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话题太过沉重,而事情如今才刚刚开始,说下去也没有什么实际性意义。两人很有默契的把话题到此为止,开始聊这大半年以来的经历。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嘈杂得像菜市场似的。两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各自提着一盏花灯,从街头走到街尾,再从街尾。走完了绕到另一条街上,继续往前走,越聊越开心。

不知不觉夜深了,人潮渐渐散去。铺天盖地的废纸满天飞,说不出的苍凉寂寞。

西陵无垣抬头看看月色,“是时候回去了吧?”

琉鸾深深吸口气,笑着耸耸肩,“好开心呢,可惜酸辣饺子没吃够。”

“我们再去?”

琉鸾摇摇头,“不去了,人家小夫妻大概早被我们吓跑了。”

“好吧,我们先回南海,改天再带你出来。”当着人家的面明目张胆把郡君家的公子杀掉,还面不改色毁尸灭迹,确实该把人吓跑了。

“谢谢你啊,哥们。”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是哥们。”西陵无垣说着,把冰晶兽召唤出来。

通体晶莹剔透的神兽蜷缩成一团,乖巧地匍匐在他脚下。稀稀落落的灯光映在它身上,炫出一道道虹光。

琉鸾啧啧称奇,伸手摸摸它身上的鳞片,“小蓝难道是水晶幻化出来的?居然能发光,太神奇了。”

西陵无垣拍拍它头上的角,“不是,小蓝是万年寒冰幻化,看着像水晶。”

冰晶兽撒娇似的靠到他脚上磨蹭,然后在地上打滚卖萌。

琉鸾看得心中一动,不由自主想起了子桑,神色渐渐暗淡下来,“可惜小蓝不会幻化人形,否则一定很可爱。不知道子桑怎么样,不知道火麒麟怎么样……”她慢慢垂下头,喃喃自语,“不知道风哥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西陵无垣见她这个样子,赶紧拍拍她的肩,“子桑在昆仑天宫,没有人敢对她怎么样。火麒麟是帝君的坐骑,你也不用操心。”他垂下眼睑,“至于他……呵呵,你认为洪荒大陆上,谁能动他一根头发。”

“哎……”琉鸾幽幽叹口气,“走吧,我们回南海。”

西陵无垣忽然蹲下身子,从脚下捡起一只风车,“你看,风车。”

琉鸾看了一眼,“你捡这个干嘛?”

“风吹过来的,我就捡了。”

“这么大的人了。”

西陵无垣笑着把风车塞到她手里,“送给你的。”

琉鸾把玩着手里的小风车,“怎么忽然送我这个?”小风车是用柔软的竹篾编出来的,贴着一圈五颜六色的彩纸。夜风呼呼吹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西陵无垣没有说话,扶着她坐到冰晶兽背上。冰晶兽一跃而起直冲天际,片刻功夫,脚下的城池已经成为一道缩影。云彩在身边飘来飘去,带着一股凉意。

“我娘说,风车是人生是缩影。”西陵无垣忽然说了一句话。

琉鸾看着手里飞速转动的小风车,歪着脑袋若有所思,“有时候是红色,有时候是蓝色。只要有风,绝对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

“真聪明。”西陵无垣缓缓笑起来,明朗的笑容让月光都失了颜色。

“你是想说……人生不如意十之**,让我不要太在意内丹的事情?”他们两人曾经出生入死,早已经培养出一种默契。对方心里想什么,大概能猜出来了、

西陵无垣故作无奈,“你怎么那么聪明呢?我以后想骗骗你多难呐?”

“你看到啦?”

“看到什么?”

琉鸾往小风车上吹口气,漫不经心的说,“那几个流氓欺辱我的时候,你看到我发呆了?”

“你说呢?”虽然当时他在铺子里被一群莫名其妙的姑娘缠上,但他赶回去的时候,确确实实看到她满脸失落。从那些失落里,他可以很明白的看穿她的心思。

琉鸾伸手弹了一下小风车,“现在是白色,并不代表以后也是白色……可……我不想做一个废人。”

“谁说你是废人了?你至少还懂得拖延时间。”

琉鸾咂咂嘴,回头斜睨他一眼,“拖延时间谁都会,能打才是最重要的。”对她来说,武力比什么都管用。因为只有能打,才不会挨打。计谋有失算的时候,直接打回去最安全。就算打不过,至少还有逃跑的资本。

“宿伏能打吗?”

“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一个。”宿伏完全符合古代书生的标准,连只鸡都杀不死。

“可他聪明,从来不见他吃亏。”

“那可不一定,在冥界不是栽了个大跟头吗?”听绯陌凉说,他们几个到冥界找乾坤令的时候,宿伏不可一世,觉得胸有成竹,结果……一点用场没排上。

西陵无垣脸色变了变,“你知道?”

“不知道,给我讲讲吧。”绯陌凉说的不多,还每次都点到为止,她也就知道有那么个事,细节一无所知。既然提起来,必须要问个清楚。毕竟,他们几个是为了就她,才会胆大包天闯冥界。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西陵无垣把事情经过比较详细的说了一遍,省略了他们几人跪在若水河边那段,过刀山火海和十八层地狱那一段也简单化,只说用宿伏的史书作弊,简简单单通过了重重考验。

琉鸾听完之后,一个劲摇头,“不,不会是这样的,你骗我。”

她亲自去过冥界,见识过墨青寒冷冰冰的德行,也见识过十八层地狱的血腥。他绝对不可能简简单单把乾坤令交出来,他们几个也不可能轻而易举避开酷刑。更何况……不是说宿伏栽了吗?用《史书》作弊一定没成功。

西陵无垣掩饰性笑笑,“你可以去问别人啊。”

琉鸾叹口气,“你们商量好的。”她从前已经问过绯陌凉,但她对这事遮遮掩掩,其中一定有古怪。

西陵无垣故意装傻,“商量什么?”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才从墨青寒手里拿到乾坤令?”琉鸾沉默半晌,“无垣,我有权利知道。”

西陵无垣深知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个性,只得原原本本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宿伏原本想用史书作弊的,但……”

《史书》是天道赐予世间万物的至宝,自然是任何方法都毁不掉。但《史书》会择主,只会保护主人不受伤害,也只受主人驱策。

宿伏得到《史书》的时间不长,对这些一无所知,傻乎乎的想让让西陵无垣躲在史书里去上刀山下火海。结果他一进火海,《史书》立即自动回到宿伏手上,把他一个人留在里面。

后来宿伏自己躲在里面,确实是烧不着了,但他不会任何法术,没有办法推动史书往前走,旁人又无法驱策。旷世法宝《史书》在他们几个手里,活生生成了一堆废竹简。

一番争议之后,由西陵无垣打头阵,第一个跳进火海。

在冥界的火海里,存放着传说中的火种。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簇火苗,就是从火海里燃起来的。所以火海里的火,是世间最烈的火。自冥界形成以来,能从里面活着出来的神仙之又少。

以西陵无垣的法力,很快就受不了火焰的热度,浑身上下都着了火。但他仿佛没有感觉到,一步一步往前走。

衣裳全都烧了起来,皮开肉绽。莹白的沧海月明被烧得通红,封锁在里面的鲛人魂魄哭得撕心裂肺,说不出的哀怨凄凉。

**终究是抵不过世间最烈的火,西陵无垣再怎么坚强,最终还是倒在了火海里。左丘半雪见状,一跃而起飞到他身边,把他扶起来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往前走。

墨青寒端着一盏茶坐在旁边,微微讶异,“你干什么?”

左丘半雪用雌雄宝剑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往前挪,“你说的,只要我们能走过刀山火海,能受得了……地狱的……酷刑,你就给我们……乾坤令。”

墨青寒一怔,不屑地冷笑,“即使是你师傅那混蛋,从刀山火海里走过去也得掉层皮,就你们两?”

“希望你……一言九鼎……”雌雄宝剑开始被烧得发红,握在手里钻心的疼。左丘半雪的掌心被烫得血肉模糊,但他依旧杵着宝剑,一步一步往前挪。

“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能走一步走一步,能走半步……走半步……”左丘半雪的白衣被烧成一团火球,血红的火焰将他风华绝代的容颜衬得绝世妖娆,“只要左丘半雪……还有一口气……一定……”

话说到一半,实在撑不下去,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墨青寒幸灾乐祸地拍拍手,“好好好,潇毓教出来的徒弟果然好。走吧,一步一步往前走。”

左丘半雪深深吸口气,张开手指将雌雄宝剑握得更紧,“无垣,琉鸾……上天入地……不离……不弃……”

墨青寒玩味地把玩着茶盏,“小狐狸,你还是放弃吧。就算你过得了火海,也过不了刀山和酷刑。”

左丘半雪满脸汗水,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除非……我死。”

墨青寒面色一冷,冷酷无情的说,“那你就去死吧。”

话音刚落,左丘半雪忽然软软倒在地上,和西陵无垣叠成一团。

墨青寒幽幽转过头,看着焦急的四人一兔,“你们输了。”

俏皮兔满不在乎地抬抬下巴,“你看。”

转过头去,看到西陵无垣居然又站了起来,慢吞吞把左丘半雪背到自己背上,杵着雌雄宝剑往前走。

每一下挪动都艰难无比,但每一下都坚定无比。

墨青寒不由自主笑了一下,幽幽叹道,“上天入地不离不弃?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等深情。”

俏皮兔嘴角一扯,眼睛里多了些异样的东西,“墨青寒,别怪我没提醒你,跟他们作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墨青寒倒也不恼,咂咂嘴笑道,“流氓兔,这么快投靠了未来的天帝?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趋炎附势?”

俏皮兔挑起眼角斜睨着他,“知道还不快交出乾坤令?”

“不交你能咬我?”

“你……”俏皮兔气得瞪大眼睛。

墨青寒施施然端起茶盏,目光移到熊熊烈焰里,“西陵无垣和左丘半雪还真有点骨气,夜叉,把火海里那两个半死不活的东西捞起来。”

俏皮兔立即扑到他头顶上,抓着他的头发大叫,“墨青寒你个卑鄙小人,再走几步就到头了,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捣乱?”

墨青寒被扯得嗷嗷大叫,伸手去捉她,“本君认输,流氓兔你他娘的给我滚下来。”

俏皮兔蹬着小脚在他头顶上使劲蹦跶,“墨青寒你大爷的,老子当年是沾了你的灵气才有血有肉的,你是承认了自个是我娘还是骂你自己未来的老婆?”

墨青寒双手把俏皮兔按住,使劲抓下来按进果盘里,“再不老实丢你出冥界。”

就在这一人一兔吵吵闹闹之间,半死不活的西陵无垣和左丘半雪已经被四个夜叉架了过来,摇摇晃晃站在墨青寒面前。

墨青寒扫了一眼,淡淡笑道,“本君最佩服重情重义有骨气的男子汉,你们两个赢了。”

西陵无垣和奄奄一息的左丘半雪对望一样,同时笑了起来。

“笑什么?我说了要把乾坤令给你们吗?有能耐过了刀山再说吧。”墨青寒毫不客气,一盆冷水泼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