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不管是好是坏,都会记得生命中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个人。即使经历了沧海桑田,即使他的长相已经模糊成一个轮廓,依旧深深记得有那样一个人存在过。

如今的西陵无垣意气风发,不知有多少大家闺秀在背地里爱慕着。只要他开口,连圣君家的小姐也会无条件倒贴。

可是,在他心里,永永远远记着一个人。

不温柔,不漂亮,不聪明。

一想起来心尖上酸酸的,像吃了梅子似的。

那个人,就是他曾经的未婚妻-冥月罗。

很多年前,冥月罗还是奶娃娃的时候,他已经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若他早点娶妻生子,女儿的年纪有可能比她还大几岁。

但是,洪荒众人岁月漫漫,外貌和法力挂钩,跟年纪关系不大。夫妻之间别说相差几百岁,相差十几万岁的遍地都是。于是,在冥月罗刚刚出生的时候,就被当时还有点权威的圣君指给了他做正室夫人。

因为年纪差距太大,西陵无垣又一直以游学为名,跟潇毓住在蔚山修行,十年八年也不见得回来一次。在冥月罗的少女岁月里,跟西陵无垣基本没有碰过面。

直到一百多年前,左丘半雪下山夺位,西陵无垣通过考验一起下山,他回聂阳城的日子才渐渐多起来。

左丘半雪刚刚继位,根基不稳。师兄弟两成天心怀不轨,笼络人心,结交奇人,算计老臣,时间也不是特别宽裕。说是多,其实也不过一年一两次而已。

有一回他回来的时候,天上电闪雷鸣,似乎是天劫的征兆。

西陵无垣听从父君的话,跑到南海边一座深山去历劫,以免暴露实力遭西陵惊鸿谋害。

结果,是他自己被天雷吓怕了胡思乱想,根本就不是他的天劫。

正准备原路返回,忽然听见有人叫救命。

西陵无垣正义感十足,立即拿着武器冲过去。远远的,就看见一条水桶粗的蟒蛇缠住一名少女,吐了她半个身子。

他认出少女就是自己的未婚妻,也是西陵惊鸿的表妹冥月罗,不敢明目张胆暴露自己的实力,只能和蛇精肉搏。

蛇精修为不浅,西陵无垣虽然赢了,却被毒液喷瞎了双眼。

那时候的冥月罗年轻,而且主修医术,法力也就那么回事。带着一个重伤的人,根本没有办法飞行。于是,她把西陵无垣拖到附近山洞,每天采药为他拔毒。

珍稀药材都不容易采到,她每天磨得浑身是伤。西陵无垣很感动,竭尽所能帮她做些事情,比如,找食物。

孤男寡女单独在一起,就算没事也会有事,更何况他们两本来就有婚约。

回到聂阳城之后,冥月罗三天两头找他,送药,送饭,送点心,送手绢,能送的都送了。

西陵无垣也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吹箫给她听,给她讲外面的故事,和她一起到山上采药。

虽然谁也没有明说,但他们俩确确实实在谈恋爱。

忽然有一天,冥月罗再也不找他了,仿佛消失了一样。

他找到冥家去,被冥氏家族的大族长,也就是冥月罗的父亲一顿冷嘲热讽。压根不当他是圣君家的五公子,羞辱完他还羞辱他过世的母亲。

西陵无垣不怕被人羞辱,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从那以后,冥月罗躲他如蛇蝎。就算见了面,也是冷嘲热讽,嘴里没一句好话,十足是第二个姜虞。

他渐渐死了心,离开聂阳城全心全意辅佐左丘半雪。

很多年后,他和左丘一起回聂阳城探望父亲。当年清纯可人的冥月罗浓妆艳抹,妖媚得像只狐狸精一样,使劲往左丘半雪身上贴。

他干脆将计就计,让左丘半雪对冥月罗示好,引对方主动退了这门婚事。

西陵无垣对冥月罗,说不上刻骨铭心,说不上生死相许。可是,她毕竟,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

不想则已,一想起来,心里总像扎了根刺。

即使也不痛,也会痒痒的想挠上一把。

有的人啊,存在过就是存在过,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从心里拔除。

“怎么?伤心了?”

琉鸾的声音乍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西陵无垣笑笑,挪出一个位置让她,“不瞒你说,还真有那么一点。”

琉鸾挨着他蹲下,“想跳湖自尽?”

“胡说八道。”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西陵无垣深深叹口气,“很多年前,月罗喜欢在这里听我吹箫。”

琉鸾抬头看去,“果然是个花前月下的好地方。”湖面上荷花盛开,荷香阵阵。湖边上种了半圈柳树,树影婆娑。若遇上有月光的时候,一定很美。

“物是人非了。”

“收起你的感叹,我只有一个问题问你。”

“什么?”西陵无垣从身后取出‘沧海月明’,拿在手里把玩。

“为什么冥月罗会说,怕你会更看不起她?你以前很看不起她吗?”

“听了那么半天,你就听到这一句啊?”

“我听到的多了,但这一句一定是重点。”

西陵无垣盯着她看了半晌,“没事吧你?当年明明是他爹看不起我。”

“冥月罗有没有亲口说看不起你?”

“有啊。”西陵无垣顿了顿,“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们两的事说来我听听。”这事……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西陵无垣一阵沉默,狠狠将玉箫插进草坪里,“月罗以前不是这样的,很干净,很体贴。虽然死要面子,但对我很好……”

琉鸾认真地听完事情的经过,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么,你和冥月罗并没有见到面。凭他父亲的一面之词,你们就分手了?”

西陵无垣摇摇头,“后来我遇到冥月罗,她说她不稀罕我,让我别自作多情。对我好一点,只是因为可怜我没用。我救她是应该的,最好别因此有非分之想,我这样的废物,永远配不上冥家的千金小姐……”

“这话倒像是她说的。”记得那么清楚,当时应该很受伤吧。

西陵无垣耸耸肩,“我西陵无垣做人问心无愧,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必要再念着。”

琉鸾笑笑,“无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她父亲或姜虞对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嗯?”西陵无垣侧目,疑惑地看着她。

“冥月罗这个人我不是太了解,但我知道,她有些自卑,所以过分的自尊。因为内心很脆弱,受不了一点伤害,所以总是用恶毒的语言,嚣张的态度来保护自己。就像一只刺猬,拒绝任何人靠近。这样的人,你只要伤害她一次,她就会一辈子不敢靠近。”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琉鸾皱眉,“我总觉得……冥月罗被你伤害过。”

西陵无垣斩钉截铁反驳,“不可能。”

“你别激动,我不是说你本人伤害了她。而是说,别人借助你伤害过她,而她以为是你本人伤害了她。”

“啊?”西陵无垣听糊涂了。

“既然他父亲能背着她羞辱你,为什么不能背着你跟冥月罗说你上门去羞辱她?”

西陵无垣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说她怕我更看不起她,原来……她以为我看不起她。”

琉鸾缓缓颔首,“我说了,冥月罗内心很脆弱,最怕别人看不起。她付出真心对你,如果你欺骗她,看不起她的话,她会像只刺猬一样,拒绝你靠近。”

西陵无垣抬起手使劲拍拍琉鸾的胳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也不确定,只是觉得以冥月罗对你的深情,不至于无缘无故恨你。”

“放下月罗,对我来说并不困难。但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她对我的心竟然从来没有变过。”

琉鸾苦笑,“你知道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冥月罗喜欢你。她看我的眼神,说话的语气,绝对**裸的嫉妒。后来在仙剑大会上,她不顾一切救了我们。事后我跟踪她到后山,听见她和姜虞说,她冥月罗这一生,只钟情于你。她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西陵无垣一阵沉默,“当年我应该问清楚的。”

“这不是你的错,冥月罗那个态度,你就算想问也问不清楚。”那时候的她以为自己受了伤,绝对会竖起身上的刺,坚决抵制‘罪魁祸首’靠近。

“想不到天下人都看不起我西陵无垣,月罗却一直记挂着我。”西陵无垣用衣袖擦擦眼角,“说实话,我挺感动的。”

琉鸾笑着推他一把,“怎么?还流眼泪了?要不要这么煽情啊?”

西陵无垣低低一笑,“月罗的日子并不好过。”

“听出来了。”

“她虽是正室所出,但并不受宠,对冥家来说,可有可无吧。”

“嗯,我知道。”

“姜虞对她不错,但那个脾气……”

琉鸾白眼一翻,“呵,呆在姜虞身边可不容易。”

西陵无垣点点头,“呆在姜虞身边确实不容易,但呆在冥家更难。月罗说过,这个世上,姜虞对她最好,所以,她要听姜虞的话。”

琉鸾垂下眼睑,深深吐出一口气,“她渴望有人关怀,所以对姜虞言听计从。”从冥月罗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她心地不错。三番五次帮着姜虞为非作歹,十有**是害怕被抛弃。

“她说过,她不想一个人呆在。”

“又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害怕被抛弃的人,背后一定有一段辛酸往事。

冥月罗又敏感又脆弱,为了能得到姜虞的一点点关怀,什么事都敢做。她的过去,一定很凄惨。

西陵无垣怔怔看着湖面,“我隐隐约约听说……冥月罗的娘是被她爹害死的。”

“正常。”在豪门世家里,什么事都正常。她娘亲姮女,不是也被烛龙害死的吗?

“月罗母亲早死,没有兄弟姐妹。西陵惊鸿虽一直大权在握,但不大管她。直到姜虞学有所成,她的日子才慢慢好过。不过到现在为止,她都不被允许修习冥氏的法典。”

琉鸾掏掏耳朵,“这么悲惨的故事,好像在我身上也发生过。”

“可你比她幸运多了。”

“是啊,我比她幸运多了。”琉鸾抬起手搭在他肩上,“无论你还爱不爱她,都给她一个交代。”

西陵无垣闭上眼睛,颔首,“会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