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字数:3243最新更新时间:2014-06-25 00:03:15.0]

在帝都凤落城正经受初雪之寒时,漠南刚刚迎来一年之中第二个雨季。

黑压压的乌云连天密布,磅礴大雨洗刷着渊国土地,激起的水花喧嚣着、跳跃着,却敌不过雷声怒吼,狂雨倾盆。

漠南的大漠与山脉过度处,两辆马车静静停靠在泥泞路边,不远处巨石之后另有草草支起的简陋草棚,草棚下三五个着装相同的男人正围着火堆闲聊,火堆上烤着的番薯散发出浓浓热气,飘香四溢。

烤番薯的味道实在太香,以至于马车内躺在长凳上的女子哼了一声,半梦半醒间揉揉肚子,一阵腹鸣胜似擂鼓。

这时候能捧着热乎乎的番薯大快朵颐该多好啊!最好再有一碟杜家老店的小菜,一坛醇香却不醉人的佳酿,赏着雨景哼着小曲儿,逍遥胜似神仙。

“病成这样还不忘了吃么?上辈子是不是饿死鬼投胎?”

熟悉的嘲讽语气似近似远,带着令人怀念的味道。言离忧缓缓睁开沉重眼皮,模糊视线里只看得见一片影影绰绰,然而她知道,眼前的人一定是他,那个让她朝思暮想,带着活下去的坚定信念走到今天的男人。

只有他,才会带来如此轻松而心安的感觉。

“老实躺着别乱动,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一整天了?”温热掌心压下,温柔却果断地将言离忧按回椅上。一阵搅水哗啦声响后,湿漉漉的棉布贴上言离忧额头,伴随着温墨情琐碎抱怨:“你是怎么想的?下这么大的雨,伞也不打就从山上跑下来,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

“不是为了赶时间么……”言离忧哑哑开口,本该安心闭上眼休息,却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不去看温墨情。

有二十多天没见到了吧?她是如何思念他的,他可知道?她所经历的那些艰险惊心动魄,她所遭受的磨难匪夷所思,当他不在时,她迫切地想要告诉他自己的遭遇;而当他就在身边时,她却丢失了那份急迫,只想他陪在身边,细细感受他独有的温度,气息。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依恋吧。

淡淡一声叹息后,视线里模糊面庞更近了些:“好好休息,雨停了我们再赶路。”

“药……”听到赶路二字,言离忧的神识陡然清明,猛地伸手抓住温墨情衣衫,两只尚看不清楚的眼焦急万分,“药呢?药在哪里?”

半晌沉默,小臂长的木盒被塞进言离忧怀里。好不容易捱到能够看清东西,言离忧急急忙忙将木盒打开,亲眼看见木盒里十株药草安然无恙方才舒口气。

鬼蟒株,整整十株雄株,这是她拼尽性命才求来的,是救回温墨疏的最后希望。

宝贝似地将木盒紧紧抱在怀中,言离忧忘了旁边还有个大醋坛站着,冷不防一个爆栗炸开在头顶。

“光顾着这些烂草根,你就不问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温墨情挑着眉梢,仍是惯常那副面对言离忧才有的懒散模样。

“自然是不放心追来的,就算你进不了妖山也一定会在外面等我,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出事。”言离忧拉住温墨情手掌,温暖在她掌内化开时,脸上的笑意也柔若晨光,“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活着回来。”

温墨情眉梢轻动,打量怪物似的看着言离忧,总觉得她好像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主动开放了?”

“拉个手而已,又没有非礼你。”言离忧听出温墨情话中揶揄意味,咬牙瞥了一眼。仔细收好药盒,言离忧忽然想到什么,急急抬头问道:“对了,楚公子呢?我下山时是奔着与他分别的地方去的,也不知怎么就失去意识了。”

扯起言离忧盖着的薄毯披在她身上,温墨情挤了挤,极其自然地坐到长椅上:“天下着雨,你冒雨在山上没命地跑,只是发热昏倒已经算是万幸,还想着那只狐狸做什么?不过这次可以暂时饶恕他,毕竟是他一步步把你背下山的,这会儿正在旁边马车里抱怨腰酸背痛。”

言离忧记得自己得到药草匆忙离开木居时的确正下着大雨,原想着可以熬到主峰下与楚辞汇合,没想到竟然因为发烧倒在山石不远处,当时眼看楚辞就在前面却无法动弹的痛苦感觉,又是平生一个首次。

才说了没几句话,车门外一阵轻响,打开门,公孙彦玉探头探脑偷偷打量,手中捧着烤番薯一脸喜意:“咦,言姑娘醒了吗?正好番薯烤透了,快趁热吃些。”

“多谢。”言离忧轻声道谢,接过经由温墨情手掌递来的番薯,那股香气愈发浓郁,饥饿之感也更加强烈了。

公孙彦玉很有眼力,见二人之间仍有许多话未说似的,送来番薯后又冒雨匆匆离开,言离忧一边吹着滚热的番薯一边好奇看向温墨情:“他不是楼阁主的人么?楼阁主派来帮你的?”

“浅寒跟我一起来的。他事忙,你回来后他便先走一步,留下公孙彦玉和几个机灵的手下一路护送我们回帝都。”夺过言离忧手中番薯用力掰开吹凉,温墨情终于正经几分,“这趟取药很辛苦吧?传言中能从妖山顺利得到灵药仙草的人少之又少,都得经历一番考验才行。”

言离忧坐着出了会儿神,最终还是将实情原原本本道来:“其实我并没有通过试炼,最后一关时失败了,这条命和这盒子药都是仗着别人施舍才保住的。那鬼蟒株我从未听过见过,根本不知道是雌雄双生同根,而最后的考验是要从有雌雄两株内选择一株服下,我运气不好,偏偏选中了有毒的雌株。”

“你又不是神仙,不可能通天晓地无所不知——等下,你中毒了?”难得温墨情后知后觉,还不等言离忧开口讽刺,长而有力的手指已经将她下颌攫住,“说明白,现在怎么样了?”

温墨情手劲儿极大,捏得言离忧下颌生疼。倒吸口气猛低下头,言离忧稍稍错开半寸一口咬在温墨情虎口上,娥眉斜飞:“没解毒我敢跑回来吗?凭你这臭脾气,还不放火把妖山烧个精光?”

“知道就好。”温墨情收回手,低头看着虎口一排浅浅牙印,皱着眉若有所思,“有人帮你?”

“嗯,算是机缘巧合,也多亏老怪冷面热心肠。最后一关试炼失败后老怪没有任我毒发而死,他让古河帮我解了毒又悉心照料。后来古河的徒弟丁三跟我做了个交易,只要我帮他往东川老家传句话,这十株鬼蟒株便算作报酬。”指尖抚过打磨光亮的木盒盖子,言离忧笑得柔和明亮,“我明白,这定是老怪的心意,如果他不点头应允的话,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拿到鬼蟒株的。”

隐者多脾性古怪,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举动都是正常,言离忧平安归来已让温墨情十分满足,对那些细节也就没有过多追究的打算。不过,言离忧叙述中提及的某个名字,还是让他不得不倍加注意。

“那个古河是个少年么?他也来自东川?”

“嗯,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白白净净的有些瘦弱,至于来自哪里我就不清楚了,他到妖山两年多,之前的记忆都不记得。怎么,你认识古河?”言离忧清楚温墨情为什么会对古河如此关注,回答时不禁带上几分好奇。

温墨情沉吟少顷,面上一丝惋惜掠过。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东川钟离家小公子就叫古河,少年聪颖、天资过人,一手双剑出神入化,师父曾动心将其收入君子楼中培养。只可惜三年前他因为受祖父一辈恩怨牵连身中奇毒,自那以后钟离老前辈和钟离古河便销声匿迹,再没有人见过。如果你说的那少年正是钟离家小公子倒不失为一件好消息,至少他还活着,没有被这无聊透顶的江湖害死。”

“假设古河就是钟离家的小公子,那丁三……莫非丁三就是钟离老前辈,因为舍不得孙子才隐姓埋名留在妖山中的?”古河身子瘦弱看起来的确像大病初愈之状,而他在雪冷峰不畏寒凉的表现可以看做是内功护体,完全符合钟离家小公子的猜测。言离忧倒吸口气,转眼又连连摇头:“不对,丁三虽然很照顾古河却要管他叫师父,世间哪有给自己孙子当徒弟的老人?”

温墨情耸耸肩:“没什么不对劲。当年钟离老前辈诨号‘野童子’,行事作风与稚童无异,古怪而又不循常理。若不是因为这种性格得罪了人,也不会让钟离家独苗遭受牵连。这些江湖上的事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喜欢也好、厌烦也好,就当故事听吧。”

江湖,听起来遥远而又神秘的名词。不知为什么,言离忧对这个词隐隐有丝期待,不仅仅因为讨厌前朝后宫的权势之争,也因为温墨情属于江湖中人。

与温墨情相关的事情,她都有着极大的探索兴趣。

突然安静下来的言离忧轻靠温墨情肩头,马车外簌簌雨声未歇,车内却有温黁暧昧的气息无声流淌。言离忧说不清自己是倦了还是困了,总感觉闭上眼依偎在温暖怀里特别舒服,一点都不愿再挪动;倘若这时温墨情舒展手臂将她圈紧,又或者低下头温柔摩挲,她大概是不会躲闪的。

不过,温墨情似乎没那个心思,漫无焦点的目光与沉闷语气都在说明,此时他心中欢喜根本压不过忧虑。

“离忧,安静听我说,不要心急——楚辞手下传来消息,北边流匪作乱,皇上下旨派二皇子挂帅赶赴戍边军营,两日前已经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