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温敬元久病不治,于深夜驾崩,太子将在服丧后择日登基。

消息闭塞的帝都凤落城内,这条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开,朝廷的告示还没有全部贴满时,所有百姓就都知道朝廷又要易主的事了。

是时温墨情就在帝都,虽不惊讶于温敬元已死的事实,却多少对连嵩的大胆感到意外——监国储君毕竟与太子不同,需要经过皇帝册封才能正式登太子位,然而一直以来在没有温敬元扶正的情况下,朝廷传出的各种诏书口谕都直接称温墨峥为太子,显然是乱了朝纲的举动,而太子登基也同样出人意料。

或者说,带着危险警告。

“太子许是要出事了,再不尽快决定,又一条性命将要枉死。”偌大内堂中,温墨情负手而立,眉目冷肃。

两侧椅中对坐的几位重臣低头一阵议论,半晌后带着惶惶表情仰头望向温墨情:“我们也知道奸臣当道、太子被挟制利用,可是禁军的统调权都需皇上做主,就算我们想去调动禁军士兵也没用啊!”

“是啊,世子应该知道禁军那边的规矩。如今连嵩任命苏昊为禁军都督,有哪个敢越权或者违令不从的,苏昊都会下令处死,禁军那些士兵哪个敢轻举妄动?这件事,我们几个实在是有心无力呀!”

无可奈何的抱怨于温墨情而言,都是在预料之中的事,微微扬手止住众人言论,那双墨色眼眸透着平静从容:“连嵩先后扶植苏昊和陈耿育为禁军都督,表面看是想稳住禁军营,防止禁军在帝都内发动政变,但仔细往下推算就会发现,连嵩的野心不止于此。各位可以试想,倘若有天连嵩指责南北戍边军是叛军,并让禁军营出动镇压叛乱,那会是个什么结果?”

眼下抵挡霍斯都帝国联盟军入侵铁蹄的只有南北戍边军,为了阻拦大渊亡国步伐,二皇子温墨疏甚至公开违背皇命,率兵赶往失守的南部支援,如果这种时候连嵩已产出叛乱为借口触动禁军营进行压制……后果不堪设想。

有昔日巾帼军威力,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发生,念及如此,倒吸凉气声接连响起,一众大臣愈发惊慌。

温墨情沉默半晌,而后将手中长剑横放桌上:“我会尽可能潜入宫中与太子接触,争取让太子有机会公开露面,把统调兵权交给二皇子和云将军。这期间还请几位长辈尽心维持,前朝绝不可再乱下去。”

秘密聚起的会议匆匆结束,有定远王生前挚友叫住温墨情,重重拍了拍温墨情肩膀:“王爷是个好人,失去王爷是我大渊的损失。这些话说来可能不太中听,但眼下能继承王爷遗志扛起重任的只有世子你了,不管发生过什么,我们这群人永远都站在你这边,还请世子坚持下去!”

难得地,温墨情露出浅笑:“梁尚书放心,我妻子还在北陲拿着武器浴血抗敌,哪怕是为了她我也会坚持到底。”

“你是说青……世子妃吗?”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梁尚书急忙改口,脸上一丝不自然闪过。

在连嵩的“帮助”下,如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温墨情娶的人是青莲王,纵是表面不说,这些曾经与定远王推心置腹的朝臣心里都有些想法,听得温墨情说言离忧在北陲抗敌,怎么都觉得难以置信。

“离忧没有任何不名誉的过去,她的一切都从与我相识才开始。以后梁尚书和几位长辈会慢慢听到更多有关她的事,我保证,那是与青莲王截然不同的传闻——对了,她现在叫红莲。能和她在一起,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骄傲。”

浅笑如华,一闪即逝,却在众人眼中、耳中留下款款情深。

※※※

言离忧又一次从迷茫的昏睡中醒来,人已经在南边驻军大营中,身边是满眼不安的沐酒歌以及永远都那般庸懒散慢、风华不尽的楚辞。

回想,记忆好像断在远远望见温墨疏身影那一刻。

“殿下呢?”借着沐酒歌的搀扶翻身坐起,言离忧揉了揉朦胧双眼。

“殿下在和云将军商量后撤的事,等下会过来。言姑娘感觉如何,有哪里不舒服么?”楚辞绕到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言离忧额头,“等吃过晚饭我再仔细问问言姑娘情况吧,虽然我不是什么神医,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还是有些的,或许能看出言姑娘怪病的根源也说不定。”

楚辞身份神秘,聪明头脑却总能让人安心。言离忧点点头,恰好此时温墨疏踏入房中,周围人立刻自觉散开。

“好些了吗?”温墨疏下意识想去摸言离忧额头,才伸出手便僵住,迟疑少顷最终放下。尴尬笑笑,温墨疏站在距离言离忧一步远的地方:“才远远看见你就突然昏倒,吓了我一跳,好在没什么大碍。那十几位姑娘已经带着重要信件返回北陲,这两天你好好休息休息,有什么事等身体好了再说。”

“不是什么大病,殿下大惊小怪了。对了,还得麻烦殿下为我和沐大侠准备两匹好马,我们要去趟榕城。”

过于客气的语气让温墨疏稍显黯然,体贴笑容依旧挂在脸上:“马匹好说,有半个时辰就能准备好。不过榕城在宛峡南面,你和沐大侠要去的话势必穿过两军交战地带,是不是太危险了?”

“既然是赫连茗湮邀约,她一定会有所安排。”言离忧望向温墨疏,澄净目光不含任何杂思,“殿下不必担心,青莲王这身份有时候还是蛮有用的,至少霍斯都那边的人都不希望我有事。其实我倒很期望与赫连茗湮单独见上一面,许多事情不说清楚的话,以后还会有诸多纠缠麻烦,莫不如趁此机会一并了结。”

言离忧的固执,温墨疏自知阻拦不了,暗暗一声叹息后只能派人精心准备马匹。因着过于担心初九,言离忧在营中简单吃过晚饭后不久便于沐酒歌趁夜离去,留下城边瞭望的孤独身影。

“饭后我详细问过言姑娘状况,听来的确不像病症,回想以前在中州南部行走时所闻,心里有了不太好的想法。”楚辞手中长笛缓缓转动,眸子里一两点深邃。

温墨疏长出口气:“再坏的情况都经历过,没什么可怕的了,楚公子就直说吧。”

“南方民族多崇信巫教,有不少离奇传闻人尽皆知。那年我到南庆附近游走,曾听当地人说起类似的情况,大致是说一个年轻人得罪了巫教长老,长老愤怒之下对这年轻人落了某种蛊术,以至于这个年轻人长睡不起,直至身体枯竭而死。听说在蛊术发作前,那个年轻人也有类似言姑娘动不动就突然睡着的症状,所以……”

“所以你认为,离忧是被人下了蛊术?”温墨峥微皱眉头半信半疑,往深了想,居然愈发心惊,“霍斯都帝国位于中州之南,一些风俗信仰和中州南部效果类似或者相同,如果说离忧是被霍斯都某人下了蛊术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明离忧她的确与霍斯都帝国有关了吗?”

楚辞耸耸肩不置可否:“可以确定与霍斯都帝国有关的是青莲王,我们一直在寻找答案的则是青莲王与言姑娘的关系,前番连嵩带绢妃去闹世子的婚事,不也是以此为由想挑起百姓对言姑娘乃至世子、定远王的不满吗?说起来,我对言姑娘与青莲王的关系一直抱持沉默态度,原因在于我从一开始就不想把言姑娘与青莲王分开看待,哪怕明知道她们并非同一人——我是指,在想法性格方面的不同。”

“楚辞,你把我绕迷糊了。”微微怔然,温墨疏淡淡苦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分什么方面吗?连与离忧最亲近的世子都没法判断,我们这些旁观者又能明白什么?”

“殿下真认为自己是旁观者?”楚辞挑眉反问。

本该很容易回答的问题,温墨疏竟被问得哑口无言——这场感情纠缠里,他最终成了只能欣羡的旁观者,但是整件事情呢?他可有做到旁观者清的立场?

答案似乎不那么明确了。

楚辞转身背对带着几分寒凉的风,竖起披风衣领将自己包裹,一双精致眉眼透出睿智光芒:“这样吧,假设言姑娘是与我们素不相识的人。根据我们曾经互相交换的信息拼凑,当初世子屠戮青莲宫后,意外发现有一个相貌声音与青莲王完全相同的女子仍然存活,这种时候殿下的第一反应是什么?这个人是带着极大巧合与青莲王酷似的人么?还是说,认为真正的青莲王没有死?”

“自然是……觉得青莲王诈死。”稍稍沉吟,温墨疏据实回答。

“那好,依照殿下的推断,很容易理解为什么那时世子会对言姑娘冷酷无情,因为世子也认为言姑娘是诈死的青莲王。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比较有趣了。”长笛轻抵下颌,楚辞眼眸微眯,“世子在青莲宫放了言姑娘一条生路,这是为什么?那之后世子又接连几次放弃杀言姑娘的机会,这又是为什么?假设世子本就没有杀青莲王的意图,那又何必带人血洗青莲宫?太多矛盾在其中,让我不由生出一个很有趣的猜测。”

长笛当空划过,阻断一丝半缕冷风,带起阵阵暗香的同时,又引出许久不曾被人提起的前尘往事。

“我在想,世子昔日矛盾行为会不会与旁人干预有关?想要杀死青莲王,以及屡次放青莲王一条生路,世子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做法,其中一个必定有人在背后指使。”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