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肉山缓缓的站起,它的五官都被埋没在了肉中,唯有一对长得离奇的象牙,能让人分辨出他的首尾。

然而它起身的时候,身下的忘川并没有喷涌。

难道白象沉睡的这漫长岁月,已经将圣泉之水吸尽?然而,大家已经来不及去想。

白象突然仰天一声巨啸,整个大殿都在瑟瑟颤抖,它突然耸身甩动,那团巨大的肉山乱颤不止,满天水滴如暴雨一般击下。

那女子突然抓住男子的手腕,大叫道:“它会毁掉整个大殿的,快走,进入忘川!”她话音未落,那白象已然嗅到了生人的气息,一声厉啸,叫得人耳眩心摇,不能自主,白象似有犹豫,两只前在身前蹄乱踏,似乎在考虑先向三人中哪一个攻击,突然一甩头,向卓王孙冲去。

它全身极重,每动一步都震的大地隆隆乱颤,一双足有丈余的巨齿闪着妖异的银光,突然一扬长鼻,一股宛如殿中石柱一般的水流向卓王孙喷去。

卓王孙身形花中巨蝶一般轻轻跃起,整个人人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如飞叶,如浮尘,如落花,如飘霜,向水柱上方而去。

那白象力量虽然极大,然而终究过于痴肥,收势慢了一点,那道水柱直喷到卓王孙身后的石柱上,石柱轰然折断,合抱粗的石柱残骸从半空跌落到地板上,顿时砸出数个深坑。

水流去势犹是不止,又向后边的殿壁上喷涌而去。

只听一声巨响,整块金刚岩熔铸的殿壁竟然顿时塌出了一个大洞,碎屑纷飞,那道石壁在水流的冲击下竟遥遥欲坠。

大殿西北角少了一根石柱的支撑,殿壁也受了重创,整个穹顶也向一侧倾斜而去,只听噼啪裂响不断,大殿其他墙壁上都出现了数道深深的裂痕。

“这里快塌了,快走!”女子拉起男子,向忘川跑去。

卓王孙的身形轻轻绕过水柱,突然伸出手,往水柱的外壁一弹,他此刻中毒已深,全身真气不能凝结,要强行发力,自是万不可能,然而这一弹却能借白象自身的力道,反跃而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白象头顶掠去。

白象惊然长啸,正要扬起厉齿,向来人刺去,卓王孙已如鬼魅一般,附体而上,一手紧紧握住了象牙的尖端。

白象勃然大怒,耸身乱跳,想将敌人摔下踏死,然而卓王孙的身形却落叶浮尘,轻轻附在象牙上,无论它如何施力,都无法摆脱。

白象兴发如狂,巨啸不止,大殿石屑乱落如雨,欲坠不坠,几乎悬之一线。

突然,白象将头颅向左一摆,将自己的长牙连同敌人一起,向旁边的石柱上猛撞而去。

这一撞力量岂同小可,不要说人,就算金刚之体也要粉碎!眼见卓王孙就要被他撞上,他突然略一松手,身体往下一滑,已到了象牙根处,猛的集中全力,往白象牙根处一扣。

白象收势不及,丈余长的巨齿生生撞上了石柱!飞尘满天,石柱顿时被击塌了三分之二,然而象牙上受力也非同小可,牙根处顿时裂出一道浅痕。

而此刻,卓王孙借势一扣,全部力道都被引导到这只有儿臂粗细的牙根上。

白象象齿虽然坚硬,然而质地却很脆,加之生长过长,重击之下,如何能当?只听白象一声凄然惨啸,右侧巨齿已被卓王孙折下,握于掌中。

白象护痛,一时双目赤红,狂啸不止,卓王孙全然不为所动,猛地将手中象齿掣转,还不待白象缓过劲来,那利如刀剑的巨齿已经抵在了白象左眼之上,只要他微微用力,这象齿便能透过白象眼珠,直入大脑。

四周瞬时寂静下来。

白象怒目如火,喘息连连,却也不敢再妄动分毫。

不过平静瞬时又已被打破,四周轰然乱响,落石如雨,大殿似乎随时可能塌陷。

那女子和她的情人已经来到了忘川边。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还在犹豫是否要进入忘川,寻找永生之泉。

那女子突然笑道:“湿婆大神为证,我们不会忘了彼此的。”

男子点了点头:“希望如你所愿,我们能得到永生。”

两人携起手,投身往泉中跃去。

泉水开谢如花,两人瞬间就已不见。

卓王孙皱眉望着四周,却也无法脱身。

因为只要他将巨齿挪开分毫,白象狂怒之下,必定发出致命一击,而这已经不是此刻的他能抵挡的。

如果他将巨齿插入白象脑中,白象临死前必定全身剧烈跃动,这种力量足以让整个地宫立刻塌陷,他还是无法逃脱!突然,泉中水纹一动,那女子竟又浮了上来,笑道:“相识一场,忘了告诉你一些话。

这个泉眼,便是离开地宫的唯一出口,不过我马上要把它封死了,堂堂华音阁主,中原第一的高手,却只能陪着这头肉象葬身于此,真是可惜,不过这些都是湿婆的意旨……”说着,她手一扬,泉眼中白浪突然汩汩而上,水下一扇青色的大门正缓缓阖上。

她回头对卓王孙一笑,潜了下去。

巨石纷纷落下,泉眼也缓缓关闭。

卓王孙突然将手中巨齿直刺而下。

卓王孙突然将手中巨齿直刺而下。

他自己,却借这一刺之力,向忘川中跃去。

象齿刺的并不是眼睛,而是额头,刺入也并太不深。

白象惨啸间,本能的扬起长鼻,将大半尚在肌肤之外的象齿打落。

就这一瞬之间,卓王孙已经进入了忘川。

而一声巨响,大殿彻底塌下!传说中,能让凡人忘记一切的忘川,却是如此温暖柔和。

宛如天神将无形的幸福聚成了实体,轻轻包裹在人的身体之上,滋养着每一寸的肌体,让它们因疯狂的快乐而震颤。

而这种幸福,甚至让人能连窒息的痛苦都忘却了,宁愿这极乐之泉中再呆下去,直到死亡。

泉水好像永无尽头。

卓王孙屏气凝神,让自己尽力能在水中多坚持一段。

如果说前方到底有没有出路,是神设下的陷阱,但不言放弃,却是人的力量所在。

水声微动,前方似乎有光线传来。

卓王孙一拂水,已经浮上了水面。

这里似乎是一个天然的地下溶洞,石笋高撑,玉露低垂。

地上,却有两个数丈见方的水池,一池淡蓝,一池妖红。

卓王孙方才,就是从通过那方妖红的水池,来到此处的。

而那淡蓝的呢?是否就是两人口中那道永生之泉的入口?卓王孙略略环顾周围,那两个象泉守护者竟也在躺在池边,似乎已经昏迷。

女子轻轻咳嗽几声,先醒了过来。

她目光散乱,疑惑的看着四周。

她突然看到了卓王孙,惊惧的道:“你是谁?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卓王孙没有回答她。

她的问题,湿婆大神已经给出了答案——忘却的力量真的比记忆更强大,也比情缘更强大。

她的情人也缓缓苏醒,两人相视无言,都惶然的看着四周。

卓王孙不再看他们,两人也不再问他。

在陌生而艰难的环境中,他们已经明白,只有彼此是可以依靠的。

渐渐的,两人却克服了初识的羞涩,彼此参扶,寻找出路所在。

出路或许并不遥远,溶洞的一侧,隐隐有光线透出。

两人相视一眼,鼓起勇气,相互扶持着,向光源处去了。

情缘其实是这么脆弱,最经不起的就是时间。

但是却能一遍一遍的轮回着,加起来,也是天长地久。

所以,时间破碎了情缘,也成就了情缘。

然而天下,本没有永生之河,忘川后边,是另一道忘川。

只是卓王孙却什么也没有忘记。

他知道自己现在要去的,不是那点光源,而是眼前这汪淡蓝的湖波。

身后突然水声涌动,从另一池湖波的倒影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头庞然大物满面浴血,正跌跌撞撞的从红池中起身,向自己追来。

他没有理会,纵身投入蓝色池水。

或许,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圣湖寂寂,雪峰无语。

夕阳的落晖将大地点染得一片辉煌。

马祭已竟。

万匹白马长眠圣湖之底,作为神永恒的祭品。

而马童静静仰卧夕阳下,全身鲜血,都已舞尽,坦达罗舞的余韵,似乎还弥散在幽幽晚风之中。

檀华马也已跃入湖底。

湖面如镜,连一丝水纹都不曾泛起。

四围雪峰,婷婷而立,脉脉含情,夕阳还未落尽,新月已然升起,一时双璧沉影,如诗如画。

倒影突然破碎,水面一声极轻的脆响。

檀华马浮出碧波。

马背上,相思长发尽湿,发间还残留着细碎的白色花瓣,而一身白衣,已经薄如蝉翼,轻轻贴在她冰冷的肌肤上。

帝迦一手温柔而坚决的将她的长发挽在手中,强迫她抬起头,另一手却轻轻放在她唇上,不让她出声。

此刻,他眼中的神情变幻不定,似乎已不再如那高高在上的灭世神祗——就算是神,也是甘愿沉沦于俗世情爱的堕落之神。

而相思嫣红的脸上,还残留着迷离的神情,似乎前生的梦魇已经将她整个人陷了进去,而现实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她都已无力却感知。

在浮出水面的一刹那,她本能的想呼吸,帝迦却已深深吻了下去。

她的身体冰凉而柔软,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

天穹旋转,雪峰拱卫,湖波悠然托起檀华马洁白的身躯。

而那缕血红的马鬃,却在碧波中盛开着。

檀华马划破碧波,向对岸游去。

它是如此之轻,怕细碎的水声也会惊扰了马背上的主人。

圣湖的对岸,一片绿草如茵。

一种不知名的藤蔓开到荼靡,极柔极韧的枝蔓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碎花,宛如铺开一张巨大的锦绣。

檀华马游到岸边,轻轻跪下。

月之圣湖畔。

夕阳西沉。

三个灰衣人身形交错,分而又合,手中法印不住变幻,却是越来越快,看上去真如千手千眼一般。

索南加错和青衣女子御敌甚久,内力都有些不济,然而此战不仅关系数十位大德的生死存亡,而且一旦败落,藏地佛法只怕就此断绝,也只得苦苦支撑。

而那三人,似乎真的不是血肉之身,而是神魔元神分化一般,毫不知疲倦。

当中灰衣人冷笑道:“你还不出恒河大手印,只怕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另一人有些烦躁:“我三人一直没有痛下杀手,不过想看看传说中的恒河大手印到底威力如何,你却一直不肯使出,难道是真的不会么?”又一人道:“天色也晚了,不如合体一击,了结此事,回乐胜伦宫复命!”索南加错心中一沉。

三生影像大法,将一人力量复制为三,而传说中,还有一招合体之技,一旦使出,威力便会平添三倍不止,就是现在,他已内息凌乱,招式中漏洞百出,怎能再承受三人合力一击?青衣女子突然收势,鼓涌的青袖瞬间垂下。

她刚才虽然也苦于应付,但这一瞬之间,似乎所有的疲惫都已化去,脸上气定神闲,笑意淡淡,似乎根本未曾出手一般:“我们不妨打个赌。”

三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齐声道:“什么?”青衣女子道:“赌你们用不出这三生合体之技。”

一人大笑道:“我看你是疯了。”

另一人冷冷道:“你是想用这些话来拖延时间么?”青衣女子摇头道:“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么?”她瞥了三人一眼,缓缓道:“如今,你们的主人已被俗世情缘迷惑,忘却了自身的神性。

而放弃了神性的人,是不能运行三生影像大法的。

或许,未必不能,而是他现在根本忘了自己还在运行这个秘法。”

一人打断道:“一派胡言!”青衣女子没有看他,继续道:“所以,他注入你们体内的力量将会迅速衰减,趁着现在,这种衰竭还不明显,全身而退还来得及。

然而如果你们要强行使用合体技的话,只怕会引火自焚,为自身心魔所败。”

一人冷笑道:“我们的主人是真神转世,怎么可能为沉迷情缘之中?”青衣女子笑道:“无论是谁,一刻没有觉悟成神,一刻都可能为情缘迷惑。”

另一人斥道:“亵渎神明,你就不信天诛么?”又一人道:“看来,只有让你死在三生合体技下,你才会信!”三人手上法印突然一变,身形极其缓慢的向中靠拢。

砰的一声轻响,青紫赤三道光环打开,将三人围裹其内,光影陆离,照得三人眉发尽皆变色,面孔异常狞厉,三人六臂大开,各结密印,望之真如魔神行法,修罗秉怒一般。

三色光晕彼此吸引,带着三人的身体向中心汇聚,只听噼啪碎响不断,三道光晕如烟花乱溅,瞬时汇为一圈巨大的光幢。

光幢中,三人肩背相依,各面一方,成鼎足之势。

当中一人双手结印胸前,一道流转的光团就在他手心渐渐成型。

众人只觉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颤,而后便没了声息。

残阳悄悄褪去了影子,只片刻安宁之后,狂风呼啸而起,似乎连空气都被一种无形巨力吸引,不断往那人手心汇聚。

本已落地的雪花从大地上拔起,纷扬盘旋,向那人手中光团上一撞,就化得无影无踪。

四周雪色茫茫,寒风刺骨,众人甚至觉得自身也被这种力量控制,忍不住就要往那人手上撞去。

索南加错退了一步,屏气结印,极力与这宛如天地变色之威相抗,大叫道:“大家守真固元,千万不能挪动!”其余几十位大德都重伤在身,要守真固元,谈何容易?一时也顾不得平素有无恩怨,彼此携起手来,口中默念法咒,齐心合力与这股无形之力相抗。

然而随着对方手中光团越结越大,这股力量也就越来越盛,众人全身几乎都被飞雪沾满,额头上却热汗淋漓。

诸人的身体颤抖着,仍止不住往前滑去。

雪地上被拖出一道道深痕。

正在索南加错力欲不堪之时,突然眼前一花,一道青光随着满天飘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那人手中光团迎面撞去。

索南加错认得正是那青衣女子,欲要出手阻止,却已是来不及了。

青衣女子一瞬之间,已刺破光幢,轻轻落到当中一人的面前。

当中一人怒道:“找死!”手中光团一振,瞬时膨大数倍,跃跃欲试,立即便要呼啸而出。

那光团飞速轮转,五色氤氲,变化不定,似乎天地间一切力量都被它吸归己有,此刻已然成型,喷薄而出,力量岂同小可!休说是青衣女子一人,就算全场诸人同时全力迎击,也难挡其十一!然而青衣女子不避不惧,正面光团而立。

然而她目光所落,并非光团,而是光团后的人。

她凝视着当中那位灰衣人,一手缓缓抬到眉心处,手腕一沉,五指如妖菊绽放。

这个法印,正和星涟、日曜所结一模一样。

灰衣人蓄势欲发,然而双目被她眼中神光所摄,一时间竟然怔住了。

光团运转,似乎急欲博人而噬,然而主人却宛如神游物外。

那光团咝咝乱响,跃动不住,却终究无法从那人掌心中脱出。

她的声音宛如来自天际:“魔劫天成,众生轮回。

一切有缘,皆受此法.”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