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南陆聂阳城有家醉月楼。酒好菜好,名盛一时。

听说,寂阳帝君曾三次光临,只为品尝一道水晶肘子。佛祖总是化作平凡僧人的模样在门口徘徊数天,只为闻闻里头的香味。

后来,醉月楼无缘无故遭了灾,连食客在内死了个干干净净。请出重华帝君的透尘镜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渐渐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很多年后,已经退隐而幸免于难的醉月楼大掌柜忽然出现,在当年旧址处,依当年一砖一瓦建谈风楼。

谈笑风生,醉卧明月,是当年醉月楼名字的由来。故此,大掌柜特地取名谈风。

消息一出,无数人慕名而来。

只要来过的人,都说和当年的醉月楼一模一样,连菜的味道都丝毫不差。从此,谈风楼名满四海,盛名甚至盖过了当年的醉月楼。

正值晚饭时分,谈风楼外熙熙攘攘,除了各式各样的宝马香车,居然还有不少珍禽异兽。栓在马棚上那条似蛇非蛇的玩意,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在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一身陈旧的灰色粗布衫披在身上,腰间随意系了根洗得发白的腰带。

长发乱七八糟束在身后,从额上垂下一大片遮住了半边脸,有种潇洒不羁,光明磊落的味道。

比起旁人的美酒佳肴,他面前的东西只能用寒酸来形容。

一碟白馒头,外加一碟赠送的小菜,一碗热汤。

精致的白瓷碗碟,与他粗狂豪放的气质格格不入。偏偏他丝毫察觉不到,大口大口吃馒头,大口大口喝汤。

在他对面两三桌的地方,坐着两位姑娘。

一位一身艳丽的红衣,背上用裹剑布裹着一把长剑。另一位则一身嫩黄的衣裳,像是个丫鬟的样子。

桌子上摆着谈风楼大师傅花三天三夜功夫炖出来的牛肉,摆着上百年的好酒。可是,红衣姑娘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看,仿佛他手里的馒头是山珍海味。

“小姐?你干什么呢?”

红衣女子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呢?四哥的脸?难道四哥也过来了?”

“你说什么呢?”丫鬟没有听清楚,大声的问了一句。

红衣女子缓缓皱起眉头,“他长得很像我四哥。”

“四哥?是轩辕家的四公子吗?”

红衣女子摇摇头,“不是,是像我前世的四哥轩辕寒星。”

“啊?”

“四哥,像我四哥寒星……”

这对鬼鬼祟祟窃窃私语的主仆正是琉鸾和子桑,两人离开昆仑天宫后,直接飞往聂阳城。一直到进了城,才有空找个地方坐坐。

谁知道刚坐下来,就来了一个看起来很落魄的男子。那张脸,简直跟她在现代的四哥一模一样。

姮女的脸有三张,难道四哥的脸也有两张不成?

琉鸾正看得出神,男子已经吃饱喝足,拿起放在手边的剑起身离开。

她使劲摇摇头,“不可能,四哥明明已经死了,就算穿过来也不可能是这副模样……”

“小姐,喝茶吧。”子桑给她斟了一杯茶。

琉鸾端起来,放到唇边。

“啊……穷鬼,你想死啊?”

一道尖锐的声音忽然从楼下传来。

她忙低下头向下面看去,见落魄的男子正被三名女子围住。为首那位盛气凌人,正是骊山圣母之女烟落姑娘,而后面那两位,居然是姜虞的侍女。

烟落被罚十年思过,应该下山没多久,怎么跟姜虞混一块了?

“穷鬼,你撞到本小姐了不知道吗?”烟落眼高于顶,盛气凌人地大叫。

男子懒懒看她一眼,“是你自己撞到本少爷。”

“你……”烟落气急,狠狠推了他一把,“就你这样的也敢到谈风楼来?来人,撵出去。”

男子的火气也上来了,把长剑往她面前一放,“谈风楼你来得,为什么我来不得?”

烟落怒不可遏,“你知不知道本小姐是谁?”

男子不屑地白她一眼,“看着像个人,说的却不是人话。”

“无耻贱民。”烟落彻底被激怒了,抬起手一巴掌挥过去。

男子冷冷看她一眼,捏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推,“别以为你身后跟着姜虞的侍女本少爷就怕你,即使是姜虞本人在这里,本少爷也不见得会皱一下眉。”

“放肆。”她身后的侍女不淡定了,举起剑对着他,“我家小姐岂容你侮辱?”

男子顺手弹开她的剑,“拿把剑了不起?你这种仗势欺人的狗,不配跟本少爷说话。”

烟落眸光一闪,转身抽出另一个侍女的剑,“放肆,本小姐今天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好熟悉的话语啊,跟姜虞一个德行。

可是,这位公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她凭什么替天行道?难道,就因为顶撞她几句?

就算是顶撞夕风、广慧,也不至于到十恶不赦的地步吧?她区区一个婢女,仗势欺人还不让人说话?凭什么?

“就凭你?”男子嘲讽地冷笑,“好狗不挡道,想活命最好离本少爷远点。”

“男子,说话要有分寸。”随着一道冷清的声音,一名年轻女子踩着轻纱,翩翩飞进来。

顿时漫天的水蓝色,到处都是飘荡的轻纱。

男子‘刷’一声抽出长剑,手腕翻动,‘啪啪啪’将飘在眼前的轻纱斩个粉碎,“本少爷一向很有分寸。”

又是一阵轻纱飞舞,女子慢慢落在地上,眉心那一枚水蓝的开天辟地印十分醒目。

上古神祗?

在场有点见识的人立即意识到女子尊贵的身份,纷纷低下头不敢看。只有些不明所以的,继续伸长脖子看热闹。

“这就是你的分寸吗?”女子冷冷一笑,不屑地看着他。

男子高傲地抬起头,“晚辈所作所为,无愧天地良心。即使是重华帝君在此,晚辈依旧要说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女子抬起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本座的弟子岂容你想骂就骂?”

一丝殷红的血迹,慢慢从嘴角渗出来。

他抬起头,直勾勾看进她眼底,“在场无数双眼睛看着,你的弟子仗势欺人。你不问青红皂白对我动手,究竟凭什么?”

女子依旧不可一世,“就凭本座想打你。”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师傅这个护短的德行,怪不得烟落那副死样子。

琉鸾顿时怒不可遏,一跃而起从楼上飞下去,“女神,我也要问一句,凭什么?凭什么?烟落姑娘仗势欺人,你身为长辈不但不秉公处理,还一味护短,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你是上古女神,她是骊山圣母之女?即使今天碧濯娘娘在这里,我也要问一句凭什么?”别说这男子长着一张她四哥的脸,就算是个路人甲,也不能这样仗势欺人。

女子缓缓转过头,盯着她看了半晌,“你是谁?”

烟落迫不及待凑上前,在她耳边低语,“师傅,她就是重华帝君的入室弟子琉鸾。正是因为她的缘故,弟子才被罚思过十年。”

女子看琉鸾的眼神忽然变了,带着点厌恶,带着点不屑,“原来,你就是那位了不得的琉鸾姑娘。欺烟落,辱姜虞。重华帝君座下,果然了不起。”

琉鸾强忍着怒意,“女神,我自知无能,但这位兄弟说的好,做人问心无愧。烟落思过十年,乃是因为毁我修行之故,数位上仙皆可作证。至于那位姜虞小姐,我从来没有欺辱过她一丝一毫。”

女子眼角挑得老高,亮晶晶的发簪映得她越发光彩照人,“琉鸾姑娘,我家姜虞名满洪荒,难道会蓄意冤枉你不成?”

琉鸾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女神,琉鸾的命再贱,也是一条命。凭姜虞一面之词,难道就要我死无葬身之地吗?”

女子袖子一挥,“有何不可?众所周知我家姜虞嫉恶如仇,扶危济困,难道会冤枉你不成?”

琉鸾嘴角一抽,“有洪荒大神传下的透尘镜不信,为什么要信姜虞一面之词?想定我的罪可以,拿出证据来。”好歹是个女神,居然跟姜虞一模一样,真不知道她这十几万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女子挑眉,“我家姜虞的话就是证据,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她什么时候冤枉过无辜。”

一味护短,还顺便栽赃陷害,完全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琉鸾干脆不理会她,抓起男子的手就走,“公道自在人心,女神好自为之,烟落好自为之,骊山圣母也好自为之。”

女子一向是心高气傲的,忽然被一个小辈如此无视,怒不可遏,“你给本座站住。”

琉鸾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本仙姬向来都是被重华帝君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女神想仗势欺人,也得掂量掂量。今日种种,女神尽管告到昆仑天宫去,本仙姬请出重华帝君、寂阳帝君、广慧佛祖三位来评评理。要是女神还不满意,本仙姬自会请出东岳帝君,定要给你一个公道。”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样仗势欺人、黑白不分之辈。堂堂一个上古女神,说话跟三岁孩子似的不负责任。要放到现代去,网友刷微博攻击死她。

女子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好啊,重华教出的好徒弟。”

琉鸾再次狠狠一甩袖,“本仙姬在昆仑天宫恭候女神大驾。”

离开谈风楼,一口气跑到外面的大街上。琉鸾抬起眼,好奇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这张脸,越看越像前世的四哥。连说话的语气,也有几分轩辕氏风格。

他冷冷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唉……”琉鸾忙追上去,“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修行?”

男子还是不理会她,径自往前走。

“小姐,怎么了?”子桑急急忙忙追了上来,手搭着她的肩膀喘息。

“那个人很像四哥。”

琉鸾转头看了她一眼,视线再次落在人群中。可是,就这一眨眼的功夫,男子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琉鸾的目光在茫茫人海里流转了许久,最终缓缓垂下头,“哎……这么快就没了,故意躲着我么?应该不是四哥吧,应该不是吧,四哥是不会躲着我的。”

“四哥?据我所知,轩辕氏四公子近日并没有出现在聂阳城,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润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