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投机

陈律师不安的坐在余家客厅里,手里捏着一只信封。他和马律师都是余朝政生前倚重过的,马律师一直不出现,这惹得其余人等十分不满,认为姓马的太不讲究了。

余至瑶和余至琳并肩坐在大沙发上,余至琳离家七年,这时自然要先向在场的众位叔叔问好。叔叔们以为老大出洋七年,又是学成了一位双博士,必定不凡,然而此刻一瞧,见他既谈不上派头,也未见有何风采,只是比当初在家时更白胖了而已。

等到余至琳做完一圈寒暄,陈律师终于是忍不住了。急急的撕开信封,他抽出遗嘱展开来,清清楚楚的读了一遍。

待他读完,听众们的表情一起变幻多端,全没了正经颜色。

余至瑶一动不动,神色木然。余至琳则是一脸惊讶,起身走到陈律师那里要过遗嘱,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

然后他抬头望向叔叔们:“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爸爸病糊涂了?”

当着余至瑶的面,叔叔们愕然的一拍巴掌:“是呀,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余至瑶垂下眼帘盯着地面,知道这些老家伙都不把自己当个人看。自己还坐在这里,他们就肆无忌惮的开始议论起来了。

如果让“老家伙们”自己选择新主人,那他们显然更偏重余至琳。大少爷,从小看着长大的,又精又灵,爱说爱笑,谁不喜欢?扶植大少爷继承家业,他们心甘情愿。至于二少爷——二少爷也算是余家的人么?

有人一眼盯住了余至瑶:“二少爷,遗嘱肯定有问题,这些年大少爷和三小姐都不在家,所以你务必要解释一下!”

余至瑶抬头望过去,心里记住了对方:“遗嘱是他定的,我先前并不知道。”

陈律师也在旁边帮了腔:“这个……的确如此,遗嘱一直是在我的手中。这种秘密,我总是能够为余老先生保守的。”

陈律师一介文人,说起话来轻飘飘的没有力度。而未等旁人开口,余至琳忽然走到余至瑶身边,又坐了下来。

“弟弟呀。”他抬手拍了拍余至瑶的大腿:“我问你一句话,好不好?”

余至瑶听了他这语气口吻,忽然打了个冷战,好像吃了一口太腻的冷奶油,甜的恶心:“好。”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穷了,你帮不帮?”

余至瑶戒备的看着他:“当然会帮。”

余至琳听了这话,就转向前方,对着众人一笑:“兄弟感情,总比一纸遗嘱要重。爸爸既然这样定了,那我就遵从他老人家的遗愿。诸位叔叔也不必为我鸣不平,我可以接受这个事实。”

说完这话,他又笑微微的扭头看了余至瑶:“弟弟,爸爸把一生的事业都留给了你,你要努力哟!”

余至瑶正视了余至琳。余至琳的眼睛活泼有光,光芒是浮着的,下面藏着什么,他不知道。

很谨慎的斟酌了言辞,余至瑶怕露马脚,所以并没有说出动听的话来,只干巴巴的答道:“好。”

余至瑶想要通过今天这一次机会,把余至琳那一派的老家伙认清楚。可是余至琳忽然服软,这就使得旁人没有立场再做议论。

余至琳挽起衬衫袖子,自顾自的走去落泪烧香,又乘坐汽车出门前去坟地。傍晚时分他回来了,很自觉的要回家睡觉去——余公馆现在属于余至瑶,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老家伙们这时已然各自散去。余至瑶换了西装,倚着门框站住了,躲躲藏藏的看他:“吃过饭再走吧。”

余至琳提着随身携带的皮箱,站在原地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好,新房子一直没人,我回去大概也是挨饿,不如在你这里先填饱肚子。”

在餐厅里,余至瑶走到首席位置,慢慢的坐了下来。

余至琳看了他这举动,心中十分了然。自己还在,他就忍耐不住的占据了父亲的位置,这种小人得志的举动,真是又可怜又可笑。

及至饭菜被仆人端了上来,兄弟两人便开始相对用餐。菜很丰盛,可是余至瑶的筷子只落在盘内的边边角角处,夹那散碎菜肴。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好菜向来没有他的份,在余朝政和余至琳面前,他只有尝尝滋味的资格。

“弟弟。”余至琳忽然开了口:“我也知道,这些年来,爸爸对你是残酷了一点。不过人都死了,你也就把恨意放下吧。”

余至瑶从盘边汤水中捞了一筷子菜叶送进嘴里:“我没有恨意。”

余至琳叹了一口气:“弟弟,你不要这样刀枪不入嘛!”

余至瑶不再说话,大哥不坏,但也不过是虚情假意而已。他忽然很想把余至琳赶出去,同时急迫的思念起了何殿英。今天这一关是过去了,麻烦还在后面。他需要何殿英的帮助。

千辛万苦的熬到余至琳告辞离去,余至瑶几近欣喜的抄起电话听筒,想要立刻把何殿英叫过来。

何殿英果然没有让他久等。半小时后,他轻轻巧巧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迎面看到余至瑶站在前方,他没停脚步,反而加速,一跃而起蹿了上去。而余至瑶后退一步,张开双臂正是把他抱了个满怀。

余至瑶不想抱他,可是又不能不抱,因为何殿英姿势刁钻,竟然把双腿环在了他的腰间。双手托住对方的屁股,他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别闹,你以为你还小?”

何殿英哈哈笑着,不肯下去:“你原来不是抱的很容易吗?怎么越来越不行了?”

余至瑶累的两条手臂一起颤抖:“你他妈的——那时候你才多大?”

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我松手了,我可真松手了……”

何殿英放下双腿站稳,知道余至瑶这一身骨架子和腱子肉,全都是样子货。他发育得晚,当年在余至瑶面前,他正经还是个小崽子,可以一个箭步窜上对方的后背,扑的余至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一过十六,这个把戏就玩不成了,因为他开始长个子了。

笑吟吟的盯着余至瑶,何殿英是真心的为他高兴:“二爷,你准备怎么打赏我啊?”

余至瑶身量高,这时就微微躬身面对了何殿英:“事情没完,打赏个屁!”

然后他抓住对方一条手臂,压低声音说道:“今夜你不要走,到我房里睡。我还有话和你说。”

何殿英连连摆手:“别,别,二爷,无以回报也没关系,不用你对我以身相许。”

余至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很不耐烦的“唉”了一声,他扯着何殿英迈步就走。

余至瑶有许多正事要同何殿英商量,可何殿英慢条斯理的沐浴不止,坐在浴缸里叼着牙刷洗头发。浴室房门敞开着,余至瑶在外面踱来踱去,等待到了一个程度,他两大步迈进浴室,开始发急:“你要洗到什么时候?一个卖薄荷糖的,穷讲究什么?”

何殿英一边用梳子梳理水淋淋的短发,一边仰头回敬道:“你个打不死的,是你请我过来,现在不伺候着我,还挑起我的毛病来了?”

余至瑶气的张口结舌,索性脱下外衣扯下领带,一粒一粒的解起衬衫纽扣。何殿英歪着脑袋斜着眼睛看他:“干什么?要论打架,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余至瑶脱下衬衫甩到一旁,在何殿英面前打了赤膊。明亮灯光照射下来,他那一身皮肤镀了层金,可惜胸前一道鲜红裂缝,让他总像是濒临支离破碎。

居高临下的弯腰伸手,余至瑶咬紧牙关运足力气,把何殿英从水中拦腰抱了起来。何殿英手里攥着梳子,一点也不慌,在余至瑶的怀里继续梳头。及至余至瑶把他扔到大**去了,他随手把梳子往地上一扔,自我感觉良好的摸了摸脑袋。

二十岁的青年,又正是发达得志,他没法子不臭美。

余至瑶气喘吁吁的关掉所有电灯,然后摸着黑爬上了床:“小薄荷,我——”

何殿英坐起来,一边展开被子,一边打断了他的话:“你把裤子脱了,有话咱们在被窝里说!”

余至瑶鬼鬼祟祟的对何殿英耳语,说老家伙们“一个也不能留”。

热气吹到何殿英耳边,痒得他忍不住发笑:“你敢下命令,我就敢动手。”然后他抬手挠了挠耳朵,继续笑道:“二爷,你说你这算不算是吹枕边风?”

余至瑶不和他扯淡,转移话题问道:“马律师呢?”

何殿英嬉皮笑脸的躺在一旁,几乎是在享受余至瑶的气息:“沉到河里去了!”

转身面对了余至瑶,他做了承诺:“你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你不用管了,半个月内,你看着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对方胸前的伤疤上轻轻地挠。余至瑶被他刺激的周身不适,烦躁的翻身背对了他:“要么睡觉,要么滚蛋!”

何殿英一掀被子,仰面朝天的翘起了二郎腿:“本来我打算今夜找点乐子,没想到找来找去,竟然是和你睡觉。和男人睡觉,我也没意见,我又不是没睡过男人,像杜芳卿啊,小香云啊,比娘们儿还娘们儿,睡起来也有个意思。可是你——你这个人高马大的糙货,没有趣味,只有脾气。和你同床共枕,真是浪费我的光阴。”

话音落下,余至瑶连人带被,“唿”的一起坐起来了。

“你还让不让我睡?”在黑暗中,余至瑶似乎是快要怒吼了:“你明知道我爱闹失眠,还要在我后面唠唠叨叨!”

何殿英突发奇想,做出回击:“是个人就得说话。你要是嫌我烦,你可以去和那个谁——对,哑巴,你那个哑巴,你和他睡,准保安静。”

余至瑶怒不可遏,又不想摸黑和何殿英上演全武行。裹着被子躺下去,他“咕咚”一声滚到了床下。何殿英连忙爬过去瞧,却见他又一翻身,进了床底。

“你干什么啊?”何殿英又气又笑:“我不说了还不成吗?你上来吧!”

余至瑶一言不发,在床下躺了一夜。凌晨时分,何殿英下床瞧他,就见他从头到脚全被棉被包裹了,像一只长长的大茧,挺在地上一动不动,倒是睡的很熟。

何殿英不敢惊动他,自己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