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怀阳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无比复杂,他将目光转向一边,半响没有说话。直到吟浅又唤了一声,君怀阳才慢吞吞地问了一句:“你真想知道?”

吟浅点了点头。虽然明明知道君怀阳说的这件事与她无关,可是现在她既然决定继承君家六小姐这个名位,顺带着也要了解她以前的那些事,趋利避凶,方能活得自在些。

君怀阳仔细地打量着她,脸上闪过挣扎、矛盾的神色,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看向吟浅,眼神中倏地闪过一抹锐利,道:“三年前,你从我这里带走了一个人,还记得吗?“

吟浅茫然地摇了摇头。

君怀阳唇角勾起,道:“你果然不记得了,也难怪,对你而言,他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玩偶,现在过了三年,不知道你已经将他折磨成什么样了?”

吟浅听到这里暗叫不妙,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灿灿地笑笑,将眼神转向他处。

“当年名动天下的‘暖玉公子’凌千筠,只因偶尔在洛水诗会上见过你一次,之后就被你秘密地强行带走,后来我查到之后,多次求你将他放走,你却是置若未闻,反而更加狠命地折磨他。现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你折磨死。”

君怀阳说道这里,声音透着一股冷意,他的阳光般的侧脸也带上了一丝阴沉的感觉。

吟浅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了发生什么事,三年前君吟浅将‘暖玉公子’凌千筠从诗会上强行带走这件事惹恼了三哥。

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个烂摊子有点难以收场了。要是这位胆大妄为的君家六小姐将‘暖玉公子’凌千筠带回去好好照料也好,问题是,不知道她有什么不良癖好,竟然将他带回去横加折磨,也难怪君怀阳对她十分厌恶,连话都不肯多说了。

“那时候千筠原本是庶族子弟中的翘楚,我与他性情契合,志趣相投,成了杵臼之交,苔岑之契。若我不将他带到洛水诗会上,他不会一鸣惊人成为名动天下的‘暖玉公子’,离国八大名公子之一。事实难料,我防得了别人对他的觊觎,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你将他强行掳走。”

君怀阳语声中透着一丝悔意与内疚,“后来我得到消息,千筠在你的手上,我以三哥的身份向你要人,想不到你却冷然不顾,只愈发地折磨千筠。”

君怀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眉眼间的怒意却是燃得更旺了。“后来也不知道你将千筠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派了多批人前去寻找打听,却都是一去无返。”

“身在君家,我没有选择交友的权利,千筠却是第一个真心待我的朋友,虽然士族庶族门阀森严,我们却是真正地成了至交,吟诗弹琴,品评书画,其乐融融。只是这一切,终止于千筠遇到你之后。”君怀阳声音低沉,声线中也带了一些沙哑的意味。

吟浅感受到君怀阳心中那种无声的痛意,心中也悲凉起来。想到当年凌千筠遭受的剧变,对君家六小姐的行为也多了许多责怪。若不是她折磨凌千筠,现在她与君怀阳之间也不会这般尴尬。

不过,事情是无论如何也要解决的。在这个世界上,她就是君家的六小姐。没有人可以帮她逃避责任。吟浅虽然喜欢做个甩手逍遥的“浪子”,无拘束享受生活,只是属于她的事情,她一定会自己解决。

吟浅正了正神色,对悲痛中的君怀阳说道:“三哥,我以前做错甚多。现在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的语气十分地真诚,坦荡荡的双眸迎上君怀阳的探寻,对上他惊诧的神色,吟浅坦然一笑,道:“上次没有死成,不过到底重伤垂危,就有了这样的后遗症,吟浅信任三哥,不愿相瞒,只是还望三哥不要告诉他人。”

吟浅心里知道现在的君家六小姐什么都不记得这件事迟早会有人看出端倪,何况她也不想欺骗君怀阳,便隐瞒了她是穿越而来这件事,只跟他说现在很多事记不起来。

君怀阳神色复杂,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我答应你,不会告诉别人。”

吟浅微微一笑,他相信既然君怀阳作出这样的承诺,就不会食言。她在与自己打赌,赌这个能够弹出那样琴曲的男子必是一个心智高洁的人,万不会言而无信。所以她才会适时告知实情,当然她也希望在适当的时候,能得到这位三哥的帮衬。若是能够在君家一直隐瞒下去,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吟浅继续说道:“三哥,我以前所做的事罪不可赦,吟浅不求你能原谅,只希望能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尽力弥补以前所做的错事。”

君怀阳幽幽一笑,眼光落向亭园之外,道:“我素来爱憎分明,不喜钩心斗角,也没有六妹你那般深沉莫测的心思。你以前算计别人鲜有失败的时候,依你以前的性子,像今日这样与我说话,大概是在我身上有所图谋。六妹,我不想与你拐弯抹角,今天你跟我说的这番话,我不敢全信。”

他的话语中有着淡淡的疲倦,也有着一种莫可奈何的心酸:“千筠被你囚禁三年,我却始终没有办法将他救出来,反而将他陷入更痛苦的深渊之中。今天你我之间第一次将这个话题揭开来讲,希望你不要再对我虚与委蛇。”

吟浅感觉到君怀阳灼灼的视线直落到她的身上,苦笑道:“三哥就这么不相信我吗?以前的事,我确实很多都不记得了。不过,日后我会尽我所能不再让千钧公子受到伤害。”

君怀阳瞳孔微敛,眼神中含着淡淡的嘲讽之色:“昔日的施虐者今日无缘无故施恩,难道我该相信你么?给予那个人无限希望,转眼间又亲手毁灭,你以前做的丧心病狂的举动难道还少吗?”

吟浅低低一叹,心中暗道:“以前的君家六小姐做人果真失败至此吗?竟然被人骂作丧心病狂。”

君怀阳顿了一顿,眼神变得慢慢复杂,想到之前吟浅唱的那首歌。

如果她当真还是以前那个阴沉狠辣的人,没有清泠空旷的心胸,也决计唱难以唱出那样的歌曲,真的,该相信她吗?

或者,她今日的示好,有什么其余的目的?

相信,或者不相信,这两个选择,各占五五之数。

吟浅将君怀阳的矛盾挣扎看在眼中,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这件事情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三哥,我即将要掌管云霄阁,有了这样的权利,我也根本不需要再算计三哥手中的东西了,我说的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