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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械斗这种事,统领衙门和顺天府两个衙门都有权责管制。因为送信的人说明了事关怀恩侯小公子和薛家的公子,两个衙门的人都十分重视,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围观的老百姓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瞧热闹,见衙门的人来了,忙一哄而散把场面让开,躲在商铺的门口议论纷纷。顺天府府尹蒋大人亲自来了,蒋大人年近五十,是个干瘦的老者,脾气有些古怪倔强,倒有些刚正不阿的味道。统领衙门那边提督大人则是派了总兵严戍带了一队人马赶了过来。

两班人马到了城门口,先是看到了吴君贺捂着脸在地下哀嚎的惨状,严戍的眼底闪过一抹轻蔑。吴君贺是吴妃的幼弟,严戍则是皇后的长兄。皇后与吴妃在后宫关系紧张,吴家和严家在前朝关系自然也不那么融洽。吴家是怀恩侯,严家是承恩侯,虽都是侯爵,但严家却比吴家根基要深得多,若不是因为当初站到了大皇子那一边,眼下也不至于和吴家一起被人相提并论了。

新皇登基后,严家战战兢兢了好一阵子,再不敢掺和朝堂上那些势力的碾压争斗,摆正了自家的位置,这才渐渐重新得了重用,他这个总兵的职务虽然不大,但能进入拱卫京师的统领衙门任职可是说明了他们严家正慢慢得到新皇的信任,这就比什么都叫人心里踏实了。

蒋大人扫了一眼吴君贺后,目光落到了薛蟠等人的身上,在看到余桦的时候不由得神色大变。京兆尹也算是天子近臣,他哪能不认得天子身边的御前侍卫统领余桦呢,这位是负责皇帝安全的第一人,轻易不会离开皇帝身边。既然余统领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蒋大人看了眼毫无动静的马车车厢,心里面闪过了这个念头,神色越发恭敬肃穆了,向余桦拱了拱手:“余统领,这是怎么一回事?”

余桦还没开口,旁边已经从城门守卫口中听得了事情发展经过的严戍抢先开口道:“是吴君贺纵马行凶不成还出言不逊,才被教训了一番。”

严戍不认得余桦,但他看到身为京兆尹的蒋大人竟然对这人如此恭敬,便也猜到此人身份恐怕不寻常,面上的神色也变得恭敬了许多。原本他就不待见吴君贺,此时更是毫不收敛的展现出了自己的偏袒,对吴君贺的惨状视而不见。

吴君贺听到严戍的话气得不轻,脸和嘴疼得麻木让他说不出话来,呜呜呜了几声,只觉得脸上更疼了。

蒋大人眉头皱在了一处,一向处事秉公的他并不喜欢严戍这种显而易见的偏袒态度,可他又拿不准马车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当今那位,余桦不开口,这件事该如何处置还真有些棘手。蒋大人的眼神落到了璟轩、魏臻和薛蟠的身上,不知道这几个少年人是谁,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正踌躇间,忽然远处又来了一伙人,原来却是吴家的人听说自家少爷在城门口被薛家的人欺负了,匆忙赶过来帮忙。为首的是吴君贺二哥吴君荣,做哥哥的见自家弟弟被打成这幅模样,又气又疼,加上听到严戍偏袒意味明显的话,吴君荣狠狠的瞪了严戍一眼,对蒋大人说道:“大人,严总兵此言差矣,一面之词怎可尽信?虽然我弟弟骄纵了些,但到底是少年意气之争,也并没有伤到人。反倒是这薛家和林家的人太过狂傲了些,竟叫我弟弟给他们下跪磕头。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这般折辱我弟弟,难道就占理了不成?”

“这……”蒋大人听了两方各执一词的说法越发为难,有心想把这些人统统带回衙门去仔细问讯,又碍于马车中人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当真是左右为难。

那吴君荣见蒋大人说不出话来,又十分恳切的再度说道:“素问蒋大人公正严明、铁骨铮铮,这次的事希望蒋大人能秉公处理,叫我们吴家心服口服才是。”

璟轩在一旁听了这话不由得嗤笑了一声,这吴家还真是自己作死,本来魏臻把那姓吴的小子打成了猪头,他心里头这火气才刚刚消了点儿,本想放吴家这小子一条生路,让他遭点儿罪这事儿便算完了。

哪想到半路蹦出个吴君荣,口口声声秉公处理,秉公?拿着鞭子袭击皇上是个什么罪过?还真是无知者无畏。

璟轩这一声嗤笑简直是火上浇油,吴君荣的表情丰富极了,简直就要把“不知天高地厚的跋扈小子”这几个字挂在脸上了,蒋大人面上也不好看。

“蒋大人也不必为难,既然这位要秉公处理,依他便是。”璟轩对蒋大人说完,又看着吴君荣说道:“到了公堂之上,希望你不要后悔。”

吴君荣冷笑一声:“林家的娃娃,你如此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既然你父亲没有教导你明白道理,自有王法来惩治你,不给你个知道,下次你越发狂纵了。”

吴君荣话里面指的自然是林如海,可他偏偏又不好好的指名点姓,这话说出口,马车里的空气又冷了半截。璟轩眉梢一挑,这二位不愧是兄弟两个,作死的本事真是不相伯仲啊。

璟轩放话要去衙门后径自跳上了马车,车里面的皇帝没有出言反对,一行人便到了顺天府衙,路上吴君荣还叫家人去宫里面请太医到侯府上以便为吴君贺看伤。

等到了衙门,得了消息的林如海也赶来了衙门,林家进京已有好些日子了,林璟轩却连林家的门都还没登过,林如海本来就十分不快了,这会儿听说林璟轩出城回来,在城门口又和吴妃的娘家起了冲突,林如海只觉得脑仁儿都疼。因为一个顺嫔的事,还嫌林家如今在京中的地位不够尴尬吗?他还去惹吴妃!

待到了堂上,听得吴君荣咬死了他弟弟虽然动手在先却并没有伤到人,反倒是林璟轩伙同薛蟠两个不依不饶提出了那样无礼的要求还将他弟弟打成重伤,林如海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到底是读书人,林如海和吴君荣的想法也是一样的,叫人下跪

跪叩头这种侮辱人的事,是地痞流氓才使的手段,哪里是书香门第世家子弟做得出来的?

对上吴君荣讽刺的目光,林如海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打了两个巴掌的人是他似得,火气腾的一下就冲了上来。

“孽障!你也是读过几天书的人,竟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平日里你和那些优伶纨绔之流厮混一处,沾染了这一身骄纵的习气,叫我林家祖宗的颜面何在!”

吴君荣在一旁听了没好气的插言:“子不教、父之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林大人也不必如此,今日叫蒋大人给个公断,受了这一回过,好歹也能拘着令公子些。”

薛蟠听了老大不乐意,林大人这话说得,什么叫“和那些优伶纨绔之流厮混”,璟轩是什么品格,外人不知道,当老子的还能糊涂不成?别人家做老子的虽然也教训儿子,但心还是偏向儿子的。就拿他爹来说,虽然打他的时候也真是下狠手,但真到了紧要的时候,还是殚精竭虑的为他谋算。如今他改好了,他爹喜得和什么似得,就差在家里面给林大公子供个神位了,怎的到了林大人这里,就黑白颠倒了呢?

啧,难怪璟轩和他爹关系生分,换了是他,只怕早炸了窝了,这种家,换了谁可都待不下去的。

薛蟠这么想着,脸上自然带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来,也不管这是不是公堂之上了,开口嚷嚷道:“姓吴的我看你才强词夺理,什么叫没有伤人?今儿这是碰到了我们,他没有得手罢了,若是换了普通百姓,还不得叫他那鞭子抽出个好歹来!反倒是我们魏大哥做的事才叫惩恶扬善大快人心!我看你们吴家才真是是非不分的厉害,还是娘娘的娘家呢,我呸,下不出蛋的母鸡就知道叫唤。”

薛蟠这小子素日有个呆霸王名声正是因为他有股子呆蛮的劲儿,脑子一昏,什么话都敢往外面嚷,心直口快的厉害,最见不得别人藏头露尾、指桑骂槐。从刚刚他就一直忍着没插话,到了现在实在忍不得,这才上蹿下跳的跑出这么一大段话来,连吴妃都给骂了进去。

被他这么一通骂,不单吴家兄弟、林如海两个呆立当场,就连蒋大人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刚刚到衙门口的时候马车里那位可是下了车径自去了后堂了,当时他可看得真真的,确定是当今皇上无疑,他刚要行礼,却被皇帝给止住了,只吩咐他秉公处理便是。

如今皇上可就在后堂听着呢,薛蟠这小子怎的就在前面连吴妃娘娘都骂进去了,这算怎么回事儿?蒋大人这额头都开始冒汗了。

倒是在后堂一直听着这些动静的皇帝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薛蟠这小子虽然粗鄙了些,倒是个性情中人,比旁人强得多。得,这位的心都偏得没边儿了。

“放肆,你这是在咆哮公堂。”吴君荣最先回过神来,大怒道。

璟轩拉住还要跳起来的薛蟠,冷冷的扫了一眼林如海和吴家两兄弟,令人目眩的凤眸中渗出了刺骨的冷意,刚刚还口若悬河的吴君荣被这眼神钉在当场,觉得仿若一桶冰水当头淋下,叫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就是这种眼神,林如海后心发凉的同时心底升起一丝厌恶,每每他想着要和这孩子修复父子之情的时候,他总能想到这孩子和那女人一模一样的眼神,好像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就像蝼蚁一般不堪入目,明明每一次做错事的都是他们,却偏偏比任何人都理直气壮,让旁人没来由的觉得心里发虚。

他极端厌恶这种冰冷轻蔑的眼神,却又在这样的眼神下说不出话来,他更厌恶这样懦弱的自己,仿佛连最看重的风骨都失去了。

看着刚刚还振振有词的人集体失声,璟轩收回视线,嘴角一扬,冷冷的笑了笑,对堂上的蒋大人拱手道:“大人,叫他跪地磕头可不是我们有意折辱于他,而是想要救他一命。奈何这世上总有人不识好歹,不仅不谢恩,还口出不逊,赏他两个耳光还不知悔改,当真是不可救药。蒋大人,不知道谋逆是个什么罪名?”

蒋大人心头一跳,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璟轩的话给震惊了。谋逆?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吴君荣刚要开口,只听后堂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声冷哼:“都不必说了,是非曲直朕在马车里面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马车?吴君荣这才想起来,刚刚家人也说了,弟弟嫌那马车挡在城门口碍事,这才挥鞭子想要抽马,继而被对方夺了鞭子,才引发了冲突。他当时只看到林璟轩上了马车,却不知道上面还有旁人,此时见到来人,吓得他腿肚子发软,若是这人也在马车上,那弟弟试图袭击马车的举动,往大了说还真能被扣上个谋逆的罪名。

这么一想,吴君荣哪里还有刚刚理直气壮的模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下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随着他的跪倒,堂上所有人也都惊觉过来,哗啦啦跪倒了一地,山呼万岁,给皇帝行礼。

吴君贺此时两眼一翻,直接吓昏了过去,同时一股恶臭传来,却是这小子在昏过去的时候吓得失了禁,竟在公堂之上丢了大丑。吴君荣跪在地上,心里面又惊又惧,见弟弟这般模样,又羞臊万分,整个脸都涨红了,一个劲儿的请罪。

皇帝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吴家兄弟,伸手把跪在地上的璟轩给拉了起来,却不叫旁人平身,只会了蒋大人“严惩不贷”以后,带着璟轩和护卫们径自回宫去了。

等皇帝和璟轩的身影都消失了好半晌,地上跪着的这群人才站起身来,蒋大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平常听说过这位林大公子十分受到宫里头的宠爱,他还道流言太过夸张。今日一见才知道,这流言竟是半分不虚。单这份荣宠,全天下就是独一份啊。蒋大人想着,不由得看向了林如海,他怎么觉得,心里面不觉多了分说不出来的滋味,相比于林大公子的荣宠,皇上对于林大人的态度,可十分值得玩味啊。

林如海的面色比吴家的人还要难看几分

,刚刚他和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而璟轩那孩子却被皇上亲手扶了起来,无论是那孩子还是皇上,没有一个人分过一个眼神给他,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这样漠视的态度,让林如海的心一点一点的凉了起来。

林如海的眼前不由得闪现了那孩子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而后他忽的发觉,他记忆里和那孩子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而在这少得可怜的时间里,有的都是剑拔弩张和针锋相对,他记得最鲜明就是那孩子那最让他厌恶的蔑视的眼神。谁对谁错,已经纠结不清了吧。

父子呵……林如海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转身便离开了。

一日之间,先是林家女带球入宫惹来满城风雨,到了晚上又开始了一出吴妃之弟与林大公子大闹公堂的大戏,还牵扯出谋逆一事来了。

吴妃被贬入冷宫;吴家怀恩侯的爵位被革除,吴家老爷、吴君荣的官职皆被罢免贬为庶人,再不得入朝为官;吴君贺杖责五十刺配幽州遇赦不赦,他本就被魏臻打伤后没得救治,又挨了重重的五十大棍,吴家遭了难,哪有人能替他安排这些事,伤上加伤还要刺配幽州,还没走到半路便因为伤势过重一命呜呼了。

经此一事,京中众人对于林璟轩的忌惮程度又深了一层,连带着,那些原本拟好了折子准备在下一次大朝会中说一说顺嫔这件事不合规矩的御史们,也都一个个的消了声。眼看着都入秋了,怎的皇上的火气还这么大。吴妃也是跟了皇上多年的老人了,前次南巡还搬驾来着,转眼间就贬入冷宫了。

他们倒还真想对了,皇上的火气的确很旺,即便处置了吴家的人也没能让他心底的这股邪火消下去,带着璟轩怒气冲冲的回到宫中后,皇帝十分认真的对璟轩说:“总有一日,我一定要让天下人知道,你究竟是谁的儿子!”

看着眼前偏执得近乎疯狂的皇帝,璟轩的眼睛里却反而带出了一丝笑意,点头嗯了一声,轻声说道:“我等着。”

疯狂?执拗?也许就是因为如此,他这辈子才会成为他的亲人吧。他也是个疯狂而又执拗的人呢。痛失所爱的痛苦,求而不得的痛苦,再想到无论何时都让自己感到无比安心的拥抱,璟轩再一次庆幸上天给他一次再世为人的机会时,还把魏臻带到了他的身边。不然这一世,他要怎么过呢?

不过,大抵这两个有情人没有心有灵犀的默契,璟轩在宫里面感激上苍,而此时的魏臻却独守空房生闷气。自打到了京城就日日忙乱,璟轩又被拘在宫里不得自由,好不容易太后的注意力都转到了顺嫔身上,他还想趁着这段日子和璟轩好生过个清闲自在的日子,刚刚在庄子上气氛正好,谁料皇帝偏横插一脚。这也就罢了,回城还遇到了这样糟心的事儿,末了璟轩又被皇帝给拐走了!魏臻越想越憋屈,伸手揉了揉黑子的脑袋。

璟轩回来的时候,正看到魏臻蹲在墙角快把黑子的毛都揪掉了,见他回来,两个都抬头看他,眼睛湿漉漉的,叫璟轩绷不住笑了,得,他这是是养了两只大狗还是怎的?

“舅舅说了,下月初一秋闱,叫咱们一道耍耍,黑子也憋闷坏了,这次带它一道去围场放放风。”璟轩笑着说道。

魏臻点头,脸上的表情却还是闷闷的。璟轩瞧他那呆样就知道他心里面想什么,抿嘴一笑:“等庄子修好了也入了冬,到时候咱们正好可以搬到那边去住。京中再发生什么我也不管了,只陪着你猫冬,可好?”

魏臻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扑过来抱住璟轩:“当真?”

璟轩挑眉:“我什么时候言而无信过,嗯?”

魏臻的嘴角咧开,刚刚的不痛快通通都烟消云散,把璟轩搂得更紧了。璟轩在他怀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开始怀念从前那个沉稳成熟的魏臻了,这家伙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越发的幼稚了起来,就和护食的大狗似得,没得腻歪!

口是心非的某人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理所当然的整个人靠在魏臻坚实的胸膛上,唔,奔波了一整天,还是现在最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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