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越然第一次和御逸同榻而卧。

烛光摇曳,透过幔帐的缝隙照进龙榻之内。越然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却发现对面躺着的人也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御逸?怎么?睡不着么?是哪里不舒服么?”越然睁大眼睛抬起半个身子关切的问。

御逸伸出一只手按住越然的肩头让他重新躺下来。

“在下只是觉得贵国的习俗很奇怪。”

“哪里奇怪?”

“陛下是一国之君,怎么能放心的和在下这样来路不明的人同榻而卧呢?”

“来路不明……”越然这时才想起,他还没问过御逸是来自何处。

光线弱弱的照在两人腰际。越然贴近一点去看御逸,道,“你的眼睛,颜色变回来了……”

御逸抬手挡住眼睛,许久才开口,“陛下怕么?”

越然挑了一下嘴角,脸上尽是傲气,“朕觉得自己是个勇敢之人。”

“那,陛下觉得御逸是什么人?”

越然拨开御逸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幽幽的说,“你啊,不是人。”

“陛下觉得在下是什么?”

“你是妖。是只兔妖。”从那天在树林中第一眼见到御逸的时候起,越然就已经认定他不是人了。人怎么会在空中被射中?人怎么会被伤成那样之后还能活下来?人怎么会有那样轻盈的银发和那俊美的容貌?他越然,怎么会为一个人而脸红心跳方寸大乱?他一定是不同的。一定非常不同。

御逸笑的开怀,越然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爽朗的笑颜。

“朕猜得不对?”越然也笑着问道。

“虽不中亦不远矣……”御逸笑的累了,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珠,说,“陛下说在下是妖,在下便是妖。”

“那,你这只小妖,是如何化成人形,又会何种法术,还不从实招来?”越然柔声说。

“真是可惜,”御逸叹了口气,“在下现在,妖力,所剩无几,怕是没什么法术能施展给陛下看了。”

越然突然很好奇,“御逸,你不会哪天真的突然变回兔子吧?”

御逸笑着轻摇一下头,“陛下想看在下变成兔子,许还要等上一年半载。”

“一年半载?那么快?真的可以?”越然有些雀跃,又有些担心,犹豫一下,才说,“还是不要了。你这样就好。”

“陛下不想看了?”

“不。想看是想看,可朕怕你变了兔子之后就逃走。朕可不准你逃走。”越然非常认真的说。

御逸沉默许久,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若在下能躲过这一劫,纵是相伴陛下一生一世又有何妨。怕只怕……”

他这句话,像是一朵朵烟火在越然心中骤然绽放。越然腾地一下从榻上坐起来,拉住御逸的手臂,急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御逸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手臂被他一扯,又痛起来。御逸有了上次的教训,赶快大声道,“陛下,陛下,好疼!”

越然也突然想到,赶快松开手,却仍急急的问,“快!快!刚才那句话,你再说一遍!”

御逸揉着手臂,苦笑一下,“在下说,怕只怕,这一劫,在下是……”

“不是这句!前面那句!”越然吼着。

御逸看着越然,轻声说,“若在下能躲过这一劫,纵是相伴陛下一生一世又有何妨……”

“真的?”越然兴奋的看着御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御逸呆呆看了越然许久,突然很痛苦似的缩着身体,闭上眼,颤声说,“若有来生,在下愿投畜道,做牛做马,以报陛下的恩德……”

越然高兴的躺下身,将御逸颤抖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道:“朕不要来生,朕也不要你做牛做马,朕只要今生的你,只要你在朕的身边不离开朕,只要你做朕的兔妖……”

次日,下了早朝,越然高高兴兴的跑去找公孙良素。

“陛下如此春风得意之状,想必昨日有些成果?”良素心里暗笑,皇帝看来是找自己炫耀来了。

果然,越然趾高气扬的说,“你那时候说要几天来着?”

“臣说三日。”

“哼哼。朕只用一日就办成了。不仅办成了,”越然凑到良素耳边,神秘兮兮的低声说,“朕昨夜还是抱着他睡的。”

说完,越然笑的得意洋洋。

良素却皱起了眉头。他隐隐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倒不是皇帝办成这件事让他觉得奇怪,只是这事情办成的也太快了。照皇帝在情感之事上的行动能力而言,他说三日已经是让皇帝宽心的说法了。原本他预计怎么也得十天半月。他每天去给御逸检查伤势,和御逸聊天最多的也是他。这些日子以来,御逸提起皇帝时,说的都是“大恩大德”,却没有半分情爱。

“陛下,你说要和他睡在一起时,他没问你为什么?”良素问道。

“问了。”

“陛下是怎么说的?”

“朕说那是‘常识’,是‘习俗’。”

良素想了想,说道,“莫非,他误认为陛下抱着他睡觉也是‘常识’,是‘习俗’?”

越然不屑的说,“那又怎样?”

良素为难的看了越然一眼,想了一下,才说,“陛下,若是御逸只觉得那是‘常识’,是‘习俗’,他就只是勉强接受了,对你的感情是不是有所转变,就不好说了。”

越然一听,更加得意,“这一点,朕岂能想不到?不过,不仅是朕的心意他接受了,而且,他还与朕定下了海誓山盟!”

“什么?”良素惊讶的看着越然。

难得看到良素这样惊讶的表情,越然更高兴了,钩钩手指,良素顺从的把耳朵贴过去。

“他说……”

“嗯嗯。他说什么?”良素急切的问。

“他说……朕不告诉你!啊哈哈哈哈……”

能耍良素的机会可不多,越然真是笑的痛快。

良素黑着脸,直起身,冷冷的说,“若如此,陛下和御逸的事情,臣以后也不敢插言了。”

越然笑够了,也不在意良素的威胁,摆摆手,“你别用那伎俩,朕告诉你就是。”

良素气鼓鼓的又伸过头去。

这次越然真的说了。

“他说,纵是相伴朕一生一世又有何妨。”

良素也已经没有办法再怀疑了。这不是海誓山盟又是什么。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皇帝果然是皇帝,就连做自己最不拿手的事,也能做到让旁人无法预测。

良素从心底里佩服自己的这位君主。这个人,从来都如此出色。

“陛下要不要跟臣讲讲成功的经过?”

越然脸色一变,连连摇头,“经过不重要。你只要知道结果就行了。”

说完,起身就要走。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转身对良素说,“这件事朕知你知,也别再对御逸提起,明白吗?”

良素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