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和漓玉的厨艺勉强能算不错,但仅仅能做些家常小菜。指望她们端出专业水准的食物,那绝对不可能。

六菜一汤外加两道小点心一道甜汤,看着干干净净很清爽。

待饭菜在桌上摆凉,琉鸾和夕风终于慢吞吞从房里出来。都是一副慵懒的样子,像刚刚睡醒似的。

漓玉赶紧整整齐齐把碗筷摆好,然后低着头站到一边去,完全是一副婢女的态度。

“陌凉,漓玉,子桑,都别客气,坐下一块吃吧。”夕风拉着琉鸾坐下,随口吩咐。

三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僵着身子坐下。

琉鸾端起面前的汤喝一口,“还挺新鲜的,子桑你做的?”

子桑摇摇头,斜眼看向漓玉,“是漓玉小姐做的,奴婢在一旁看着而已。”

夕风舀起一勺放进她碗里,“喜欢就多喝点,改天再让漓玉做。你们三个也别拘束,随意即可。”

琉鸾看她们三个僵着身体也觉得好笑,“别那么拘束行吗?自己人吃顿饭还讲究啊?”

“你们是琉鸾的客人,也就是本君的客人,不必拘束的。”

绯陌凉艰难地吞下嘴里的点心,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帝君,方才您在浴室里说的那番话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

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看着她,“绯陌凉,没有人可以刻意偷听本君说话,你明白吗?”

绯陌凉暗自吐吐舌头,“明白了。”原来他早就知道她躲在外面,有些话确实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明白就好,来,吃菜。”他用筷子挑挑盘子里的东西,“这是什么?以前没吃过,看着倒是漂亮。”

漓玉忙回答,“回帝君,双黄四喜丸子。”

夕风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仔细品尝,“不错,以前没吃过,你们长春gong的名菜?”

“不是,二师兄家乡的名菜。”

“你二师兄哪里人?”

“中华人民共和国华上海。”

“噗……”琉鸾嘴里的汤一下子喷出去,猛然站起身失声尖叫,“中华人民共和国?穿来的?”

漓玉不明所以,“什么穿来的?我二师兄说他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上海人士。”

琉鸾使劲拍拍自己受到严重惊吓的小心脏,斩钉截铁的说,“找个时间把你二师兄请来,我对他实在是好奇得很。”怪不得那位神通广大的二师兄居然知道烟熏妆这种东西,怪不得那位神通广大的二师兄能做出洪荒压根没有四喜丸子,原来……那货也是穿来的。

穿来几十年,终于遇到一位中国人了,而且还是上海老乡,激动得热泪盈眶啊。

夕风见她神色有异,忍不住问,“你怎么了?你知道上海在哪?”他自问熟知天下每一个地方,还真不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上海究竟在哪里。

“我家乡。”

绯陌凉疑惑,“你家乡不是绯月城吗?”

琉鸾摆摆手,“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不过我家乡确实在上海。这道四喜丸子还是我爷爷最爱的菜,我们家每顿都吃,我还会做呢。”

夕风又尝了一口,忍不住颔首,“不错,是好菜。琉鸾,你抽空做一道差人送到空糜山去给广慧佛祖。”

琉鸾眨眨眼,不解,“为什么?”

夕风叹口气,“和尚最好吃,只要能笼络他的肚子,一定能笼络他的心。”他虽是三尊之首,但遇上大事,也不能一意孤行,多多少少得尊重空虚和桃花的意见。她身份太过特殊,至少要让他们俩其中一个站到她这边,才能确保她安全无虞。

琉鸾恍然大悟,“我会做的名菜可多了,从今以后每天一道,保证和尚吃得满嘴流油。”

绯陌凉何其聪明,立即明白他们俩的意思。用筷子扒着碗里的白饭,小声道,“北海今年新进贡了一批珍珠,我命人磨成珍珠粉送到烟萝岛去吧。另外,天蚕族送了些绸缎给我,我也一并送过去。说是琉鸾送的。”

琉鸾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些东西桃花哥不缺,与其浪费你的珍珠,还不如给他敷个面膜呢。”

夕风深知桃花的个性,对她的意见表示赞同,“你自己拿主意,只是一点,千万别掉以轻心,此事非同小可。”

关系她日后的命运,当然不可以掉以轻心。

“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他放下筷子,“好了,你们姐妹慢用吧,本君有事先走一步。”

“这么快就要走吗?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随着一道冷淡的声音,姜虞款款走来,手里端着一只精致的玉碗。寻意和绿芜一左一右紧紧跟在后面,可谓排场十足。

夕风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你怎么来了?有事。”

姜虞挤开漓玉,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听说你近日忙于公事,我特地炖了莲藕汤给你清火润肺。”

夕风不由自主抬头看绿芜一眼,“我不大爱喝莲藕汤,而且,我不需要清火润肺,谢谢你的好意。”他爱喝莲藕汤是琉鸾来昆仑天宫之后养成的习惯,姜虞以前根本不晓得,必定是绿芜告诉她的。

不愧在权贵之家长大,御下果然有手段,连他的贴身婢女也能收拾得服服帖帖。从前的寒月仙姬可没有这种心机,到尘世豪门走了一遭,好的没有学会,乱七八糟的倒学了不少。

姜虞温柔地将玉碗捧到他面前,“你可以陪几个婢女用膳,难道就不能喝我亲手炖的汤吗?”

夕风无语半晌,扬起头把莲藕汤喝得干干净净,将玉碗往她面前一放,“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姜虞脸色微微发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自己心里清楚。”

姜虞上前一步,抬起头看着他,“我不清楚,重华帝君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夕风笑了一声,好整以暇看着她,“是谁向桃花的童子造谣,说琉鸾欺负你?本君亏待你?是谁跟寻意密谋,想用下三滥的媚药陷害琉鸾和西陵无垣有染?是谁假惺惺命人给广慧送吃的,却又在背地里咒骂?是谁收买人心,要婢女们帮着你欺负琉鸾?是谁给骊山圣母送信,求能对付我的媚药?漓玉想吃个桃你摘桃,绯陌凉想吃个梨你摘梨,把果园摘得空荡荡的,你能吃得了那么多吗?姜虞,你从前做人光明磊落,断不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在昆仑天宫发生的事,没有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只要他想知道。

姜虞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如纸,“你怎么会……难道,你一直用透尘镜窥探我?”

夕风语重心长拍拍她的肩,“本君没那么无聊,可是你记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姜虞怒气冲冲拂开他的手,大受打击地退后几步,“不,以前的我不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都是你,是你变心,才会逼得我变成这样。”

夕风走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姜虞,我自知我对不起你,但是,这不是你为非作歹的理由。你恨我冲我来,何必牵扯旁人。”

姜虞慢慢笑起来,越来越大声,“呵呵……呵呵……如果没有琉鸾,你会变心吗?今天的这一切,都是琉鸾造成的。她夺走了我所有的一切,难道我连捉弄她一下都不可以吗?呵呵……”她一步一步后退,“她可以害我,为什么我不可以害她?重华帝君,你当真公平得很呐。”

“你自己想想清楚,琉鸾为什么给你下泻药和痒痒粉。”这件事他自然是知道,但前面的事,同样知道。

她们主仆在花园里头仗势欺人还不够,事后还主动没事找事,理应受点教训。

“呵呵……”姜虞笑得更大声,泪水不停地从眼眶里溢出,“自古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不见旧人哭……”

夕风看到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叹口气,“姜虞,我对事不对人。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分了。”

“呵呵……”姜虞大笑着跌坐在地上,泪流满面,“说到底还是为了琉鸾,为了琉鸾。”

夕风在她面前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她,“即使没有琉鸾,我也不会接受如今的你。人性向来以小见大,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尚且如此,你这一世的本性究竟如何,我实在是不敢去想。”他活了十几万年,早就把人性看得通透。

虽然在透尘镜里姜虞正气凛然,但她平日所作所为早已经暴露了她的本性。

从前的事他不想去追究,无论她做过什么,他都假装不知道。可是,在他面前为非作歹绝对不行,他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即使是琉鸾,他也不会原谅。

泪水大滴大滴从她眼眶里滚出来,姜虞面如死灰惨笑,“我从前光明磊落,你居然这样说我?重华帝君,你有没有良心?有没有良心?”

夕风深深吸口气,附到她耳边低声道,“姜虞姑娘,醉月楼那么多条人命呢,你以为本君会坐视不理?即使你打散了所有人的魂魄,本君依旧有办法召回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真不的不想把这件事说出来,可是……她演戏演得实在是过头了。

姜虞梨花带雨的面容蓦然僵硬无比,“你……你说什么?”

夕风自嘲一笑,“你可以打散他们的魂魄,却不能彻底打碎。只要还在洪荒大陆,本君手底下的人便能一点一点收集起来。除了逆天之外,没有本君做不到的事,你好自为之。”

姜虞定了定心神,立即恢复镇定,“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有什么证据?单凭一个不全的魂魄一面之词?”

夕风凑得更紧,贴在她耳边,“从前看透尘镜,我便觉得奇怪。后来我才知道,长春gong的遮天果然不同凡响。”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姜虞依旧死鸭子嘴硬。

夕风冷笑一声,“没有你寒月仙姬,也不会有今天的洪荒大陆。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本君权当不知道。你喜欢呆在昆仑天宫便呆在昆仑天宫,喜欢回摇山便回摇山。若是看上哪块仙山福地,本君立即为你修建仙邸。本君可以顺着你供着你,你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寒月仙姬,是福泽苍生的女仙。只是姜虞,希望你找回记忆之后,也能找回人性。”

姜虞撑在地板上的手臂一软,整个人都瘫在地上,“你……你……什么都知道?”

夕风用袖子帮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柔声笑道,“即使你有遮天,也不要把本君当瞎子。世间的一切,本君心里都有数。”

姜虞缓缓裂开嘴,惨淡地大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错没错你心里清楚,但是我知道,你再也不是当年我在摇山遇见的那个女子了。”夕风慢慢站起来,转身背对着她。

姜虞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惨笑着泪下如雨,“生在勾心斗角的西陵氏难道是我的错吗?如果不是因为你辜负了我,我又怎么样会变成这样?”

“姜虞,作为男人,我对不起你。但作为重华帝君,我所做的一切天经地义。你可以怪,我也愿意补偿你。不过我今天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不你为非作歹的借口。我可以忍,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姜虞寻意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跄踉着走到他身边,“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念旧情?”

夕风看琉鸾一眼,“若有一天琉鸾为非作歹,我也不会手下留情。我对你,仁至义尽了。”

姜虞嘴角泛出冷酷的笑意,“你说的,这是你说的,别后悔。”

夕风抬起琉鸾的手,“你放心,当着琉鸾的面我也这么说。她若敢为非作歹,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姜虞又是一阵惨笑,笑得撕心裂肺,“好好,很好……我杀几个贱民成了你始乱终弃的借口。我倒要看看,事到临头,你是不是真的可以大义灭亲。”

“众生平等,即使你是寒月仙姬,是圣君家的小姐,也没有资格如此轻视旁人的生命。”

姜虞气红了眼,歇斯底里大吼,“你有理,我说不过你。”

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随时有可能失控,夕风无语半晌,扶住她的胳膊,“我先扶你回去休息,别胡思乱想了。”

姜虞嘲讽地冷笑,“我胡思乱想?是你胡思乱想吧?”

“行行,我胡思乱想,我冤枉你,对不起。走,我们回广寒宫去。”既然不打算追究,辩出个结果也无济于事。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无所谓。

姜虞的眼睛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既然你心知肚明,为什么还要这样说?是在羞辱我吗?”

夕风扶着她往外走,“不是羞辱你,是我自己也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女人发起火来,真是不可理喻。

“你……你……”

“别激动,别激动。”

“你偏心,陪琉鸾用午膳却不陪我。”

“好好,晚上陪你。”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宫门外。寻意狠狠瞪琉鸾一眼,也赶紧跟了上去。

琉鸾无所谓耸耸肩,坐回原位继续吃饭。

绯陌凉抢过她手里的筷子,“你风哥都跟人跑了,你还有心思吃饭呢?”

琉鸾拿起一个小馒头,撕一片放进嘴里,“风哥昨晚上跟我说,他没有办法接受姜虞的所作所为,我一直觉得他挺薄情的。可是现在,我觉得姜虞是活该。”

“因为她找你麻烦?”

“风哥说她为非作歹,她自己说她杀几个贱民居然成为他始乱终弃的借口,也就说,风哥对她失望,不止是因为她在昆仑天宫使手段争风吃醋。她从前的所作所为,风哥肯定心知肚明。”虽然有些话她没有听见,但是,从他们对话中,她大约能推测出整件事的原委。

绯陌凉皱起眉头,“我们都知道姜虞做了不少坏事,可是……透尘镜居然照不出。既然照不出,你风哥是怎么知道的?”

“自从透尘镜照不出当年醉月楼那桩无头案之后,他一直在追查。好像是派一个叫什么葛天师的去收集魂魄碎片,最近大概是收集齐全了吧。”有事没事去翻翻他的公,洪荒的大事小事都能了如指掌。

绯陌凉恍然大悟,“葛天师?我知道,鬼灵一派的开山始祖。让他去找魂魄,找不回来才怪呢。”

琉鸾吃完馒头,掰开一只包子塞一半进嘴里,“所以啊,有些事姜虞想瞒也瞒不住。”夕风平常看着嬉皮笑脸浑浑噩噩,但她从来不敢小看他。小看他的人,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别说区区一个姜虞,就连那几位圣君都快要倒大霉了。

“既然他都知道知道,干嘛还那么顺着她?”

“他要补偿她呗。”

绯陌凉似懂非懂,“说到底,他终究是薄情之人,做不出薄情之事。”

琉鸾淡淡一笑,“他对姜虞没多少旧情了,充其量是愧疚、是同情而已。我这时候去跟她计较,未免太不懂事了。”

“太复杂了,不懂。”

琉鸾胃口大开,使劲往嘴巴塞食物,“不懂就不懂呗,吃吧,吃完之后跟我去趟烟萝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