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译满心以为五鹤岗的事他安排的天衣无缝,他那得用的亲信幕僚已经传书回来,禀报说正将这些人分批安置下来,等风头一过便重组山寨,改名换姓继续为王府所用。桓译可并不知道,他那得用的亲信已然成了阶下囚,被魏臻和几个山寨重要的头目关押在一道,正秘密押往京城,而那所谓的亲笔信,也不过是那人被迫无奈在魏臻的监视下写好的。

桓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偌大的一个五鹤岗,会这么悄无声息的被人连根拔起,因而他对亲信传回的消息自然是半点儿都没有怀疑,不再去关注五鹤岗的事,一门心思的放在了鲸吞薛家这件事上。

璟轩自打得了三娘等人带回来的消息,得知他安排好的戏码已经成功的请君入瓮之后,便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冷眼看着桓译和水溶这两伙人围着薛家上蹿下跳,倒比那看猴戏可有趣得多了。

尤其是看着桓译一会儿授意秦家恶意挖走薛家的铺面掌柜,惹得薛家的商铺好一阵动荡,继而又吩咐董家出手相助,佯作不经意的带出王府的名头在薛太太跟前递话头,把个一面捅刀子,一面做好人展现得淋漓尽致,叫璟轩看得是津津有味,同时不费吹灰之力就看着桓译自个儿拔出萝卜带出泥——要知道,平日里有些世家虽然是投向王府的,却很难抓到他们的把柄,这次不用派人详查,单看哪些人替桓译从中演戏串线,便够记一本小账的了。

“只要仔细的查查这些人家,这些年桓译通过这些人还干了些什么好事儿可就水落石出了。”璟轩冷笑着把名册给了余桦,详细调查的事儿自然不用他出手,余桦带的这些人才是个中好手,他只要等到了结果稍作分析便也罢了。

一旁上皇捋着花白的胡子喝着茶,等余桦离开,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看来桓译这小子是把你得罪惨了,瞧瞧你这干脆利落的劲儿,可比林如海那拖泥带水的爽快多了。”不愧是我们家的种儿!上皇在心里还补充了一句。

“魏臻带着大队人马在外面打开了大好局面,我这边总也不能闲着拖后腿不是?到时候金銮殿上,人证、物证无一不齐全才是最好。”璟轩品了品茶,悠然自得的说道。

有件事上皇的确是说对了,要不是桓译一而再再而三的恶心他,他还真不至于下这么大力气。明争暗斗、争权夺利、扯别人后腿这种事他上辈子做得太多了,虽说与人斗其乐无穷,但也总有个腻歪的时候,优哉游哉的弄弄小曲儿多好不是?

这辈子起初他自个儿是处境堪忧,只能出大力气自救,索性身边结识了一众好友,比上辈子孤家寡人好得多,倒也自在了不少。待到从天而降两座大靠山,他就更乐不得背靠大树好乘凉呢。

守孝的这三年,酒楼这些事情全被他推给了王祁去管,镖局的事儿自然有金家人操心,他本还以为着会因为蓦地闲下来而无聊,没想到身边有魏臻陪着,反倒叫他体会出了闲适淡然的滋味来,他自个儿都觉得自己这脾气可好了许多,偏就有些人不停的蹦跶挑衅,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不是?

唔,这件事一了结,他好像又有了写新戏的灵感了呢,这么一想,倒也不是完全的坏事。

“你对魏臻那小子倒是信任,连军符和圣旨都给他了。”上皇见到自家孙子提起魏臻,不由得胡子一翘,酸溜溜的说道。

他虽然对于璟轩和魏臻的事儿保持了默许的态度,但这可不代表他就对魏臻没意见了,原本瞧着魏臻傻大黑粗的,上皇心里面觉得这傻大个子怎么看都配不上自个儿的宝贝孙子;后来发现魏臻这家伙看着老实本分,肚子里却全是黑的,比谁都精明着呢,上皇又不乐意了,总怕自家孩子被魏臻给骗了。

左右不管怎么说,上皇都是对魏臻横挑鼻子竖挑眼,没一处满意,逮到机会就在璟轩面前酸两句,璟轩早就习惯了,闻言立刻就笑了:“这世上想必没有比他办事更稳妥、值得我信任的人了,皇爷爷你尝尝这个,这点心是按照王祁送来的点心方子做的。”

上皇见到乖孙亲自拿起点心孝敬到了自个儿嘴边上,立刻就眉开眼笑了起来,也顾不得酸了,还是吃乖孙孝敬的点心比较重要。

见上皇成功的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璟轩心里面暗笑,怪道都说老小孩儿呢,果然半点儿不错。不过上皇提到的军符和圣旨,那可要说是皇帝有先见之明才对。当日余桦奉命带着大批暗卫护送太上皇来维扬,同时也把一面调动军队的军符和三张盖好了打印却仍然空白的圣旨交给了璟轩。

一则是皇帝担心上皇的安危,怕那些人狗急了跳墙铤而走险,有军符和圣旨在手,在关键的时候能够调动大军保护上皇。二则也是让璟轩便宜行事,以备不时之需。这次魏臻出面“剿匪”就把这两样给用上了。

偌大的山寨,想要包圆儿可不是魏臻带着一群暗卫就能完成的事儿,因而璟轩把这两样东西交给魏臻之后,魏臻便悄悄联系上了赵家,赵家可是皇帝的嫡系戎马世家,如今赵家大爷就在江南大营领军,见了魏臻后立刻便派出了擅长山林作战的人马悄悄逼近了五鹤岗。

而魏臻又在调查了山寨几个当家人后,锁定了三当家作为突破口,顺利的策反对方之后,来了个里应外合,这才不但保住了薛家父子毫发无伤,还把偌大的山寨给悄无声息的端了。

薛家派人寻回去的所谓的尸首,也不过是几个体型相似的山贼的遗体罢了,左右经过混战都看不出样貌来,自然也没有惹人的怀疑。这才使得魏臻十分顺利的带着几个重要人犯赶往京城。

魏臻可是把一步步计划都安排好了,他那边计划进行的顺利,璟轩这边才好给这群人煽风点火,看看这所谓的众生百态不是?事实证明,只要这火点得够旺,利益圈得够诱人,就不怕这些狐狸不露出尾巴,瞧瞧,不单单桓译上蹿下跳的,就连那北静王世子水溶都坐不住了不是?否则,姑苏的梁家

哪儿来的胆量出手吞了薛家在姑苏的两间最值钱的铺子呢?

至于这两派人都有所忌惮的,则是薛家和王祁、镖局合作的商铺,不过他们不敢直接伸手轻举妄动,却透过将璟轩和金家视作洪水猛兽的薛太太的手好一通搅动,主家宁愿毁约赔偿也不愿意继续和王祁、金家合作,旁人除了暗地里琢磨琢磨内中的关键,明面上却是站得住脚的。

贪婪永无止境,更会让人失了谨慎,似乎是尝到了吞掉薛家铺子带来的好处,桓译和水溶一改最初小心翼翼颇为谨慎的姿态,变得越发冒进了起来,江南地界薛家的产业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便缩水了将近六成,除了金陵本土的产业还算齐全外,薛家在江南其余各地的产业可都是一滩浑水:有些是被二人通过各种手段直接买了下来改名换姓,有些则是还挂着薛家的名头,内里从掌柜到伙计可都不是对薛家忠心耿耿的那一批老人了。

薛太太可不是傻得,虽然平日里因着对璟轩、金家的偏见和对儿子的溺爱很是偏执,但大体上她还是个精明人,按理说薛家产业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薛太太没理由察觉不出。

奈何她虽然察觉有异,但她身边如今可是被安插了不少耳目,往来的那些官宦人家的太太们也都得了上头的吩咐,话里话外一盆盆污水都泼往了璟轩、王祁和金家这些人的身上,偏薛太太就吃这一套,倒是不曾生疑。

其中董家最为无耻,为了在桓译面前争功抢脸面,也顾不得吃相难看,连儿女姻缘的事都当做砝码拿了出来,给薛太太灌了不少**汤。

“我瞧着姐姐家的宝儿是个好姑娘,年纪这般小,行事却如此有度,端庄娴静,把多少大家闺秀都给比下去了!若是我那孽障是个有福的,能聘下宝儿做媳妇,那才是天大的好事呢!”这董夫人年纪轻轻,却十分能言善道,瞧着薛太太的脸色,笑吟吟的说道。

薛太太本没想到这方面,倒是听了董夫人的话,牵动了她的忧心,如今薛家没有男人顶门立户,现在便已经有些衰败下去的迹象,待她的宝钗长大之后,没了父亲和哥哥做主,只靠她这个做母亲的,想寻到门第显赫的婆家谈何容易?

这董家在金陵并不是多么显赫的世家,换了从前,薛太太还未必看得上董家的门第,可如今形势逆转,董家的太太能说出这样的话,薛太太的心里别提有多欢喜了。

这董夫人见薛太太的神色,便知道她心动了,连忙又添了一把火,故作神秘的说道:“咱们两家若是成了亲家还有一个好处,如今那些小人都盯着你们家的产业,千日防贼姐姐你辛苦不辛苦?拖尸咱们两家订亲,寻了官媒作保,姐姐给宝钗拟一个嫁妆单子,把一些个紧要的铺面划到她的嫁妆之中。这些年姐姐暂时把这些铺面交给我们董家,一则防了那些小人觊觎,二则日后这都是宝钗的东西,她过门之日就是这些产业完璧归赵之时。左右这嫁妆单子可是要在官府报备的,姐姐还怕我贪了你的东西不成?”

董夫人巧舌如簧,薛太太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待听完了她的话,却是真真的心动了,如今薛家就只剩下宝钗了,偌大的产业都是女儿的,早给晚给也没甚么区别,既然董家愿意接手照看,又能给宝钗找一段良缘,何乐而不为?

就这样,年仅四岁的宝钗就这么被订了个娃娃亲,对方董家的小少爷如今才刚一岁,还是个吃奶的娃娃。不过这两个小娃娃的订亲可是在江南闹了个沸沸扬扬,老百姓们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

董家如愿以偿的骗取了薛家顶好的那些个铺子,转身就到桓译面前卖好,桓译也满口答应给董家的几个男人挪挪位置,董家的大少爷也被桓译带在身边做事,俨然是鸡犬升天了。水溶那边知道桓译又吃掉了薛家一块最诱人的产业,气得眼睛发红的同时,也不得不叹服这桓译的狡猾无耻。

倒是有明眼人虽然不知道其中的猫腻,但是总能看出其中很是不妥,薛蝌在外面听了风声,回家和母亲便提起了这件事,薛嫂子也是个明白人,这薛家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还从天上掉馅饼,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妥当,这牵扯到了孩子的终身大事,就更得谨慎,因而薛嫂子出于好心,倒是劝了薛太太两句。

不过薛太太如今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满心满眼都是董夫人给她勾勒的美好未来,哪里能听得进去她嫂子的话,只觉得这嫂子的话怎么听怎么堵心,这脸上的笑容也挂不出了,不大乐意的说道:“嫂子别说了,就许你们家宝琴打小订了梅翰林家的娃娃亲,就不许我家的宝钗被董家看中么,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薛嫂子好心相劝,却被薛太太一句话给呛了回去,见她又把自家闺女拿出来说事儿,自然也不乐意了,两个人不欢而散过后,外面又有些流言蜚语的,说是薛蝌觊觎孤儿寡母的产业,这话好说不好听,薛蝌为了避嫌,更是离得远远的,薛嫂子便更是撒开手不管了。

薛家闹出来的乱哄哄这些事,诈死的薛明义和薛蟠两个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两个可是随时随地都能通过魏臻那边得到非常确切的消息,最初听到桓译和水溶两个变着法的侵占薛家的产业,父子两个气愤之余也存着看好戏的心思,如今他们两个吞掉了薛家多少的财产,日后进了京城告了御状,准叫他们都如数的吐回来!对于薛太太,父子两个都是有几分愧疚的。

这次诈死,他们把整个薛家都骗过了,听闻妻子(母亲)和女儿(妹妹)在灵前哭的悲痛欲绝,整个人都消瘦了几圈,薛明义和薛蟠两个心里面别提都难过了。只是此事兹事体大,若是不小心泄露了风声,可就满盘皆输了。因而父子两个心里面都盘算好了,待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一定会好好安抚妻子(母亲)和女儿(妹妹)的!

对于薛家家产被哄骗的事儿,薛明义并没有怪妻子,妻子常年居于内宅,并不插手商铺的事,如今薛家又面临强敌,被人恶意哄骗惹得老妻上当,薛明义可是把罪魁祸首都瞧得真真的。直到这次传来宝钗和董家的

奶娃娃订了亲的消息,薛明义和薛蟠两个都蹦起来了。

这种明晃晃的陷阱怎么就跳下去了!这可是关于女儿(妹妹)一生的大事,若是私下定亲也就罢了,大不了悄无声息的悔婚,以董家的所作所为,这次秋后算账一定会折进去,到时候这件亲事自然就了解了。

坏就坏在,这亲事已经在江南被大肆宣扬了一番,闹了个人尽皆知!薛明义可不是薛太太,他略一想便明白董家在打什么主意,他们哄骗妻子放心把产业交给他们,至于所谓的婚事,这世道想要悔婚的法子也太多了,而悔婚这种事伤害最大的还是女子的名声,纵然董家也会有妨碍,到底董家的那个是个男孩儿!他们董家可是打着日后飞黄腾达就甩掉失去利用价值的薛家女儿,这种如意算盘,也就现在被蒙了双眼的妻子看不见罢了。

这件事可把薛明义父子两个气坏了,顿时董家成了继罪魁祸首桓译之后父子两个最恨的人,薛蟠那个冲动的性子,恨不得立时折返回金陵去找董家的人算账,还是被冷静的薛明义给摁住了。不过薛明义虽然劝服了儿子,却按捺不住自个儿心里面的不自在,脸上也是少了平日里笑呵呵的模样,长吁短叹了起来。

五娘见他父子两个垂头丧气的模样,嘴角一泯,摇头说道:“父亲何必如此担忧,依我看,妹妹这件事,不但不是祸事,说不准还是个天大的好事!”

薛明义和薛蟠忙看向五娘,眼睛都亮了,薛蟠急吼吼的问道:“怎么说?”

五娘一笑:“那董家这么一折腾,最后准没有好下场,看着是把妹妹给折进去了,却也是为了皇上办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公子那个人看着是脸酸心狠,对自己人却是护短得紧,只是常人难以被大公子当成自己人罢了。妹妹这次虽然名声有损,但那些真拎得清的人家未必会在意这件事,日后妹妹渐大了,到了议婚的时候,只要皇上没忘、大公子记得,还怕妹妹找不到好人家么?”

薛明义和薛蟠都听呆了,半晌才回过神,薛蟠自然是喜不自禁,连连称“娘子说的对”,被五娘啐了一口,瞪了一眼。而薛明义则是摇头苦笑,其实这道理并不深奥,只是他自己关心则乱,一时竟全然没有想到,多亏了眼前有这么一个明白人,不然真做了什么画蛇添足的事儿,那才是真耽误了女儿的一声,得不偿失了呢!

想通了这一点,薛明义这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只是心里面难免还是埋怨妻子,真是越来越糊涂了,看来他可得把身子养好了多活几年,不然他若是先走了,留下老妻折腾蟠儿两口子,可是败家的前兆啊。

除了薛家这则小插曲,魏臻一队人顺顺利利的在七月初的时候抵达了京郊行宫,觐见了正在行宫奉太后避暑的皇帝;而此时在江南对此一无所知的桓译和水溶,还在较着劲儿从薛家身上再多挖下点儿油水来,同时也在巩固刚刚到手的产业,大批的金银钱财也都暗中运回了京城的王府。

一边做着这些,两个人也都在准备折返京城,毕竟下个月就是中秋节了,宫中肯定会设宴,他们这些世子是必定要出席的,现在不抓紧时间准备,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路上可是还要耽搁不少时间的。

就在两个人准备折返京城的前一天晚上,江南大营的军队在城门正要关闭的时候进了维扬城,将桓译和水溶所在的居所全部包围了起来,领头的将军正是赵家大爷赵孟嘉,还带着他的大儿子赵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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