出了让冯公子上擂台比武!

眼看着冯公子渐渐不敌,霞儿这心都要揪到一起去了,万一冯公子有什么闪失,神武将军府一定不会饶过她的!想到此,霞儿后心的衣服都被冷汗给浸湿了,被冬夜里的冷风一吹透心的凉。

而此时擂台上的形势已经越发明朗了,冯紫英的脸上全是汗水,狼狈的左躲右闪,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早已不复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反观魏臻,却是步履稳健、气不长出面不更色,举手投足都透着难言的气势。

两相对比之下,虽然一个是贵气的公子哥儿,一个是貌不惊人的壮汉,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落到了魏臻的身上,有些懂行的人还口沫横飞的和旁边围观的百姓们解说一番魏臻出招换式的门道。

“啪”的一声,冯紫英头上的发冠被魏臻的掌风劈成了两半落到地上,刚刚还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此时蓬头散发的十分狼狈不堪。其实魏臻已经手下留情,不过是劈落了冯紫英的发冠,如果他这一掌落到了冯紫英的脸上,能把冯紫英的牙齿

全都给打掉。只不过魏臻出手一向有分寸,与这冯紫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自然不会下重手。

魏臻的好意冯紫英自然能够领受到,就是因为领受得到,冯紫英此时的脸色才又青又紫,既羞恼自己在擂台之上丢了大丑,又对明显手下留情的魏臻无法横眉冷对,一时间心里面五味陈杂,对魏臻抱了抱拳,从擂台上跳下来后拨开人群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又是一阵哄然,那百花楼的姑娘们也都疯魔了似得,此时看着孔武有力的魏臻眼睛都冒了绿光,还有胆子大的公然扯开了嗓子调笑了起来:“这位壮士,今儿百花楼里你看中了哪个姑娘,尽管开口,我们姐妹无有不从的。”

台下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得又起哄了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璟轩挑挑眉,在擂台下面抱着胳膊看魏臻,魏臻丝毫不理会花姑娘们的调笑和台下众人的起哄,来到擂台边上,从也挤在擂台前面看比赛的糖人儿老板口中接过了狐狸花灯,而后对璟轩伸出了手。

璟轩从善如流的被魏臻拉上了擂台,底下的众人见这胜出的壮汉全然没理会百花楼的姐儿们和擂台上摆着的精致万分的花灯,反而是拿过了一个简单的狐狸花灯,还从台下面拉上来一个年轻的小公子,不由得忘记了起哄,纷纷屏气凝神往台上看了过去。

这一看,红彤彤的灯笼光亮的映衬下,台上这个新上来的小公子端的是个好相貌,眉如墨画带着一抹风流之态,凤眸微扬自有一般风情,唇红齿白顾盼生姿,叫人见了就错不开眼睛。

老百姓不识得璟轩是谁,只觉得台上这小少年看着十分的风流俊俏,有些人是识得璟轩的,不由得有些吃惊,更加目不转睛的看着,不知道他要做出什么事来。

魏臻在璟轩面前单膝跪倒,将手里面的小狐狸灯笼递到了他的面前,抬头看着面前怎么看怎么叫人心里面欢喜的人,脸上全然都是一片赤诚:“我赢了,这个送给你。”

台下的人都一片哗然,纷纷猜测二人是何关系,楼里面的姑娘眼睛都红了,纷纷拿帕子捂着嘴角。

璟轩也是一愣,这还是头一遭魏臻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姿态,但是低头看着眼底一片认真的魏臻,璟轩的嘴角蓦地扬起,本就波光流转的凤眸里更是迸发出了夺人的光彩来,他弯下腰,伸手从魏臻的手里接过花灯之后,顺势搂住了魏臻的脖项,众目睽睽之下,璟轩的薄唇稳稳的落在了魏臻的唇上。

魏臻显然没想到璟轩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不同于上一次璟轩酒醉之后的痴缠,此情此景叫魏臻无法拒绝心上人的热情,两个人相拥在高台之上,竟不顾台上台下那么多双眼睛,唇齿交缠之间,周遭仿佛只剩下他二人一般。

无数围观之人也被这惊世骇俗的两个人给震惊了,这世道嗜好龙阳的人的确不少,但这般堂而皇之的却是少见得紧,就连百花楼里的姑娘们都没想到会看到这一遭,一个个也都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忠顺王同样也在台下,看着在台上仿若融为一体的两个人,不由得心底叹了一口气,这两个人如此高调,只怕京城又要热闹了。就连他,也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做出这样的事,不过是在府里头养些戏子,关起门来自得其乐罢了。想到此,他不由得有些后悔刚刚提出了什么“夺得花灯显美人”的主意了,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不过就是个神武将军家的,他一句话,难道那小子还敢和他抢花灯不成,真是!忠顺现在后悔不已,却也无可奈何了。

很快,这一晚元宵灯会林大公子当众与一个男人做出那种伤风败俗之事的消息,就如同肋生双翅一般传遍了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世家,不提薛蟠、柳湘莲这些人,就连宫里面的皇帝、上皇和太后也都得了风声。

太后一脸怒其不争的看着璟轩:“他就那么好?大庭广众的,你就不知道收敛些?眼下闹得这么凶,你也该想想该如何收场?”

璟轩对昨日之事浑然不觉得后悔,他与魏臻在一处,便是要堂堂正正,昨天虽然是一时意乱情迷之下做出了有些荒唐的举动,但事后想来,他本也没想和魏臻偷偷摸摸的,他们二人的感情早晚有一天也要大白于天下,那早一日晚一日的又如何?

“您别担心我了,他值得我这么做。”简单的两句话,璟轩的眼底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太后依然担心,但看着璟轩的样子,她也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叹气道:“你想想怎么面对林家的人吧。”

毕竟璟轩是林家如今唯一的独苗,日后可是要传宗接代的,皇家再如何,也不能拘着林如海叫他看着林家断子绝孙吧?因而太后虽然歇了给璟轩相亲的心思,却着实想不出什么一劳永逸的好法子,原本还想着再拖个三年看看,可璟轩竟然公然闹了这么一出,这风声铁定会传到江南去,到时候林家会作何反应,太后已经能够想象得到了。

皇后和北静王府双管齐下、璟轩在元宵灯会上惊世骇俗,林如海想不听到风声都难。很快,关于璟轩委身一个武艺出众的壮汉、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伤风败俗之举的消息,便传到了江南林如海的耳朵里,直把他气得真魂出窍,连手边最喜欢的一款端砚都给摔了。

“孽子,真是冤孽!”林如海双目赤红、怒发冲冠,想到其他人背后的指指点点,他简直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羞惭到没脸见人的地步了。

贾敏的双手也绞在了一处,她虽然隐约察觉出了璟轩和魏臻两个孩子关系亲密,但着实是没想到这两个孩子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了这样的事,看着大发雷霆的丈夫,贾敏心里面也七上八下的没有个着落,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只生育了一个女儿,贾敏不由得也是悲从中来,眼圈一红,落下了泪。

“都是我的不是,如果我肚子争气些,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林如海虽然暴怒,但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看到爱妻自怨自艾的模样,林如海强忍了怒气扶住了妻子:“你何苦为难自己,都是我林家的冤孽,当初,就不该让他和他娘进门。”

贾敏摇头叹气:“老爷,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眼下咱们要怎么办?”

林如海听了这话,怒道:“还能怎么办?我派人去京里面把这孽畜带回江南,我宁愿打折他的腿,也不叫他在外面给我林家丢人现眼。你看看江南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不拘对方的家世,只要姑娘性子柔顺便好,最好比他大上几岁。”

贾敏点头应下,林如海又想了想,回到书案旁,提笔写了封密折,皇家无论如何,这一次也不该再纵容着孽子。

消息很快就在江南也传了开,虽然这世道逛花楼养戏子在士大夫之间并不少见,但这些人也都是吹捧个花魁才女亦或是供养梨园大家,这样的事传出去是才子佳人的美谈,若是做过了诸如林璟轩那样的,便是伤风败俗了。

契兄弟并不少见,但那般张扬的,大抵也就是林家大公子一个人了。想到林家是书香门第,门风极严,连纳妾这种事都很少见,更别说流连青楼楚馆、梨园花楼了。当初林大公子弄了个什么梨春班出来,不少人就叹息林家家风受辱。如今这林大公子公然和一个男人出双入对、毫不避讳的,这些人哪有不口诛笔伐的?

一时间,林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有和林家交好的,都登门劝诫林如海早日管束林璟轩,有看林家笑话的,则是冷嘲热讽,叫林如海险些吐了血。

就连和璟轩关系一向交好的赵家,这一次都保持了沉默,没有站在璟轩这一边,赵老太太也是说了:“小孩子胡闹没什么,但家族传承这种大事却是疏忽不得的,林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若是断了根,那可就是数典忘祖的大事。我知道你们和林家那孩子交好,但交好归交好,这种关乎传承的大事,不许你们跟着掺和。”

就这样,在众人的观念一面倒的情况下,林家的人来到了京城。此时已经出了正月,璟轩也带着小球儿和魏臻两个回到了温泉庄子那边。太后想把小球儿留在宫里,奈何小球儿扑到璟轩怀里,无论众人怎么哄他都不肯松手,就连大皇子软语恳求弟弟留在宫里面陪他,都被小球儿无视了,抱住了璟轩的脖子就是不松手。

太后没法子,这才依依不舍的让小球儿跟着璟轩走了,千叮万嘱璟轩多带小球儿回宫看看,又叫皇帝多派些侍卫保护,心里面也琢磨着今年夏天还是不要去避暑山庄,直接去小泉山那边好了,还能多和小孙儿相处相处。

林家的人气势汹汹来到京城的时候,先是被告知璟轩不在城中的林府而是在温泉庄子里,这一鼓作气便漏了一半,折回身杀到了小泉山,进到温泉庄子看了周遭的环境和森严的侍卫,这些人的气势立刻就被压制得小了好些。

等到知道自家大公子怀里面抱着的小娃娃竟然是小皇子之后,这些人的气势彻底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璟轩好整以暇的看着气势汹汹的林家来人变成了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冷淡的问道:“林大管家千里迢迢的来到京城,所为何事?”

大管家林贵瞧了眼冷淡的璟轩和他怀里瞪着大眼睛瞧着自己的小皇子,再看看周围腰中带刀的侍卫,口里面像吃了黄连一样的苦。明明是他奉了老爷的命令来到京城,但眼下哪里能有他大声说话的余地,一向在林家地位超然的大管家,面对一向没被他放在眼里的璟轩,也只得低声下气的陪笑说道:“大公子,是老爷派小人来京中请大公子回南边儿一遭,还请大公子千万不要为难小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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