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宅子里,卫锦之正想着谢冰雁那张生气的脸,知道症结在哪儿,可这样的事又怎么劝解呢?她恼的人正是他。

“公子!公子,不好了,夫人让人收拾东西,要回锦州。”怜儿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道。

闻言他立刻前往梦竹院,果然见下人们站在院子里,满脸为难。

“你们先下去!”他摆手遣退下人,迎着谢冰雁冷冰的目光走上前,似酝酿了一番,这才开口:“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这次来玉州,是我擅自做主,没跟你商量。你我成亲不久,我却没能好好儿照顾你,是我的不对。算是迁就我,陪我呆在玉州。”

谢冰雁满腔的不忿在他这一番轻柔低头的话里,渐渐熄灭汊。

沉寂了一会儿,她挑唇反问:“你确信要我陪?”

卫锦之询问。

“话不能只用嘴说,也要做出来,你的举动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个陌路人,哪里像什么夫妻。”谢冰雁是忍得太久,不注意就说出了这些心底的话,意识到失口,返身就进了屋子朕。

卫锦之站了站,跟了进去:“正午了,一块儿吃饭吧。”

谢冰雁微然侧目,心中动容,脸上却使气不露声色。

他的这番变化令她满腹疑惑,猜忌不断,却也不否认有些安慰。

自从他们成亲起,关系一直疏冷,更有过面对面的指责恼怒,话都极少说,更何况同桌吃饭。谢冰雁虽然傲气,可心底里很希望彼此和睦,若一辈子都是如此,那生活有什么意思,岂不是很煎熬。

蝉儿和怜儿两个一看他们一块儿吃饭,别提多高兴,吩咐厨房准备了一桌好菜。

饭桌上,两人各自安静,每每张口想化解沉寂,却又不知说些什么。然而这顿饭还是很有意义,仿佛是一缕春风吹来,将寒冬凝聚的坚冰一点点融化。

自此后,两人虽看上去言谈不多,相敬如宾,但与以往相比已是大为不同。卫锦之本就有心求好,谢冰雁又何曾不希望,每日的午饭卫锦之都会在梦竹院吃,偶尔谢冰雁会去他的书房坐坐。只是卫锦之一直不去用晚饭,无非是为了避免晚饭后就寝尴尬,他想着顺其自然,又给自己找出身体尚未养好的借口。

谢冰雁何其聪慧,自然觉察到他刻意避开晚饭。

想来这些时间他的改变,她也想通了,强人所难有什么意义?她还没可怜到那个份儿上,他心里装着别人,她怎么能去做替身。

这天闷着无事,在院中来回走动,不愿看书也不愿弹琴。

“夫人,听说公子近些天在画画儿,咱们去看看吧。”蝉儿岂会猜不透她的心事,知道她不惯低头,便找了说辞请她去。

“就怕打扰了他的清净。”话虽如此,谢冰雁仍是往书房走。

怜儿眼尖,望见了就喊:“夫人来了!”

大格子花窗一色全都敞开着,卫锦之抬头便看见了,淡淡一笑算是招呼,手中的画笔未停。

谢冰雁看到他的笑不由得驻足,这样温和如玉的一个人……

进到屋内,但见他正在画仕女图,尽管尚未完成,看笔力是十分不错的。未成亲时就知道他,虽不求仕途,却文采极好,特别是吹得好箫,画得好画儿。她曾看过他的画儿,特别喜欢那种隐藏人物式的画法,令人浮想联翩。

“夫人请喝茶。”怜儿捧来茶,而后对着蝉儿招招手,两人一块儿到院子里去,把屋子留给他们。

谢冰雁捧着茶没喝,静静看他作画,见他要换笔了,要添墨了,忙放了茶碗帮手。

卫锦之看她一眼,脑海中回忆起似曾相识的一幕。曾经紫翎为他研过磨,端过茶,正是那一次,他再也无法掩藏内心真实情感。也许不是那一次,早在她将他从湖里救起时便是缘起,然而这一生注定无份。

一室的安静,忽然四儿从外面跑来,张口就说:“外面人都在议论呢,说皇上驾崩了!”

卫锦之画笔一顿,紧接着淡淡微笑:“总算是结束了,我更可以好好儿养病了。”

谢冰雁明白他的意思,新帝一登基,便万事平定。

又花了一番功夫,仕女图完成了。

“你觉得如何?”卫锦之征询她的意见。

“很美。”这是实话。

如今他虽是画仕女图,仍是延续了曾经的绘画风格,仕女的面容总是无法窥见,反而更添了一股魅力。画中女子长裙逶迤在地,裙带翩飞,一手提着裙摆,一手举着牡丹花纹的团扇,团扇恰恰遮了面容,隐隐露出那双含笑的眼睛。看她此刻小心翼翼的举动,正是追逐着前方一只翩飞的蝴蝶。生动,俏然,跃然纸上。

“你题首诗,如何?”卫锦之递过笔。

谢冰雁注视他一眼,接了笔,略加沉吟便写了一首诗,并题上《扑蝶》两个字。

“好诗!”卫锦之笑赞着,不经意咳起来。

谢冰雁忙递上茶,凝视他的脸色,问:“你这病……”

“没事,如今好多了。”

谢冰雁知道这是他一贯的话,也不追问,只说:“我让人在玉州找了个厨子,那厨子做得一手玉州好菜,你若觉得对胃口,就多吃点儿。你若一直瘦下去,老太太以为是我没照顾好你。”

卫锦之刚想道谢,又觉得如此太过客套,反而不好,便只点头。

午后小歇起来,他取出那幅《扑蝶》重新端看,回忆起她的玩笑。

“公子画的真好!”怜儿凑了来,张口无心的就说:“之前侯夫人还和公子玩笑呢,说要帮公子卖画儿,如果公子真要卖画儿,值多少钱呢?”

卫锦之淡淡一笑:“试试就知道了。”

“试?”

他将画重新卷好,取根丝带系了,递给她:“拿到城里的字画铺子,让老板张挂在店中,看看是否有人出价购买。告诉老板,若有人看中,把价钱记下来,但画儿不卖,随他找个说辞。”

“啊?公子,为什么啊?”怜儿满头雾水。

“只管去!”卫锦之又取了五十两银子给她:“这是给字画店老板的寄卖费。”

怜儿完全不明白,拿了画儿,收了银子,唧唧咕咕的往外走:“什么卖画儿啊,哪有卖画儿反过来给别人银子的?人家老板怎么想呀。”

卫锦之也是偶然动兴而已。

一月后,他让怜儿去城里把画儿取回来,哪知道怜儿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个人。

“公子,这是字画店的老板。”怜儿笑嘻嘻的介绍。

老板上来先做个自我介绍,然后道明来由:“公子的画儿可真是好啊,在店中张挂了短短几天,不停的有人问,怎奈找不到公子。幸而今日公子去取画儿,若不然可急坏我了。实不相瞒,有两个人特别欣赏公子的画儿,愿意花大价钱购买,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哦?”卫锦之笑笑,问他:“他们出价多少?”

“他们……”话到嘴边一停,老板想起他当初是给了五十两银子寄卖费的,又看这屋子里的摆设用具,以及他的穿戴举止,一点儿不像差钱的人。思及此,先时兴奋之色渐退:“他们愿出二三百两,不知公子是否有意出售?”

“哦,才这么点儿。”尽管知道二三百两很不少,对于没有名字的画家来说,算是比极大的数目,然而他不是靠卖画儿为生,本意也不为卖画儿,因此表情淡淡的。就在老板以为事情完了准备走时,却听他说:“实不相瞒,这幅画儿上有首好诗,舍不得卖。这样吧,我另有一幅,仍旧挂在你店中,低于五百不卖。”

说着把画好的画儿取出来,展开。

老板一看便惊讶,这幅可比上一幅更费工夫,是一幅仕女游船图!

“好好好!”老板喜不自胜,忽然注意到一个小细节,笑道:“公子留个印才好。”

卫锦之明白,一幅画儿总得有个主人,得落个款儿。打开抽屉,里面有个盒子,里头是各式各样的印章。选了其中一个,按了印泥,印在画儿上。

怜儿和老板都凑上去看,印章落下的既不是人名儿也不是代号,而是一支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