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火骄阳炙烤大地，柳树叶子的边角都卷了起来，似乎想努力隐藏一部分叶面，好让水分不要蒸发的太快。火炉似的天地间，难得吹过的微风却挟裹着滚烫的空气，让人呼吸困难。秋老虎的威力果然不是盖的。

杜小每走在微微泛着白色太阳光的水泥路上，一个劲的在心里诅咒这该死的学校。搞什么嘛，好好的选在这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开学，再迟个把礼拜也死不了人，反正都只是成教院的学生，早点迟点还不就是那么回事。

可抱怨归抱怨，名还是要报的。可见鬼的是，走了老远的路，也没看到报名的地方。不是说一进校门就是吗？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快十一点钟的地方。杜小每抬手抹了下额头，上午报名的时间快要结束了，但下午的时间也早已经安排好了。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前面是个袖珍的小湖，湖水清澈，周围一圈高大的树林，燥热的空气到了这里似乎也平缓下来。有两个身穿绿色“校园清洁”字样坎肩的工友正坐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面下棋，炽热的阳光下，坐在树荫里享受穿过湖水的习习微风，倒真是不错的选择。

“请问下，成教院报名怎么走？”杜小每走到跟前，轻声问道。

“将军！这回你没戏唱了吧！哈哈！”一个听上去不算太老的声音得意洋洋的说，然后回头问小每：“你要去哪儿？”

这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非常年轻，下颌上只有隐隐的青色，最多只有二十出头吧。杜小每暗自想到，却忘了她自己也刚才过完二十一岁的生日。

“喂，你到底要去哪？”

杜小每这才省悟自己盯着别人看是件很不礼貌的事，匆匆回答：“我要去成教院报名的地方。”一面还在心里诧异，年纪轻轻当个保洁，可真没出息呀！

“哦，”年轻的保洁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杜小每注意到那是一块老式手表，用的年头应该不短，金属表带已经微微发黄，“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带你过去吧。”

跟他下棋的是个符合杜小每心目中保洁概念的五十多岁的大叔，两人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小每往报名处走去。

杜小每跟着他绕过教学楼，然后保洁指着前方说：“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在第四食堂门口就是报名的地方，前面有个很大的横幅，写着‘欢迎新同学’的就是。我还要去教室拿点东西，就不陪你过去了。”

“谢谢谢谢……”

杜小每一边道谢，一边心想他去教室拿什么东西？听这个口气倒不像是保洁，更像是学生，然后就看他潇洒的挥挥手，转身走了，坎肩上“校园清洁”四个绿底白字在临近中午的阳光下分外醒目。

杜小每办好入学手续，终于长舒一口气。眼看着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扑洒在空地上，路面似乎都要冒起青烟，不禁认真考虑起刚才那个辅导老师的建议——是不是先到成教院里晃一圈，然后到食堂体验一下大学的伙食，把午餐解决了再做打算？

自从1995年颁布的《教育法》规定国家实行成人教育制度之后，各种各样的成人教育机构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中南大学成教院算是其中相当正规的，而且依靠中南大学的教育资源，实力、口碑都不错。

杜小每在位于中南大学西北角的成教院里逛了一圈，深深感叹中南大学的财大气粗。成教院占了校园里老大一块地方，环境优美又闹中取静，不禁让人感慨教育产业果然是大有可为的一项朝阳产业。

快到教学区的时候，前面突兀的传来一阵吵闹声。杜小每微感诧异，成教院好歹也是大学的一部分，怎么会跟菜市场一样？一面心里想着，一面快步走到前面想一看究竟。

赵林无奈的看着眼前吵成一团的两个人，嘴角一抹苦笑若隐若现。可是眼看小张被那个蛮不讲理的人逼得步步后退，一股不平之气却陡然升起。

那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只是他的手几乎快要戳到小张的鼻子上了，口中还在喋喋不休：“这里是什么地方？嗯……是大学！怎么能让你这样的人进来！满身的铜臭，不怕污染了校园的风气吗?”

赵林实在忍无可忍，一个箭步跳到小张身前，冲男青年轻轻挥了挥，好像要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淡淡的说道：“那你是哪根葱？又是什么人让你进来的？”

男青年一愣，先前没注意，突然看到赵林出现，他吓了一跳。加上赵林挥手的姿势实在太过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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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赵林以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的刻薄话，脑子里转了几转才明白其中的意思，顿时大怒。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反击，嘴唇上下翕动，样子相当狼狈。

杜小每看到这个保洁脱下保洁的坎肩之后看上去顺眼多了。但“那根葱”她却是认得的，不但认得，还很讨厌，所以她越发觉得赵林赶苍蝇的动作尤其的帅。

那根葱却没有看到刻意隐藏在人群后面的杜小每，反应过来之后，气势汹汹却又色厉内荏的冲赵林喊：“你又是谁？谁他妈的裤裆没夹紧，把你给漏出来了？！”

赵林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看了看身后的小张，怒色一现即隐，平静的说：“我叫赵林，是中南大学成人教育学院97级的学生。请你注意你的言语，不要弄脏了校园这个干净的地方！”

最后一句话赵林陡然加重了语气，然后也不看“那根葱”一阵白一阵红的脸色，转头问：“小张，这是怎么回事？”

小张跟赵林差不多年纪，但是却一脸的羞怯与稚嫩，嗫嚅着说：“这不是开学了么，我进了点辅导书，想问问有没有人要……结果被这个人拦住骂了一顿……”

“你是辅导员还是老师？”赵林上前一步，眼睛盯着“那根葱”问道。

然后也不理他是否回答，又跟旁边陆陆续续围拢过来的学生们说道：“各位同学，小张和我是同学，家庭比较困难，跟院里申请了勤工俭学，从正规的出版社进了些教学辅导书，出售给有需要的同学，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有些人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给我拿两本辅导书……”

不知在谁的带动下，围观的人纷纷买起了小张的书，你一本我一本，很快小张的箱子就见底了。赵林一边帮小张收钱找零，一边没口子的道谢。“那根葱”看看形式不对，一早偷偷溜走了。

“剩下的我全包了。”

买书的，看热闹的都渐渐散去了，赵林正准备帮小张收拾残局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哦，怎么是你？”赵林一抬头，发现要买书的女生正是自己带路的那个。

“怎么不能是我啊？”杜小每展颜一笑，“我正犯愁到哪去买辅导书呢。？

“那敢情好啊，”赵林乐呵呵的拍拍小张的肩膀，“还不快谢谢这位慷慨的同学。”

小张看到俏生生站在眼前的杜小每，不知不觉的两朵红云爬上脸庞，感激的说：“谢……谢谢……大姐……”

杜小每苦笑一声，心说我们不一定谁大呢，这人怎么这么害羞啊。

“走，”赵林让小张帮杜小每拎着厚厚一摞书，“既然相遇，就是缘分，我请你们吃饭去。”

坐在办公桌后面，杜小每还在回味中午那顿饭。

刚认识就请吃饭，杜小每很不习惯，但是好奇心驱使她跟着两人出了校门。

赵林把她和小张带到一个外面看上去还算整洁的小饭馆，点了番茄炒蛋，青椒土豆丝，宫保鸡丁，还有榨菜肉丝汤。菜很简单，估计也很便宜，头顶一架嗡嗡作响的吊扇在闷热的空气中扇出了一点凉意。

杜小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吃过饭，不过即使有也没什么印象了，但这顿饭让她记忆异常深刻。这两个人也太能吃了！

老板跟赵林似乎认识，聊的很开心，最后搬了个电饭锅到他们桌子上。杜小每还在奇怪，难道偌大的饭馆连个电饭锅都放不下了吗？赵林帮杜小每拿了瓶冰可乐过来，看到她疑惑的眼神，主动解释说：“我在这家饭馆打过一段时间的工，跟老板认识，知道我们饭量大，才把电饭锅端过来的。”

杜小每“哦”了一声，没好意思说就你们俩这小样，能就着锅吃饭？不怕撑着？

可是杜小每马上就会意识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杜小每的可乐刚喝了三分之一，电饭锅里的饭已经下去一大半，看的出来，赵林和小张还是因为有她这个客人在，特意收敛了一些。而且为了照顾她，菜都吃的很少，很秀气。

和小张的羞涩不同，赵林颇为健谈。天南海北聊了一通之后，杜小每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赵林：“我看你好像年龄也不算大，应该我们都差不多吧，但你做过很多工作？”

赵林还没说话，一直扮演闷葫芦的小张倒抢着开口了：“我这个卖辅导书的活还是赵哥以前做的，后来看我也想做，就让给我做了……”

“你在饭馆打工时主要做什么？”杜小每问。

“端盘子，打扫卫生，洗菜切菜，啥活都干。”赵林说。

“拉倒吧你，”胖乎乎的老板一口东北味普通话，这时候正好凑在边上，忍不住插话了，边说边笑，“你是啥活都干，可咱们就是不敢让你给客人布置桌子。”

说着冲杜小每眨巴眨巴眼，笑着问：“你知道为啥？”

杜小每凑趣说：“为啥啊？”

“他傻呗！”老板哈哈一乐，这时候赵林急了，拉着老板直嚷嚷：“不是说好不提那事了么，怎么你又说起来！”

“这小子第一天来，也不知道他会啥，我就让他帮忙布置布置桌子，给客人点点菜啥的，没想到，”老板自个笑了起来，乐不可支的样子，喘了一会才接着说：“他倒好！给人布置个桌子，倒把调羹放到烟灰缸里了！那客人还问他，小伙子你把勺子给搁烟缸里，那我碗里摆啥呢？”

杜小每和小张一起笑了起来，赵林一脸无奈，说：“你这死胖子，这么点破事，你至少说了八百回了，你烦不烦啊？”

“没有啊，我觉得老板说的挺好的，那个客人也挺有意思——我碗里摆啥呢？问的多有道理啊……”杜小每说着又没心没肺的笑起来，她终于理解为啥胖老板一说起这个就先笑弯了腰。

胖老板忙别的去了，大伙也笑的告一段落，杜小每又接着问赵林：“在饭馆打杂，卖辅导书，做校园保洁，你还干过什么工作？”

“那杂七杂八的可多了，但主要就是你说的这三份工。在饭馆干了小半年，卖书就两三个月的事，之后就一直干保洁，到现在有大半年了。毕竟在学校里面，上课什么的也方便点。”赵林落落大方的一五一十道来，并没有不务正业的窘迫。

“说心里话，我挺佩服你们的。”杜小每看着赵林和小张说。

“没什么好佩服的，求生而已。”赵林笑笑，那笑容很平静。

杜小每摇摇手中的玻璃杯，根根站立的茶叶如同得到了指令的精灵，欢快的舞蹈起来。桌上的电话响起来，她收拾起漫无目的的思绪，该干活了。

“我是杜小每……哦，那你把下午应聘人员的资料送进来，我先过目一下。”

从人事部过来的是个已经微微发福的中年人，他跟杜小每点点头说道：“杜总，这是经过我们人事部筛选的面试人员名单……”

“杨叔，”杜小每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你可千万别喊我杜总，你是长辈。刚才不是小李打电话的么，怎么让您亲自跑来了。”

杨叔笑着将资料递给杜小每，摆摆手说：“那是在外面，在公司就要按公司的规矩来。你现在可是老板特别任命的总经理助理，我这个人事部经理当然要喊你杜总。”

杨天成接过杜小每泡的茶，指了指放在她面前的那一沓应聘资料说：“这些都是不错的人才，既然董事长指定这次招聘由你全权负责，那我少不得还要罗嗦几句。”

他泯了口茶接着说道：“虽然公司规定这次招聘的中层储备干部必须要正规全日制大专院校的应届毕业生，但我觉得特殊情况应该特殊对待，比如这个小伙子……”

杜小每微笑的看着杨天成从应聘资料中抽出一份画着大大的红色五角星的材料递过来。大概看出了杜小每脸上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漫不经心，杨天成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这个小伙子虽然只是自考的大专文凭，但是在人事部的两次面试和笔试中却是表现最为优异的应聘者之一，我想不能因为他的文凭不是全日制的就不给他一次机会……”

杨天成的话如同流水一般在杜小每的耳边滑过，但她的眼神却定格在应聘表格的姓名那一栏，那里端端正正的填着两个字：赵林，棱角分明的他在照片上冲她无声的微笑。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已经拿了一个大专文凭了，不简单啊，打这么多工不说，连文凭都是双份的！

“咳咳……”

刻意的咳嗽声将神游的杜小每拉回了现实世界，她用无比诚挚的神态对杨叔说：“您说的太对了，公司不能因为一张文凭就拒绝优秀人才的加入，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见。老板那里我会去汇报的，但关于这个人，有些事情还需要您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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