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玉的惊吓,对她的伤害,远远超乎了沉轩的想象。她的身体受伤后虚弱无比,若是没有这些天的调养恢复稍许,只怕在今日的刺激下,已然面临崩溃的境地。之前固本培元的两颗药丸,终究是起到了不小的效用。否则,以目前的脉象而言,能不能捡回命来,也是未知之数。

寰玉静静地看着晚昏下吟浅的面容,在月光之下,仍是苍白如雪。心里的愧疚、不解、疑惑、无措与不安,杂糅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充斥在他的心头。

待看到公子沉轩抱着那个女子,脸上失去了以往一贯清华温润的笑容,寰玉看在眼中,暗暗吃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公子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傍晚时分,他过来向公子汇报完近期的所有事情,告退之后,就顺着青石路一步步向外走出。

上次走的时候,他从窗户里飞出,被那位当时还躺在床铺上养伤的女子调侃了一番,一口气顺不上来,差点从半空硬生生地摔下来。

今日过来,为避免同样的不幸发生,寰玉索性放弃了用轻功“代步”的念头,一步一步走出去。

再加上,之前公子让他以后莫要在君小姐眼前从窗户飞来飞出,寰玉便决定,以后进出这片竹林,他再也不做同样的事情了。虽然,这样慢腾腾地走着,会多耗一些时间。

不过,这样走夜路,清凉的夜风拂面,在寂静的夜晚中,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行到青石小路的半途,寰玉看见了上次调侃他的那位女子就在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些犹犹豫豫地摸索着什么。

想到上次差点害他摔下来骨折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寰玉难得地起了一分玩笑兼小小报复的心思。黑暗之中吓吓她,想来会十分有趣。

她的反应,果然是十分得“有趣”。当听到她喃喃的那句话“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寰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只是,之后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寰玉感觉到她真的被狠狠地吓住了,以至于,握起拳头来控诉她的愤怒。

不多久,寰玉就发现她停止了那对他来说轻如挠痒的捶打,默默地站到了一边,kao着身后的那棵树,久久沉默不语,直到,她突如其来地倒了下来。

那时候,寰玉心里止不住地心慌,让自家公子如此看重的一个女子,岂是寻常之人?若是因为自己的惊吓有了什么意外,恐怕悔之晚矣。无论如何,他也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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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轩站在一旁,淡淡地看着一脸愧色的寰玉,良久,徐徐说道:“寰玉,这件事与你无关。便是我,也没有料到她会这样,你不必自责。”

寰玉单膝跪地,躬身行礼,声音有些沉沉的,道:“寰玉给公子惹了麻烦,请公子处罚。”

沉轩似笑非笑地斜他一眼,抿唇低语道:“寰玉,这位君小姐性子如何,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听闻么?若她当真要罚你,以她的手段,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言罢,沉轩收回了目光,抵住怀中女子的后背,将柔和舒缓的气流慢慢输入到她的体内。

青竹拂手,广袖轻扬,沉轩阖眼入定,将一腔心思尽皆放在怀中重伤的君吟浅身上,身边的一切视而未见,听若未闻。

话语清清淅淅一字未漏地传入耳中,如同寒风袭面,寰玉额上的冷汗冒出来、坠下,滴落在青石小径上,吧嗒一声,渐渐散了开来。他的牙齿紧咬着,脑中也逐渐浮现出关于眼前这位昏迷不醒看似无害的少女的一些传言:容颜倾世,冰冷嗜血,心思诡测,智计如妖!

寰玉想起初见时,她那双亮如星辰的双眸一直盯着他打量,床榻上仰卧的那个女子巧笑嫣然,如同空山新雨后,清泉流淌于石台,初霁未霁时,便有一轮明月照了松间,那样出尘的笑颜如月光般倾洒在了整个竹屋中。

那时,他看到的是少女的言笑晏晏,倾世的风采,无双的笑颜,举手投足间,浪漫自然,不见一分机心。

这一切,猝不及防地落入了心中,待要忆及她“冰冷嗜血,心思诡测,智计如妖”的传言,寰玉蓦然发现,初见时的那双明眸,已然在他心中,落地生根。

寰玉垂首暗叹。遇见了这样一面的她。幸,或是不幸!?

青石路中,见到了她的背影,那一刻,寰玉心里其实有种说不出来的欢欣雀跃。想着吓唬吓唬她,看看她有什么有趣的反应,哪里还记得以这个少女的性子,若是惹恼了她,凭她如妖魔般的手段甚至可以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于世间。

若是眼前的这个少女真的如传言那般,这一次他能逃过,算是幸运无比了。虽然心中仍是不愿相信,如此风华的少女,真的会有如传闻中绝情诡测的手段与心思。

寰玉将迷蒙的双眸落向夜空之上,星辰缀悬银河,一如平时的明亮星辰,在他眼中,为何竟是黯淡了许多?

垂下眼眸,看向公子与他怀中的那个女子。夜风清凉如水,吹得两人长衫飘荡,黑发纠结。竹风猎猎,长发飞舞,景致如画。

沉睡的容颜,清润的微笑;不安的呢喃,温柔的安抚……

天地之间,似只剩下最为和谐的二人,容不下除此之外不想干的任何人、任何事。

明月相照,清风如昔。寰玉站在这广袤的天地之间,看着天上光辉的星辰、柔和的明月,以及,视线所及范围内的那两个人。此时此景,似可驻足在他心中,直到天荒地老!

忽然间感觉天地之间的一切竟是如此和谐,只除了,他自己。

他猝然地很想遮上自己的双眼,将眼前似和谐得似容不下第三个人的景象硬生生从脑海中剥离出来,哪怕会伤的鲜血淋漓,伤痕累累!眼前的景象,不知为何,让他全身上下如针锥般刺痛,仿佛这时的他,又如少时那般被天地所遗弃,只余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自小长得颇为妖媚,生平见过的人莫不以有色的眼光看他。若不是公子的保全,他只怕早已被逼得辗转于离国权贵的手中了。

公子与那日所见的君小姐,看他的眼光,与其他人绝然地不同。这些年下来,他见过的人也是极多的了。君小姐,却是除公子之外唯二不以有色眼光看他的人。

她看自己的时候,带着掩饰不了的好奇,虽然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却没有以往那种令人厌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