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拎着两兜水果走进市商贸局机关宿舍的大门,径直往李庆家住的那栋楼走去。

开门的是李庆的妈妈胡菲娥,赵林礼貌的打招呼道:“阿姨好!我是李庆的同学,他在家吗?”

胡菲娥对赵林点点头,冲里面喊了声:“李庆,你同学找你。”

“来了来了!”李庆出来,看到赵林站在玄关,兴奋的往赵林肩膀上捶了一拳,“是你小子啊!傻站在这干嘛?赶紧进来啊!”

赵林看看客厅里锃亮的地板,再看看自己脚上的旧皮鞋,想想自己的臭脚,再想想刚才胡菲娥脸上的表情,摇了摇头说:“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好啊。”李庆旋风一样换了拖鞋,拿起外套跟赵林出门了。

“李庆上哪去了?”李海寿刚才在房间里,出来时正好看到儿子出门,便问妻子。

“你那宝贝儿子,让他好好学习,少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就是不听。还能上哪去?跟他以前的同学出去玩了呗。”胡菲娥一脸的晦气。

“噢,刚才门铃响是李庆的同学来了,”李海寿说,“你怎么也不请人家进来坐啊?”

“请什么请,我记得那个小孩姓赵,好像是庆庆的中学同学,没考上大学不说,家里还穷的叮当响。”说着胡菲娥拿起赵林拎来的两袋水果,“你看看,一看就是不知道从哪个地摊上淘来的便宜货,哪个敢吃啊?”

“这样子啊,”李海寿沉吟了下说道:“那明天拎到门口送给门卫么,也别浪费了。”

赵林大概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那两兜水果的离奇遭遇,他正跟李庆在大街上闲逛。

“钟致远什么时候跟你联系的?他哪天回来啊?”他问李庆。

“前几天他打电话到我家,正好我在家,就聊了一会。他说是明天晚上的火车回来,大概后天早晨八点多到吧。”李庆说。

“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大学里的生活有意思吗?”

“嗳,你小子这话说的,你不也在上大学么,干嘛还来问我。”

“你找揍是吧?我那是成人教育学院,还是函授的,一个学期只要上十几天课就行了,哪能体验到大学生活?”赵林说道。他想我倒是有大学保洁的心得,但能跟谁说呢?不期然间,他又想起杜小每,好像跟她第一次见面,就穿着校园保洁的服装吧。

“喂,喂……”李庆推了赵林一把,“你小子一脸**,发什么骚呢?快快从实招来!”

“啊,谁**呢!我看你**还差不多!”赵林反击道,“大学据说是爱情多发地,我们中南大学还有个著名的快活林,林子里百年老树遮天蔽日,据说一到晚上影影绰绰的全是一对对的野鸳鸯。想来你们科技大学也差不到哪里去。”

“唉,别提了,科技大学里全是书呆子,无论男女。你没听那句顺口溜吗,学在科大,爱在中大,死在医大,葬在农大,可见科技大学无美女,只好努力学习了。”李庆皱着眉说,好像科技大学没有美女的事实让他伤透了心。

“上回听你说你父母给你安排好了目标,叫什么……佳来着,不是让你去追她吗?你这可是奉旨泡妞,没有后顾之忧啊。”赵林打趣道。

“别提了吧,”李庆一脸懊恼,“我爸妈就是一对势利眼!那个叫王佳的女孩是他们单位领导的女儿,也在科技大学,和我同届不同系。他们还故意找了个机会让我们认识,想想人家脸上的表情,我当时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也别妄自菲薄,”赵林安慰的拍拍李庆的肩膀,回忆了下李庆妈妈的风格,不禁不寒而栗,庆幸自己没有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其实你条件也不错啦,科技大学的高材生,父母又都是正儿八经的干部。”

“你就别寒碜我了行不行?还干部呢,我老爸就是一个万年小科员,我妈就更别提了,费了老大劲,不知送了多少礼,才混进我爸他们单位做做后勤,连个正式编制都没有。”

赵林一时无语,沉默了一会问李庆:“后天你去接钟致远吗?”

李庆说:“我要上课,去不了,你要去接他的话,一起到我们学校来,我请你们吃饭。”

清晨的阳光有些萧瑟的味道,不过对那些急匆匆穿过马路,一手拿着早点一手拎着公文包,赶着去各种各样办公场所拿些无聊事情消磨人生的所谓都市上班族而言,清晨的阳光是热烈还是萧瑟,实在是件无关痛痒的屁事。

赵林站在火车站的广场上大发感慨。托钟致远的福,为了接他,赵林难得的休了一天假,看着身边蚂蚁一般忙忙碌碌来往穿梭的人群车流,再想到平日自己和他们差不多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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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而疲惫的人生,忍不住有一丝黯然袭上心头。

这对于自控力极强的赵林来说,是异常罕见的情形。作为母亲唯一的依靠,十六岁以后他就以男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更不允许自己产生任何消极的情绪。大约因为钟致远要回来了,受到他气场的影响,自己才会有些失态吧。赵林心想。也只有他,才能人未到,仅凭气场就能影响到赵林石头一般坚硬的神经。

钟致远,这个以奔放不羁和离经叛道著称的传奇人物和李庆一样,是赵林的中学同学。同学六年,赵林的耳边飘过无数关于他的传说,很多传说离奇到身为他好朋友的赵林都忍不住要向他本人求证。

流传最广的一个,是说高考时钟致远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全国范围内都赫赫有名的一所重点大学,然后当着班主任的面,将那张重若千钧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撕了个粉碎。

更拽的是,撕完之后他淡淡的说,我钟致远考大学,只是为了告诉某些人,这世界上有很多比上大学更值得做的事情,而且现在大学培养垃圾的数量远远超过精英,我羞于与垃圾为伍。

这件事是赵林为数不多的找他求证的传奇,虽然他笑而不语,但以赵林对他的了解,恐怕他真的能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钟致远。

这个城市的新火车站修在城北,1993年通车运营,但可笑的是,这个新站仅比1948年就开通的老火车站向北挪了不到两公里,而城市如同一头胃口超好的怪兽一般,持续不断的吞噬着周边的土地。

随着这头怪兽一往无前坚持不懈的扩张,新火车站一带便毫无悬念的成为了交通线路上最大的一处肠梗阻。更加讽刺的是,拥堵的车流往往从新火车站一直排到老火车站,仿佛一幅流动的风景画,默默描述城市艰难的变迁。

就在赵林望着逶迤盘旋一望无际的堵车队伍,暗自挠头如何解决马上接到钟致远之后的交通问题时,一只温暖的大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林子!”

钟致远身高178公分,五官清秀俊逸,腰细腿长,身材匀称,一头坚硬的短发在清晨的阳光中熠熠生辉。他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巨大背包,却丝毫不显得吃力,反而很轻松的样子。一条旧牛仔裤已经浆洗的微微发白,裤脚显出磨损过度的线茬。

他的脸上有淡淡的微笑,左边脸颊颧骨上有一条已经痊愈的伤疤,长约2公分左右,不但没有损害他的英俊,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异常硬朗的男性气息。

看着他,赵林叹了口气,喃喃说道:“不用每次都把自己打扮成少女杀手吧?”然后狠狠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再在他的肩膀上擂了一拳,说:“你小子太过分了,上次回来居然没见面就溜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赵林收回手,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说:“你结实了,打的我的手生疼!”

钟致远大笑着说道:“你当我在外面风吹日晒的罪是白受的,一年多没见,你倒是老样子。你妈的病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不过养了大半年,比以前有些起色,心绞痛不会频繁发作了。”

钟致远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袋子,递给赵林:“这是四川江县的丹参,对你妈妈的病应该会有些帮助。”

“这……”赵林迟疑着没有接过包裹,“你一直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又没什么收入,我怎么好收你的东西……”

钟致远一阵爽朗的大笑,一把将包裹塞在赵林的怀里,说:“大家兄弟,你跟我这么见外干嘛!”

看赵林还有些犹豫,钟致远拍着他肩膀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在一年前我就已经开始靠打工挣钱,不再要我老爸寄钱了。这包药也是我用自己的收入买的。”

赵林大大松了口气,说:“既然这样那我就收下了,我妈还让你到家来吃饭呢,到时她肯定要骂你乱花钱。”

“骂骂也好,我都好久没见到你妈了,还怪想她老人家的。”钟致远说。

说话间赵林打了个的士,两人一起到了钟致远家。

钟致远家在城市的南边,而火车站在城北,两人打车几乎横穿整个城市。一路上钟致远不停的问沿路新出现的一些建筑,最后到家后,他说:“看样子城市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啊,这样一个变化的大时代,我们想要找到真正的理想,似乎越来越难了。”

赵林沉默了一会说道:“对于你说的理想,其实我一直并不是太理解,到底什么才是理想呢?为了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你放弃了进入重点大学深造的机会,把你老父亲一个人丢下,值得吗?”

“值得吗?”钟致远又重复了一遍,抬起头,脸上全是坚毅的神色,“当然值得!”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赵林说道:“赵林,你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等赵林回答,钟致远又接着说:“你是不是还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赵林张口结舌,半晌才点点头。

“我母亲去世几个月后的某一天,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钟致远顿了一下,“既然早晚都有一死,人又为什么要活着呢?”

“这个问题折磨了我很久很久,好像一口泥潭,深不见底,一旦陷入,再难解脱。我找了很多哲学方面的书来看,都没有结果,倒是周国平的一篇文章让我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那篇文章有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大意是说思考死,是一种有意义的徒劳,这种思考就相当于你勘察了一遍人生的边界,会让你更有意义的活着。”

“我想了很久,终于得出一个答案,那就是人虽然总有一死,但生命的意义在于过程。活着就是活着,虽然没有明确的理由,但既然活着,就要好好活着,按自己的意愿活着,达成自己的目标。这种意愿和目标,我称为理想。”

钟致远在椅子上坐不住,兴奋的走来走去,两眼冒光。

“理想,理想……”赵林喃喃念了两遍,“这个词很久没听到过了,要说目标,我倒是有,就是让老娘能过上好日子。”

“对,这就是你的目标,你的理想,”钟致远叫喊起来,“可是还不够,你妈过上好日子以后呢?达成这个目标之后你做什么?想过吗?”

赵林有些惭愧的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想这么远的事情。”

“应该想,应该好好想一想,”钟致远双眼发光,手臂用力的挥动着,那形象仿佛一个狂放的殉道者,“人和动物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人会思考,会寻求生存的意义,就像那个古希腊哲学家说的一样,他们活着是为了吃饭,而我吃饭是为了活着!”

“人不应该为活着而活着,不应该受生物性本能驱动而活着,而应该有更远大的理想,有可以为之献身的理想!”

赵林看着陷入理想主义狂热的钟致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很明显,这个好朋友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可是他却不能批评钟致远说的不对——恰恰相反,年轻人的热血就应该为了理想沸腾——而不是象他一样,整日为了生存而奔命。

只是,眼前的钟致远却让赵林在欣赏之余有些不好的感觉,迅猛燃烧的生命之火绚烂至极,但绚烂之后呢?生命会陷入一片阴冷寂灭的死地吗?

“你找到你的理想了吗?”赵林问道。

钟致远一时没有答话,坐下来坚定而缓慢的说:“还没有,可是我坚信,只要寻找,必有回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可是……”赵林斟酌着话语,想着如何表达才既能说清楚自己的意思,又不至于让钟致远误会。

“别可是啦!”钟致远亲昵的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你要说什么我很明白。你是想说我不能放弃自己的责任,要好好让我老爸颐养天年对不对?”

看着赵林不住的点头,钟致远不禁笑了,“你小子一直是我所认识的人里最有孝心的一个,最有责任心的一个,你放心吧!我老爸他现在吃嘛嘛香身体倍棒,还挺有事业心的,都离退休不远的人了,自称在单位里还是业务骨干呢。”

“但是人总会老的。”赵林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多病的母亲。

“对,所以我只给自己五年时间,如果再过两年我还没找到自己的理想,我会回到这座城市,回到老爸身边,和兄弟们一起,好好经营我的小日子。”钟致远的眼睛里多了些淡淡的迷惘,很明显那样的日子绝不是他想要的。

但消极的情绪很快消失,他又振作起来,还跟赵林开玩笑,“我的能力你是知道的,我如果正儿八经想要赚钱,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不过别担心,我会带着你一起奔小康的。”

赵林却没把这话当玩笑,他一本正经的点点头。确实,在他心目中,钟致远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看他点头,钟致远不禁苦笑连连,这赵林啊什么都好,就是永远一副木头木脑的正经模样让人受不了。

“好了,说说你这两年的经历吧——都去过哪些地方,干过什么事情,我都快好奇死了。”赵林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兴奋的神情,哪个少年没有想过单人一骑踏遍祖国大好河山的诗意岁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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