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再说公孙良素,这几天算是把他忙活坏了。好不容易皇帝那边伤势稳定了,又被净王爷他们拖去问话。那边应对过去了,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府上,进门就看到容溪泪眼涟涟的在他屋子里团团转。

见他回来了,容溪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边抹眼泪边说,“公孙施主!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师父!”

良素上前拉起他,问,“你师父在哪儿呢?”

容溪哽咽着说,“我把他背回宗将军府上了。宗将军找人给师父看了,可那人说,师父急火攻心,又受了很重的内伤,再加上手臂断了,失血过多,怕是……怕是……”说着,容溪又哭起来。

良素重重叹了口气,对容溪说,“等我去拿些东西,这就跟你去宗将军府。”

容溪哭着点点头。

不多时,良素提了个药箱,命人准备了马匹,和容溪赶到了宗将军府。

在宗将军府的侧院的厢房里,良素见到了南流和尚。这老和尚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呼吸微弱。良素见了就知道,他怕是不行了。仔细检查之后良素写了个方子,让人去备药。而后把容溪拉出去,皱着眉头对容溪说,“容溪,之前的大夫说的没错。你师父年事已高,受了惊吓,又失血过多,再加上体内脏器受损,恐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容溪愣愣的看着良素,半晌才开口说,“怎么会呢?他们都说你是盖世神医,怎么会医不好师父呢?”

良素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你师父的伤势,就是神仙下凡,也难保他的命了。我想办法让他清醒一次,也算能让你们师徒见上最后一面。”

容溪浑身颤抖着,问良素,“最……最后一面?什么……时候?”

“若我估计的没错,应该是今晚午夜。”

容溪守着南流和尚暂且不提,良素从侧院出来,宗将军宗宝就迎上前来问良素知不知道南流是如何受伤的。宗宝急的胡子乱颤,告诉良素,那天容溪背着南流回到这里,南流就已经昏迷了,容溪只知道哭,问什么都摇头不说。

良素对宗宝说,“护国法师武功高强,能伤成这样也一定是遇到了强敌。宗老将军还是不要多问,以免惹祸上身。”

宗宝点点头,命人给良素准备了饭菜,再不问什么了。

午夜时分,良素来到南流住的厢房,发现容溪还和他离去是一样跪在地上,不停的念着经文。

良素拍拍他,轻声问,“送来的药,他都喝下去了么?”

容溪眼泪又落下来,低声说,“喝进去点,吐出来的多。”

良素上前又仔细看看,皱着眉头从袖筒中拿出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些油脂一样的东西,涂抹在南流的人中上。然后退后几步,摆手叫容溪过来。

容溪跪到床边,边掉眼泪边念经。

不大一会儿,只见南流长长出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容溪赶紧直起身,大叫着,“师父!你醒了?师父!”

南流双眼无神,茫然的望了望四周。

“这是……”南流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容溪凑到南流身边,说,“师父,这里是宗将军府。”

“啊……”南流微微侧头,看着容溪,半天才说,“容溪啊……为师……怕是不行啦……”

容溪抹了一把眼泪,攥紧了南流的手。

“师父……对不起你啊……”南流眼角流下泪水,吃力的说,“这么多年……你……吃苦了……最后……为师也……没能……给你什么……你……恨不恨……师父?”

容溪使劲儿摇头,大声说,“师父救了我的命,又把我养大,对我情深意重。师父……”说着眼泪又流下来。

南流微微笑着,想要抬手帮他抹掉眼泪,可那边的手却动不了。

“容溪啊……师父要走……还有一件心事未了……”

“师父有什么心事?”容溪赶快附耳过去仔细听。

良素站在容溪身后,也侧耳细听,却什么都没听见。等容溪再抬起头,良素发现南流和尚已经没有了气息。

“师父!啊……师父……”

容溪的哭声震天动地。宗将军这时也出现在门口,不住的抹着眼泪。

过了很久,良素才过去拉起容溪,出了侧院。

中庭之中,容溪还在抽泣。

良素扶着他的肩头,轻声说,“佛家不是说西方净土,六道轮回么?南流法师定是成佛去了。”

容溪摇摇头,仍哭个不停。

良素轻轻摇摇他,又说,“人终有这一天,你若为此哭坏了身子,南流师父也不会安宁的。别哭了……”

容溪抹了一把眼泪,直直的看着良素,看了很久,突然一把将良素抱住,伏在良素肩头痛哭失声,“师父……师父他定会入地狱的……师父养育我多年……我不忍心……不忍心啊……”

良素被他抱着,莫名其妙的问,“南流师父会入地狱?”

“师父早年是山贼,杀人无数,做了和尚,又不守清规戒律,临终之时,还心怀杀人的念头……师父……师父……啊……”

杀人的念头?良素心里一动,拍拍容溪后背,低声问,“南流师父要杀谁?”

“他……师父他……”容溪止住悲声,放开良素,看着他的脸,说,“他让我去杀了那位公子……”

南流的丧事办得简洁,不久朝廷就发出公告,说护国法师圆寂,提及了许多南流的功德,却没有说他死去的原因。人们只叹一代高僧离世,也没有人去探究什么。

容溪依然被良素带回了公孙府,几天之中,良素回到府上就陪着容溪聊天,不让他胡思乱想。

容溪对良素讲述了南流的事以及自己的身世。

原来容溪小的时候是被人贩子带走的,途经一个不知名的山,遇到了还是山贼的南流。南流杀了人贩子,就在他要杀容溪的时候,突然天降大雨,一个闪电劈在了南流身旁的树上。南流受了重伤,却没死。多亏了容溪一直照顾他,他才得以保命。自此之后,南流便剃了头发,皈依了佛门。然而本性终究难改,与容溪一道云游了多年之后,始终还是想着尘世的浮华。那日他们见到皇榜,南流决心用这机会取些名利。虽然知道十分危险,但是仗着自己做山贼时练就的一身功夫,加上天生的大胆,便不顾宗宝的阻拦,揭了皇榜。

这皇榜揭下来容易,真正到除鼠患的时候却让南流后悔起来。他们进到鼠患的灾区,就看到满目疮痍,房屋器皿,无一不损坏的破烂不堪,人和牲畜,有的被啃噬的支离破碎,有些只剩森森白骨。就在南流想溜走的时候,几只鼠妖出现在他们面前。南流纵有一身好武功,可又怎么打得过鼠妖。就在他们被鼠妖打倒在地,眼看性命不保的时候,一人从天而降,降服了鼠妖。

良素知道,容溪说的这人就是御逸。可容溪至今为止仍不知道御逸的姓名,便只说是那日的公子。良素没有打断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容溪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说的时候,仍是面带恐惧之色。

“我和师父一眼就看出那位公子一定不是凡人,见他杀死了那群鼠妖,又转向我们,我们都吓得动弹不得。那公子向我们走过来的时候,师父拉我挡在身前,大叫着让公子放了我们。后来我就昏了过去,等我再醒来时,那公子就不见了。”

良素惊讶的问容溪,“这么说来,南流先后两次都要杀你,你为什么还对他如此感恩?”

容溪说,“师父要杀我的时候都是迫不得已。这么多年,若没有他,我也一定早就死了。”

良素惊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和尚,真是无法想象他以前的生活都是怎么过的。和一个时刻都会抛弃他甚至几次想要他性命的人相依为生,还如此情深意重,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良素又问容溪,“你师父临终是让你去杀了那位公子,你准备怎么做?”

容溪想了很久,才说,“那位公子当年饶了我们性命,已经是莫大的恩德,后来伤我师父,也是因为师父先起杀念。师父一生,嗔念太重,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得了如此结果。因果报应,就到他那里为止吧。”

良素听他这么说,心中的石头也算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