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李海寿家的晚餐也刚刚结束不久。在李庆的极力要求下,夏飞燕满心不情愿的带着满身的肥肉挪下楼,跟他散步去了。

“老李,你说说,哪家会有这样的儿媳妇?吃过饭连碗筷都不收拾,还要我们老人给她作牛作马!”胡菲娥一边打扫战场,一边跟李海寿抱怨。

李海寿没吭声。自从夏飞燕和李庆订婚之后,在他的极力鼓动和怂恿之下,李庆把夏飞燕接到家里来住,以更好的利用夏家这份人脉关系。反正小两口虽然只是订婚,但已经领过结婚证,完全符合法律规定。至于别人会怎么看,则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聋啦?!”没有得到回应的胡菲娥有些恼羞成怒,忍不住吼道。

“你瞎吵吵啥?不怕别人听见?!头发长见识短!”李海寿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他现在也算是一级领导干部,要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

自从出面做伪证指控王卫国之后,李海寿的心里其实一直七上八下,睡觉都不踏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住亲家的大腿,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尽可能快的把自己卖身投靠的耻辱转化成实实在在的好处。这也是他让儿子把准儿媳接回家里的最大动机。

不过自从最近那些关于王卫国的传闻甚嚣尘上,甚至连罪名和刑期都传得有鼻子有眼之后,他的心里倒是安定了很多,也更加卖力的讨好即将扶正的亲家夏中天。他也更加有底气批评自己这个没见识的老婆,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夏飞燕即使有千般不是,冲人家老子的面子,也只能当做看不见。

胡菲娥明显没有被“享受副科级待遇”的办公室副主任那点可怜的官威吓住,依然在喋喋不休的延续婆婆对儿媳妇的不满:“我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夏飞燕肥成那样,你也同意小庆往家娶!要是单单胖就算了,偏偏还好吃懒做!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她以为自己是西太后啊?!我可算知道她那身膘是哪来的了……”

“够了!”

李海寿愤怒的将一只碗在地上摔得粉碎,铁青的脸上满是怒气,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三分。

他恐怖的形象很有杀伤力,震慑住了碎嘴的胡菲娥。不过这样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如果他老婆的那些话传到夏飞燕的耳朵里,再以某些渠道被夏中天知道,那么他在退休前解决正科级甚至更高一点级别的梦想,还有李庆那如花似锦的前途,可能就要受到影响,甚至戛然而止。

思考一番之后,他决定好好跟她谈一谈,以免因为她的鼠目寸光导致不可挽回的局面。虽然有些话他已经跟她反复讲过很多次,但看来效果不太明显。他决定透露一些更加具有爆炸性的消息,以引起她的足够重视。

“你只知道夏中天是副局长,马上要磨正。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能这么容易的扳倒王卫国?现在都在传王卫国就要判刑了,你知道这个传闻如果是真的,那么夏中天到底有多大的能量?还有,你只知道他有一个堂姐在市人大工作,比他级别还高,那他们家其他的亲戚呢?有没有更高级别的存在?”

胡菲娥倒吸了一口凉气,李海寿说的这些已经超出了她想象的范围。作为商贸局一个不在编的后勤人员,她本质上还是一个家庭妇女,平时能听到点领导家里鸡毛蒜皮的琐事就算是了不起的成就,哪能知道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面,竟然有着能把人瞬间吞没的惊涛骇浪。

“那……老李你的意思……”

“在小夏面前一定要注意分寸,哪怕你心里再不满。没事好好想想我和儿子的前途,那才是我们家荣华富贵的保证!”

李庆完全不知道父母在家里的这场沟通,他现在头疼的是如何说服夏飞燕多散一会儿步。虽然对他而言,两个人的关系里没有任何爱情的成分,但他确实很了解眼前这个胖的让人伤心的女人。和所有的胖子一样,她一旦回家,一定会坐在电视机前面,不停的吃东西。虽然晚餐的时候,她一个人吃的几乎赶上他们三个人的食量。

其实这也不算大问题,身体是她自己的,他也不太在乎她如何去败坏。可问题是,他受不了他妈犀利的眼神。一旦夏飞燕抱着零食桶坐在电视机前,他妈就会不停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让他坐立难安。

“不行了,我累死了!我要回家!”夏飞燕说到做到,毫不犹豫的回头,边艰难的挪动身子边嘀咕道:“哇,今天走了这么远的路,难怪我这么累,回家我要多吃两包薯片。”

李庆已经放弃了努力,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听到夏飞燕的嘀咕,他回头看了看刚才走了不到三百米的路,不禁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曾经明媚的英俊脸庞上,满满的都是无可言说的忧伤。

让他意外的是,回家之后,他妈的态度特别友善,不仅没有用刀子一样的眼神问候他,反而端茶倒水,让他受宠若惊。他爸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让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个夜晚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相对吃而言,睡也是胖人极重要的一项活动。还没到十点,夏飞燕就嚷嚷着困了要睡觉。在这方面,李家一家子都要迁就这个才娶回家的贵女。

胡菲娥躺在卧室的**看电视,李海寿戴着眼镜靠在床头看杂志。两口子的表情都不太正常。李海寿稍好一些,勉强还能拿着杂志,就不知道能看进去多少。胡菲娥则烦躁不安,飞快的用手里的遥控器换台,每个台看不到几秒钟,甚至连在放什么节目都看不清就换成下一个。

“老李,我实在受不了了!你去说说吧!”胡菲娥满脸绯红的说道。

李海寿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个老公公去说?合适吗?要说也是你们老娘们的事。”

“好,去就去!”胡菲娥恶狠狠的下了决心,翻身下床的时候,李海寿拉住了她,“我看还是算了吧,这种小事,说了也没多大意思,万一再惹得她不高兴……”

胡菲娥想起丈夫洗碗时说的那些话,不禁也有些迟疑,最后把电视的音量调到最大,一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哀叹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哇……”

从隔壁他们儿子的房间里,不断传来夏飞燕如泣如怨的叫*床声,一声接着一声,极其悠长,充分显示了她那充沛的肺活量。

正在夏飞燕身上不停蠕动的李庆突然停了下来,犹犹豫豫的说道:“飞燕,你小点声吧,我爸妈还没睡呢。”

夏飞燕不满的拍了下他的大腿,示意他继续动作,不屑的说道:“那是他们没本事,买个大点的房子不就行了?你好好干,回头我跟我爸说声,让他尽快给我们分套房子……”

得到指示且有了目标的李庆顿时来了兴致,好好“干”了起来。伴随着“啪啪”的声音,杀猪一样的嚎叫又开始响彻夜空……

命运并不总是不公平的。有时候它关上了门,确实也会打开一扇窗。只是这扇窗户通向天堂还是地狱,就不好说了。

杜小每并不是一个相信命运的人。至少在半年前,她对于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一向嗤之以鼻。她认为把自己的未来和幸福,去交给一些超出人类理解的奇怪存在,是没有自信和能力的体现。

可是,半年来非人的思念和折磨,还有匪夷所思的遭遇,让她渐渐改变了想法。如果命运视她为不肯屈服的敌人,她愿意用所有的东西换取对方的谅解,并立即抛弃那些无谓的想法,彻底臣服在命运的脚下。

命运这样高傲的东西,怎么会接受迟来的屈服。只是幸好,高高在上的存在,偶尔也会发发善心。

去掉那些与她本人关系不大的光环,杜小每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她唯一的执念在于始终想要拥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无关身份无关财富的爱情。她的执念太深,以致于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她到底要的是某一个符合爱情条件的男人,还是这份爱情本身。

于是命运在将赵林踢出她的生活之后,又将周威赐给了她。

她花费了超出想象的时间和努力,才说服自己接受周威,而不是冲到警察局告他**。虽然他确实**了她——不论他的深情告白有多么动听。

她再一次在人生面前茫然了。

当赵林在她的生活里消失,她爸又遇上那档子事之后,表哥是她生活里对她最好的男人,没有之一。她孤独的时候,他陪着她;她难过的时候,他哄着她;她任性的时候,他宠着她;甚至在她骂他的时候,他也从未离开过她。撇开血缘不论,其实他算是她最可靠的爱**选。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他和她不可能有正常的爱情和婚姻,即使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走到了一起,他和她也不会得到亲友的祝福。但是在内心的最深处,她其实也松了口气。等待一个完全失去音信的人,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情?没有身临其境,永远无法体会那样一种被抛弃的绝望。

或许这就是命吧。她经常在晨曦微拂的风里,这样淡淡的想着。

她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因为她不想把自己对命运的屈服和无可掩饰的羞耻暴露在别人的眼中。

但是周威不同。他是一个男人。他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于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对这个选择负起责任来。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他的父母。在一个平淡的早晨,在一顿普普通通的早餐之后,他喊住了急着上班的周谷。

“爸,我要和你说件事情。”

“有什么事不能路上说啊?赶快走吧,到公司还要开会。”

“这件事很重要……”周威被他老子拖着要出门,于是只好单刀直入,“我和小每在一起了。”

等充分理解了周威话里的含义,周谷顿时面色大变,“你小子想死啊?老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们是表兄妹!怎么能在一起?啊?!”

周威絮絮叨叨用了五分钟时间叙说他和杜小每之间情比金坚的事实,顺便批判了一下婚姻法的冷漠无情以及局限性。虽然他的话里无用的信息过多,但周谷还是很快抓住了这样一个重点:这对表兄妹不仅在意识层面想要在一起,在物质层面他们已经先走了一步。

周谷阴晴不定的脸色让周威很快闭上了嘴,这是他老子要发飙的先兆。足足想了有十几分钟时间,又用含义不明的眼神盯着周威看了好一会儿,周谷才慢吞吞的说道:“既然你小子这么不听话,那么就给我滚出这个家去!”

周威很听话的滚了。只要他老子不拆散他和杜小每,让他干什么都行。何况他只不过是滚到自己的那套房子里,又不用露宿街头。怕引起他老子的怒火,更怕他老子会改变主意,周威一整天都没去公司,也没出现在任何他老子可能出现的地方。

他不知道的是,晚上周谷特意让他妈多炒了两个菜,就着咸鸭蛋和油炸花生米咪起了小酒。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料定了汉家业鼎足三分……”

“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保定乾坤。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俺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

“哈哈哈……,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看着周谷摇头晃脑唱京戏唱得入神,钱丽华实在忍不住了,桌子一拍说道:“行了行了,老娘没心情听你在这唱戏。”

周谷睁开陶醉的双眼,诧异的说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发这么大脾气干嘛呀?”

钱丽华说道:“发脾气?发脾气还算轻的!我问你怎么想的呀?真的就让周威这么胡混?你们周家还想不想传宗接代了?”

周谷嘿嘿一笑,做了羽扇纶巾的姿势,翘起兰花指用念白的语调说道:“娘子放心吧,山人自有妙计……”

夫妻俩说了一会话,周谷一拍脑袋,跟钱丽华说:“去把我公文包拿来。”

周谷从包里拿出一沓钱,交到他老婆手里说:“这一万块钱明天你拿去给周威,他一个人在外面过日子用钱的地方肯定多。让他别亏待自己。”

想了想又说:“更不要亏待了小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