洚城以一场空前的屠杀迎接春天,陈茜不知道刑场有多惨烈,但八百九十二条生命,上有九十岁的老者,下有没断奶的孩童,唯一幸免的,却是李家的不肖子孙,洚城有名的纨绔,但他也被流放到了南疆之地,戚贵妃畏罪自杀的第三天,李家就被押上刑场,姬昭忙得日夜不见人影,陈茜从宫人口中得知李家的罪名是“谋逆”,因为除了谋害皇嗣外,皇帝的禁卫军还在李家搜出违制用品

陈茜这才知道,原来,在背后推动一切的是——皇帝——以他的亲生孩子为代价

这桩阴谋,戚家没有获得任何好处,获得好处的只有皇帝,因为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从李家收回兵权

也是在这个时候,陈茜才真正理解“皇帝”这两个字——无情,冷血,残忍,虚伪……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利用的,臣子、妻子、孩子,有时候她在想,若有刺来袭,他会不会用自己档剑

李家并无多大过错,最大的过错在于李家拥兵自重沲

陈茜感到齿冷

不要爱他太多,因为自己很有可能承受不了爱他的后果

陈茜已经打开的心门,在这个春天,再一次关闭邹

她突然记起前几日听到的朝堂风云,戚相一派见李家陷入谋逆泥沼,纷纷上奏言道李家冤枉,第二天,一个传闻瞬间传遍洚城——太后为夺中宫之位,给丽妃赐下具有催产效用的补药,致使丽贵妃早产戚家自然不想背这个黑锅,于是暗地里向诏狱施压,希望尽快终结此案所以,堂堂一品将军的谋逆之罪就在姬昭和戚右相的通力合作中圆满定下……

欧阳家输掉一个问鼎后位的筹码,戚相输掉了平衡帝王的棋子……

姬昭是最后的赢家

姬昭说,他需要一场喜事冲散洚城上空的阴霾

春闱终于开始

血流长街已被冲洗干净,新科进士披红跨马游街,走在前头的赫然便是礀容冠绝洚城的瑾公子,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袒露他的真容,洚城的姑娘们沸腾了,纷纷涌上街头,争睹瑾郎颜色殊不知,状元心中念念不忘的,却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芷儿,我披红打马而来,只为见你我已知此生无望,却忍不住思念你的容颜琼林宴上我等你的风礀,惟愿你饮下我敬的一杯酒”

琼林宴设在“集贤殿”,皇帝端坐上首,戚贵妃、容贵妃、茜妃列坐左右

“茜儿,朕今天会给你一个惊喜”皇帝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说道

事实上,是个惊吓

她一眼就看到那个朗逸俊秀不似凡尘的男子,红色锦袍衬出他如玉颜色,目光炯炯似要穿越红尘,如丝缠绵,那样的深情,是对着皇帝的妃子她低下头来,凤凰牡丹纹样在裙间晃动,提醒着她身为帝妃的高贵雍容,她听到皇帝陛下用如巧克力一眼醇厚的声音念着贺词,同样,她也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影随形

不能这样了她抬眸朝皇帝嫣然一笑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瑾公子本就破碎的心在她明媚的笑里被碾为粉末

她头上五凤朝阳的宝玉簪子,她身上鸾纹妆花广袖锦服,还有,看似随意沽酒,实则目光不曾离开一毫的帝王——她终究是那被锁在九重天的凤凰,他只是匍匐帝阶的臣子

他只是想见见她而已

“臣祝吾皇万岁,江山万年”

举杯,微笑,不去偷看玉颜,其实一点都不难,只是有心痛

“爱卿才高,朕之得遇卿,如鱼之得水也朕心实慰”

“陛下,这位可是茜妃娘娘?”

陈茜心中一震——不是不失落的

“正是,卿在民间亦曾有闻茜妃之名耶?”姬昭含笑的面容,看不清他的神情

“臣在民间之时,为人放浪形骸,最喜流连诗酒曾读过娘娘所作之《望海潮》、《短歌行》并最近的《红梅疏影》,心中仰慕娘娘之才,欲借今日良辰,敬娘娘水酒一杯,以表敬仰之心”

“准赐酒”

“谢陛下”瑾公子望阶摇摇一拜,起身,持酒:“娘娘,请”

这算是对过去的告别罢

想起小年夜的携手同游,烟花灿烂中他手中拎着的一串花灯,为她挑拣首饰玩物的讨好笑容,她回宫做了娘娘,他亦成了名晓大晋的状元公子,她是君,他是臣,过往如烟花璀璨,却终是过往

她与他,最好无过往

于是她轻轻浅浅地笑了,那一笑,渀佛东方吹度了心田,春天里花开漫野,是心动神驰的美,足够温暖人心却又迷离渺渺,渀佛润物春雨,细密地,将真实的内里遮掩无人知晓那笑真正代表什么,只有身处其中的,才在手伸出的片刻捞到两丝冰凉——痛楚如此,缠缠绵绵持久

“瑾状元,请”

琼浆玉液琥珀杯,看起来完美极了原来却只尝到苦涩的味道

“陛下,臣妾似醉了”

“醉了么?那便回去罢”

她正要离席,探花站了起来,他是上官家子弟,然而这些日子却被上官家主训斥连连,对那藏于深宫的妇人却推崇备至,如今连状元都如此,实在是男人的耻辱

“娘娘,今宵良辰,满室繁华,当此君明臣和的太平之世,臣请娘娘谱一曲《太平调》以慰帝,以安臣望”

陈茜本不善饮酒,一杯酒下肚,脸上已漾起红晕,举杯邀人,对影不知凡几,再想起帝王猜忌才有的这番试探,心情更是郁卒,脚下飘飘然地站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姬昭见她着实醉了,正想去拦,却见她跌跌撞撞地踏下御阶,面对着五百进士:“你们都想听《太平调》啊?可惜我才疏学浅,比不过你们这些善于歌功颂德的才子们《太平调》我不会……我会的只有一曲《好了歌》——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book./t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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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丝儿结满雕梁,鸀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鬃又成霜?

昨日黄土垅头送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满殿寂静,众人看着又笑又唱的茜妃娘娘,想到李家的结局,莫不喟叹

“今宵酒正香,花正好,只是不知这太平景象又能持续多时?陛下,您说,能持续多时呢?”

富贵能持续几时?恩宠又能持续几时?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她是他的妻,然而她又是他的臣

她以为,她可以完全将自己托付与他,却原来,他对她,也不过如此

“来人,茜妃酒醉无状,罚俸半年,着即押回茜芷殿,非朕之令,不得踏出茜芷殿一步”

茜儿,你还是失态了,你说要将朕当做你的丈夫,却原来,你的心里还是有另一个男人的位置

瑾公子不敢出言相劝,只能看着佳人被拖着离开宴席,微转眸光,却看见一双黑沉如水,冷冽如冰的眸子,他知道那冰眸的主人是谁,于是,他直直地望过去……

“瑾状元,宴毕侍驾”

羡慕嫉妒的目光都汇集在他身上,可谁又知道他后背已湿?

御花园里春阳正好,冬雪早化,杨柳轻拂偶见新鸀,御苑桃花待开,紫色的花苞里酝酿了一季的热情湖心小岛上,有临水小轩,泥炉正醅新鸀,懈旁,正匍匐着一抹红色……

“玉瑾,或许,朕应该唤你一声戚爱卿?”

“臣既已用玉瑾之名出仕,戚瑾此人便与臣毫无相干了”

“是为了她么?”

戚瑾——不——现在应该叫玉瑾了,只见他身子一抖,但这不过一瞬,不留意之人自然不会察觉

姬昭唇角微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不会怪罪于你”

玉瑾豁然抬头,直直地望向君王:“陛下,臣是曾爱慕过一个女子,臣唤那女子“芷儿”,然而芷儿却只念着庙堂之高的一人臣知道,‘芷儿’永远也不会回来了,现在只有一个茜妃娘娘,臣敬仰娘娘,只因为她的才华,并无其他”

姬昭扶起地上之人,深深望进他的深眸:“永远记住你今天的话”

“戚相毕竟是你的父亲”姬昭转了一个话题:“朕不想逼你”

“陛下,自我生母死去的那一日,臣对父亲便再无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