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条人影一般高矮,全身却笼罩在一袭极长的灰袍之中,连脸上也蒙着一层灰色。

寒风吹过,他们身上似乎罩起一层极薄的尘埃,在日光冰影的折射、反照之下,只让人觉得若隐若现,亦幻亦真,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面目。

乍一见之下,真如三条影子,随着正午的日色,突然降临此处。

其中一人缓缓环顾四方,冷冷道:“想不到主人这一蓬雪影针,竟未能将他们一举歼灭。

不过,好在也差不多了。”

另一人森然笑道:“这样也好,杀人总是比收尸有趣许多。”

又一人道:“还剩下三个,正好一人一个。”

三人对答之下,竟然仿佛已将在场诸人视作砧上鱼肉,任其宰割。

红衣大德大怒道:“何方幺魔,也敢擅闯圣地,来来来,我就算有伤,也足以将你等打发!”他刚要勉强站起,却忍不住全身刺痛,一口鲜血喷出。

那三人冷笑着看了红衣大德一眼,齐声道:“不知死活。”

言罢三人右手同时一扬,已然结印胸前。

他们的手指极为细长,皮肤竟然也是一种诡异的灰垩色,与他们身上的长袍几乎毫无区别。

更为奇特的是,他们三人所结手印相当古怪,在场诸人皆可谓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这样姿势。

然而,一种森然杀意已从三人灰色的手掌透出,渐渐笼罩全场。

众人只觉心头沉沉一窒,就宛如千金巨石,直压在胸前一般。

四周一片死寂,索南加错突然感到不妙,大喝一声道:“住手!”然而却已经晚了!其中一人的身形已然高高跃起,宛如鹰隼入于长空,在半空中突地一折,手中法印一转,五指如钩,向下探出,整个人从高处直落而下。

红衣大德大怒之下,也顾不得身上重伤,用尽全力将手印结起,暴喝一声,双手向上一推。

他在众人之中,本就已武学修为见长,四十余年大威德金刚法力修为甚是不凡。

而这些时间暗中运转真气,针毒虽未解,内力却已小有恢复。

这一次盛怒之下,将多年的护命真气全数使出,更不留半点护体,威力自是惊人。

只那暴喝之声,就震得众人耳膜鼓动,嗡嗡不止。

白摩和索南加错同时失声道:“不好!”两人上前一步,挥掌同时向半空中那灰衣人击出,以图救援。

眼看他们两人的掌力就要扫到那人的衣角!他两人合击之力,岂同凡响,普天之下,能硬接下来的人真可谓凤毛麟角,何况那灰衣人身形已在半空,劲力虽盛,防守却正是空虚之时,若不立即撤掌,这一击必然中其要害之处。

然而,两人只觉掌力一滞,两股极为巨大而又极为诡异的力道从一旁横扫而来。

两人愕然抬头,却只见另两位灰衣人不知从何处已横插进来,各出一掌,与白摩、索南加错正面相对。

只听一声怦然巨响,一道七彩光轮凭空而起,迅速轮转在四人之间。

白摩大师突然高声大喝,竟然整个被击得飞了出去,远远跌落到雪地上,刚要挣扎起身,却已一口鲜血喷出。

索南加错向后退了三步,只觉胸口暗暗发麻,一时真气不能运转。

正要惊叹这两人武功之高。

却只听不远处噗的一声轻响。

一大蓬血花绽开,飞扬在满天冰雪之中。

众人失声惊呼。

只见开始那灰衣人已飘然落地,手中提着一物,红发垂委,粉红色的粘稠**从他指间点滴而下。

赫然正是人的头盖骨!一旁,红衣大德的身体重重的跌倒在雪地上。

冰尘飞扬,浓浓的血腥之气在清泠的空气中蔓延开去。

幸好有碎雪遮掩,众人还不至看到他脑浆迸裂的惨状,然而皑皑白雪,已尽被鲜血染红。

幽碧清寂的神山脚下,圣湖之滨,也被这无尽的杀意玷污,连阳光也变得阴森无比。

悲痛、愤怒、恐惧的情感,沉沉压在这些修为已近神佛的大德身上。

难道如今真的佛法衰微,魔道纵横,世界末劫就在眼前?那提着头盖骨的灰衣人冷笑道:“下一个是谁?”众人眼中尽是愤怒之色,却一时默然,难以开口。

另一些人瞑目念咒,声音却因怒意而颤抖。

青衣女子注视着他们三人,缓缓道:“三生影像大法失传数百年之久,没想到竟然也被帝迦得到。”

四下顿时一片惊声。

三生影像大法是藏地一种古老的秘术。

传说,某种修为极高的人能通过一种神秘的祭法,将自己的一部分元神炼化而出,植入三个人体内。

从此这三个人便成了祭主过去、未来、现在之三生影像。

不仅完全服从祭主的命令,心意彼此相通,并且还能得到祭主的一部分力量。

与苗疆巫蛊之术不同的是,这三生影像并非强迫控制人的心智,让受蛊者成为主人的行尸走肉。

而是祭主的信徒,自愿将灵魂及肉体奉献而出,与祭主元神相合,成为三生影像。

这在信徒眼中,是一种莫大的荣誉,一旦被选中,更是欢欣鼓舞、感激涕零,誓死效忠。

而祭主也往往慎重挑选根基、资质都极为上乘者,用以与自己炼合。

因此,这些人的神智并未失去,只是心意与祭主相通,成为效命的死士。

这样一旦临敌,自然比已成傀儡的受蛊者要高明百倍。

这种秘术更为高妙之处在于,这些影像自身的力量并不会消失,并且能得到了祭主的部分力量,而且这种取得完全是如镜中影像一般,全凭复制而得,丝毫也不减弱祭主本身的力量。

虽然只有一部分,然而祭主的力量越强,这一部分也就越为可观。

更何况三人心意相通,同声同气,宛如三身一体。

一旦御敌,顿时如三头六臂一般,不可阻挡。

而且这些人与祭主相合后,一心效命,毫不畏死,却又应变灵活,是极难对付的劲敌。

只不过这种秘术修炼极为不易,而且要能将元神炼化成形,并且分出其中一部分,祭主只怕必须有半神之资才能做到,所以这种秘术也就渐渐失传。

没想到今日居然重现人间。

更为可怕的是,它一旦重现,就以鲜血祭旗。

其中一人回头望着她,疑声道:“哦,你到底是什么人,倒是识货得很。”

青衣女子淡淡微笑着,却不回答。

另一人摇头道:“不过,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你必定要死在我们手上。”

青衣女子微笑道:“未必。”

灰衣人冷冷道:“未必不未必,自然要在这双手上见个高下!”他将手中的头盖骨扔开,一手高高扬,张如箕状,却兀自沾满鲜血。

另外两人瞬时围拢,与他背面而立,成犄角之势,似乎随时都要出手。

白摩大师突然上前几步道:“慢!如今其他人等或死或伤,正好成了以三对三之势,不如和在下打一个赌,三战二胜如何?就由在下,来领教这一位的高招。”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为吃力,额上已冷汗涔涔,勉强结成手印,正对着当中那位灰衣人。

白摩大师学识之渊博,号称前藏第一,方才又亲身受敌,岂能不知道三生影像大法的厉害。

若三人合体,只怕在场诸人绝难匹敌。

所以只得激得三人单打独斗,三战两胜,自己虽然必死,然而总可以给索南加错及那神秘女子一些机会。

当中一人却冷笑道:“什么三战两胜,你们要单打独斗也好,要一拥而上也好,都与我们无关。

我们三人只要一齐动手将你们全数杀光即可。”

另一人道:“我们此来并非为了比武,而是要将你们这些冥顽不灵之徒一网打尽,要么我们三人死在你们手上,要么我们将你们这些人的头盖骨带回乐胜伦宫中作祭,却无别的废话可讲。”

又一人道:“中了我的五行天魔印,若肯坐下静养,还能苟延残喘半个时辰,居然不自量力,还在此处罗里罗嗦,是嫌死的不够快么?”青衣女子笑道:“的确是嫌死的慢了。

不过不是他,是你们。”

其中一人讶然道:“哦?”他打量了青衣女子几眼,冷笑道:“听说你会恒河大手印?”青衣女子脸上淡淡的,并不回答。

索南加错疑然道:“你们如何知道恒河大手印的事?”一人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索南加错一怔,另一人已然接口道:“只是我们的主人无所不知。

你们的一举一动,莫不在他监视之下。”

另一人道:“而我们三人的心灵,已经完全献给了主人,所以无论多远,他的每个命令,都能立刻传达到我们脑中。”

青衣女子淡淡笑道:“那他现在要你们做什么?”三人突然同声道:“要你死!”三道银灰色的光芒从他们宽大的袍袖中席卷而出,在半空略略一滞,已然汇合,凌空一折,直向青衣女子头顶压下。

青衣女子微微抬头,将手中的菩提枝向上一扬。

这一扬毫无招式可言,似乎只是情急之下,本能的往上一挡,指向处却是那道光华最盛之核心。

众人心中暗自一惊。

三人武功分而言之,已是天下第一等的高手,合体一击,力道是何等强大,而那女子手中小小一支菩提枝就这么正面迎了上去,怕不被立即搅为粉碎!那三人却咦了一声,此女既然自称已传习了恒河大手印,三人也不敢太过轻敌。

于是齐齐将袍袖一抖,袖中手腕似乎动了动,那道刚猛无比的光华看上去依然是当面奔来,锐不可当,实则已暗中分出万亿道无形之网,无声无息的从四面罩下。

瞬时,青衣女子手中菩提枝已触到光晕中心。

那三人齐齐一声冷笑,就要如蛛捕蝶,将罗网收紧,谁知那枝菩提枝在光网上一触,竟宛如受到了韧力反弹一般,带着青衣女子的身体,如落花、如秋叶、如白云出岫,如春风化雨一般,毫无重量的向一旁飘去。

三人一声冷哼,已如三条幽灵一般神出鬼没的缠了上去。

只见三人身影在半空中一交错,众人眼前顿觉一花,似乎三人真是在一瞬之间已然合体,又重新分开。

众人只觉得他们三人的身体似乎被拉长了很多,三条灰龙一般在空中翻飞,紧紧交缠着那青衣女子的身影,那青衣女子虽然去的极快,然而这三条影子真是如影随形,附骨不去。

刚才三人所出那一掌,可谓刚猛之极,而这追寻纠缠之术,却又阴柔诡异无比,然而三人用来,却极其自然。

仿佛天生而然,天下刚柔两派武功无不在掌握之中。

青衣女子滑出数丈之后,身形突然一折,就已站在了雪地上。

她那袭青衫,也如花开复谢,瞬间已一如往昔,静静的垂在雪地上。

只有她手中菩提枝青青欲滴,还在微微颤动着。

众人心中不禁暗暗惊叹,她刚才用的也不过是千斤坠一类最平常不过的身法,然而却能如此如此又快又稳的,潇洒若仙的,也可谓神乎其技了。

然而那三条灰影也瞬时就追到了眼前,还不待众人看清,四人已又斗在了一起。

这一次四人的身法明明都比方才慢了好些,但众人只觉仍然无法看清,只觉得仿佛隔着澹澹水波在注视神山仙人的倒影一般。

只消片刻,便让人目眩神迷。

青衣女子手中菩提枝忽柔忽刚,招式上更是变化无方。

先是峨嵋派的平野剑法,看似平和之中参杂了无数诡异的变数;而后化剑势为刀势,却用的是小极乐天的离魂刀,却是飘逸无比;随即又转为五凤门的判官笔,专攻对方要穴,阴沉凶狠;到了后来,包括少林伏魔棍、魔教腐骨指、华音阁春水剑法等都如行云流水一般施展了一遍。

看上去真是眼花缭乱,似乎其中天下武学无所不包,细看下去,又似乎哪一种都不是原本的样子,贯穿着一种微妙的变化。

那三人身影也是变化万端,时而成鼎足合围之势,时而交错穿插,步步向青衣女子进逼。

他们浑身似乎都被一种炽热之气包裹,每进一步,地上冰雪顿时溶出一个极深的脚印,青烟蒸腾,滋滋作响。

斗到大概四百招上,一灰衣人突然冷笑道:“你防御的功夫倒是一流,却为什么不反攻?”又一人道:“是来不及出手,还是更本不会?”又一人到:“你不答也算了,倒不知这样耗下去半个时辰,到底是谁赢谁输?”嘴上说话,出手却毫不减慢,瞬时又已攻出了三十余招。

青衣女子一言不发,也还了三十余招。

然而她自己知道,自己每一次出招看似轻松,实则凶险无比,少有闪失,便有粉身碎骨之难。

如果真的再这样斗下去,只怕用不了半个时辰,自己就会体力不支。

一人森然冷笑:“你也不愧为一个高手,我们三人倒不妨慢慢陪你玩下去,一直玩到你力竭而死,到临死前困兽犹斗的样子,想必极其好看。”

三人一起大笑,突然,一旁索南加错开口道:“你们似乎还忘了一个人。”

三人道:“谁?”索南加错道:“我。”

三人一怔,当中一灰衣人突然大笑:“你?五行天魔印的内力已经完全逼出来了?”索南加错皱眉道“不必!”身影一动,已如游龙一般到了四人中间,双掌结印,猛地往前一推。

其中两人脸上略带一丝轻蔑的笑意,各只出一掌,与他正对接下。

而另一人骈指一夹,也正好夹在青衣女子的菩提枝上。

五人的身形顿时凝止下来,雪地中光影反照,寂静异常。

索南加错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已忍不住要呕出。

而那青衣女子的菩提枝也在那人劲力催吐下缓缓变弯欲折!突然,那三人灰垩色的脸上竟然泛起一层青光,黯淡的眸子中也掠过一丝惊惧之色,他们的身形几乎同时微微一摇。

虽然只是一瞬之间,然而索南加错、青衣女子已觉得周身沉沉压下的劲力顿时减弱。

两人对视片刻,突然将全身内力凝于手上,全力推出!那三人身体一颤,齐齐往后退了几步,虽然立刻站定了身形,然而呼吸却比刚才粗重了些——虽然伤得不重,但毕竟是伤了。

然而三人似乎丝毫不在乎自己的伤势以及眼前劲敌,只将一指放于眉心,凝神静气,闭目苦思,脸上竟然颇有担忧之意。

索南加错皱眉道:“他们这是……”青衣女子脸色有些苍白,轻声道:“他们正在向主人请示。”

索南加错犹疑的摇摇头。

青衣女子道:“大师难道没觉得他们刚才的力量突然减弱么?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的主人,正在大量耗损自己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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