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山是难得的仙山福地,上古时期,很多上仙大神在此修行。到了如今,走的走,死的死,整座蔚山都成了潇毓灵君的地盘。

附近山民无知,经常上山打猎摘野菜。但修行之人一般不敢擅闯,就算擅闯,也得到山巅洞府去拜会一声,说几句好话把事情解释清楚。

潇毓灵君的洞府坐落在山巅,由几间简单的竹屋构成。

屋外是一大片空地,松柏苍翠。靠山崖的树下,还放了一张石桌。

潇毓把几道小菜齐齐整整摆到桌上,又摆上三副碗筷。

“半雪吃饭,无垣吃饭……师傅今天做了清蒸豆腐,你们两个不是最喜欢吗?”

往两只碗里分别夹了几块子菜,“半雪,你喜欢的素炒菜心,我特地到昆仑天宫摘的,一般人见都进见不着。无垣你千万别说师傅偏心,也有你的份。少吃点,你看半雪瘦的,得多补补。你是小的,还皮糙肉厚,得让着师兄。”

“吃饭。”潇毓拿起筷子,噼里啪啦往嘴里扒饭。

吃了几口,他忽然慢慢放下碗,深深叹口气,“一个人吃饭,哪有三个人吃饭香啊?哎……半雪、无垣,你们两个没良心的,丢下师傅一个人。”

“也罢,喝酒吧。”潇毓拿起酒壶,往三只白玉杯中倒满了酒。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夕风骑着火麒麟从远处天空上飞过来,“不如我陪你,如何?”

紫衣飘飘,黑发飞扬。在云山雾海之中,清风明月之下,清贵无暇。

潇毓顺手把另外两杯酒泼在地上,抬头看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夕风把火麒麟收进袖子里,径自坐到他面前,“菜不错啊,还有花生米可以下酒。”

潇毓变出一只酒杯,斟满酒递给他,“说真的,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随手抓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没事,想找你聊聊而已。反倒是你,把童子全都赶出去,一人摆三副碗筷喝酒,有病啊?”

潇毓无所谓耸耸肩,“未必人多就热闹。”

夕风颔首,“那倒是,对你我来说,人多了反而闹心。”

潇毓痴痴笑起来,“当年我收了半雪为徒,烛龙、姬泽之流拼了命的把儿子往我这里塞,说是做个童子端茶倒水也是他们的福分,不过,我不会给他们那个机会。”

夕风拍拍他的肩,“听说姬泽直接把最漂亮的女儿送进你房里?难道你一点也不动心?”

潇毓白他一眼,“这事你我经历的还少么?你什么时候动过心,我又什么时候动摇过?”

夕风恍然大悟,“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个断袖,心里只有左丘半雪一个人。”

“胡扯。”潇毓夺过他手里的酒杯,“再胡说不让你喝。”

夕风哈哈一笑,自己变出一只酒杯,“开玩笑啦,我知道幽姬的魂魄养在他体内,所以你才对他偏疼些。”

潇毓笑着摆摆手,“我又不是石头,相处一千多年有感情的。是感情,不是爱情,别胡思乱想。”

夕风咂咂嘴,“爱情怎么了?谁说师徒之间不能有爱情?自古以来,这样的事还少吗?”

潇毓慢慢靠到他身边,似笑非笑揶揄,“怎么?终于下定决心要迎娶你家小徒弟,特地给我送帖子来?”

夕风侧着头,若有所思,“我……应该娶她吗?”

潇毓暧昧地挤挤眼,“那当然了,有个人作伴多好。”

“可我不能因为寂寞,因为想要人陪着就娶她。她还年轻,将会一定会遇上喜欢的男人。”他的神情既无奈又落寞。

潇毓八卦之心大盛,笑眯眯凑到他面前,“风哥,怎么忽然想到要娶她?”

夕风苦笑,“不是我要娶她,是她姨娘孔雀女王逼婚,连喜帖都印好了。”

“啊?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苦恼地拍拍脑袋,“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来问你啊。”

“你不知道?”潇毓疑惑地站起身,从头到脚打量着他,“你是重华帝君夕风?不是冒充的?”

夕风白他一眼,“废话,天地之间谁能冒充我?”

潇毓抬起手摸摸他的额头,“奇怪,也不发烧啊。”

夕风拍开他的手,“干什么?”

潇毓简直哭笑不得,“夕风,很多年以前,魔族公主叠红领十万魔兵站在你面前逼你娶了她,结果怎么样?”

他淡淡笑道,“结果我眼睛都不眨一掌打飞她,最后再眼睛都不眨杀出一条血路回昆仑天宫。”

“对啊,叠红因此和你不共戴天。”

“我知道。”

潇毓奇道,“当年叠红领兵十万也没有逼你点头,孔雀女王究竟何德何能?”难道孔雀族女王比十万魔兵还有能耐?

“孔雀女王当然逼不了我。”

“我知道你疼琉鸾,不过,如果不成亲,她是不是会死?”

夕风认真思考了半晌,“不会,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那么,有没有假成亲的必要?”

“没有。”

潇毓笑得更大声了,一个劲摇头,“夕风啊夕风,既然如此,你有必要大老远跑到蔚山问我?”

“我……”夕风一下子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他根本就没有必要答应这桩婚事。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蔚山呢?

“夕风,你的个性我还不了解吗?叠红公主那么爱你,兵戎相见的时候,你照样冷酷无情。”他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逼得了。

“叠红心狠手辣,我若对她手下留情,岂不是愧对天下苍生?”

“好好,我们不说叠红的事。就问你一句,你凭什么要苦恼究竟该不该娶琉鸾?别说孔雀女王,即使是洪荒大神复活,你不愿意,他也逼不了你分毫。你若是不愿意,一口回绝便是,区区一个孔雀女王能拿你怎么样?”

“是啊,我为什么要苦恼呢?”当时娇娇女说要他们成亲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究竟该不该娶。至于假成亲之类的事情,想都没有想过。

潇毓无奈地大笑,“夕风,这么多年你阅人无数,除了琉鸾之外,你还把谁放在心上?”

“这……好像没有。”

“可是,你对琉鸾一直很好。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为她破例太多了。”夕风生性孤僻冷傲,对亲近的人自然推心置腹。但对大多数人,向来冷酷无情。

他亲近的人并不多,除了几位交好十几万年的生死之交之外,很少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昆仑天宫的绿芜姑娘天天伺候着他,也用了几百年才得到他真心相待。

但是,琉鸾只用了几个月,就得到他另眼相看。

从一开始,他对她就是不同的。

“我为她破例,这说明什么?”

潇毓怔怔看着他,忍不住叹口气,“夕风啊,琉鸾一直都是不同的。”

“我知道她是不同的。因为她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她命主天煞,是命定七宿之一。”

潇毓点头,“我相信。她是七宿之一,你带她回昆仑天宫悉心教导确实是你的行事作风。但是,你不会对她那么好。”以他冷傲的个性,一定会是个严师,绝不会经常嬉皮笑脸,没大没小。

他们两名义上是师徒,实际上,他一直把她当红颜知己相待。

夕风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琉鸾这个人生性豁达,爽朗活泼,跟她在一起,总觉得很轻松,一点负担也没有。”

潇毓为他斟一杯酒,“我从来不知道你原来有调戏女人的嗜好,夕风,豁达和你肆意调戏无关。”

夕风尴尬地咳嗽一声,“没认识她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有这种怪癖。”

潇毓了然地笑笑,“这足以说明,琉鸾在你心里是与众不同的。”

“确实有点不同吧,到底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他只想看着她好,看着她开心,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潇毓瞄他一眼,笑着拍拍他的肩,“笨蛋,你喜欢她。”

夕风忽然一愣,手里的杯子‘啪’一声掉在地上。

“怎么了?”潇毓重新拿起一只酒杯,斜睨他一眼,“不想承认?”

他摇摇头,不敢置信地问,“我喜欢她?喜欢她?”

“至少我觉得,你不会无缘无故对她那么好,更不会无缘无故调戏一个女人。”远古女神、魔族公主都曾经对他倾心。可是,他别说调戏人家,一句好话都没有说过。

如今的骊山圣母芳菲跟在他身后跑了几百年,只要他参与的战役,总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

从小仙女熬成圣母,他也没有多看一眼。

重华帝君爱调戏小姑娘,没有亲眼看到之前,打死他他也不相信。

“额……你还调戏左丘半雪呢。”

潇毓眼睛里闪过一抹尴尬,面部肌肉也抽了几下,“他体内养着幽姬的魂魄,我对他自然偏爱,但是,我从来没有调戏过他。因为我知道,我们不可能。”

夕风也有些尴尬,“换句话说,我调戏琉鸾便是心怀不轨?”

潇毓微微一笑,“你对琉鸾是不同的,但是,从你调戏她这一点来看,你并没有当她是亲人。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捧在心疼着宠着,又不当她亲人,还时不时调戏一下,其中的涵义我想你明白。”

夕风顿时傻了眼,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我喜欢她?我居然喜欢她?不可能吧?不可能啊……”

“你对她比对我还好呢。”潇毓酸溜溜冷哼,“整天宠着疼着,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夕风苦恼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其实……我多疼她一点,多宠她一点,是因为……她给我的感觉太熟悉,我总觉得她就是月月,总想把来不及给月月的给她。”

潇毓不以为然,“不要自欺欺人了,其实我和光头、桃花私下讨论过这个问题,一致认为琉鸾和寒月天差地别,没一点相似。”对于夕风忽然对一个女子如此宠爱,他和桃花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深知内情的空虚和尚解释之后才明白。但是,他们一致认为,重华这回真动心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拿琉鸾当自己人看待。毕竟十几万年的兄弟,既然他喜欢,他们乐见其成。

夕风毅然决然反驳,“不是说她长的像,而是感觉像。”从长相到个性,甚至到生活习惯,她们俩都大相径庭。可是很奇怪,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就觉得她像寒月。一开始觉得个性相似,相处久了才知道。她们俩的个性根本天差地别。可是,反而觉得更像。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琉鸾,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只要有琉鸾的地方,到处都弥漫着寒月的气息。

潇毓疑惑,“是吗?”他和寒月也有过几次接触,实在没看出来她们两到底哪里像。

夕风斩钉截铁地点头,“是的。”

潇毓干笑几声,恍然大悟,“你当琉鸾是代替品?”

“也不是……”

夕风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明月,深深叹口气,“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当她是什么。”他自认不糊涂,可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无数次,至今也没有得到答案。

潇毓笑了一声,仰起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最好认清自己的心,否则吃亏的始终是你自己。”

“什么意思?”相交多年,夕风总觉得他的笑容格外苦涩,而且话里有话。

潇毓还是继续笑个不停,“你的月月已经魂飞魄散,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怜取眼前人吧,别失去之后才知道后悔。”

“执着?”

“我也是痴了十几万年才明白的,别步我的后尘。”

夕风眸光一闪,嘴角忍着吧抽搐看几下,“你……和半雪……不会是真的吧?”

他笑着垂下头,青丝遮住了大半边脸,“总之你记住,寒月仙姬已经灰飞烟灭了,而你,还有千秋万世可以活。”

夕风疑惑地搔搔头发,“你和左丘半雪……到底有没有……”

潇毓抬起头狠狠白他一眼,“别胡思乱想,我们俩是清白的。”青丝从他脸颊边散开,在月光下带着一股妖异的俊美。

夕风更疑惑,“你们俩是清白的,那你究竟错过了谁?不会是西陵无垣吧?”

潇毓额角一跳,怒气冲冲拍案而起,“重华帝君,你能不能想点正经的?”

夕风扯扯他的袖子,“坐下。”

“哼。”

夕风挑眉,“哼什么?十几万年的兄弟,我喜欢月月你知道,对琉鸾的感觉你也知道,可你小子有了心上人连口风都不露。”

潇毓的眼神一下子变了,“你承认你对琉鸾有感觉?”

夕风沉默片刻,缓缓垂下眼帘,“她在我心里确实与众不同,可是,我不知道与众不同的究竟是琉鸾还是寒月。”

潇毓抬起手在自己胸口使劲捶了两下,郑重其事叮嘱,“问自己。不过你记住,千万别让她以为你当她是寒月的代替品,否则……”

“否则如何?”夕风隐隐有些紧张。

潇毓耸耸肩,无所谓笑道,“像我这样,千秋万世孤身一人。”

他分明在笑,可夕风总觉得他好像在哭,而且哭得很伤心。

“潇毓,你到底喜欢谁?如果还来得及的话,去找回来吧。”看潇毓这个样子,他一时感慨万千,心里头沉甸甸的。

“来不及了。”

“要不,我去帮你劝劝她,重华帝君的面子,她多多少少会给吧?实在不行让空虚上,他最能忽悠人。”

潇毓笑容满面,“感情这回事,和身份地位无关。”

夕风仿佛能感觉到他的心在流血,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最终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使劲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