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夫就先行一步了。 ”郭嘉轻佻一笑,用手中的书卷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擦肩而过。

其实黑色也很适合郭嘉。 黑色的官袍色差鲜明,寥寥几笔勾勒出他修长的轮廓,自然雅韵,如同绘制一副泼墨山水。

他终究还是怕我担心,才强打精神的吧。

最初的不安感又浮上心头。 为了维持这份喜悦,我尽量忘掉了郭嘉儿时的那场顽疾;尽量忘掉初遇的寒冬,他频频的咳嗽,甚至咳血。

记得去年他高烧不退,我急的坐立不安,立刻通知曹操,让他请御医来为郭嘉诊疗。 虽说不能字字句句都听懂,但那御医的大致意思我已经理解:

郭嘉童年那场旧疾埋下病根,使其心肺功能受损,免疫力严重下降。 虽说平日与正常人无恙,但若是遇气候突变,或是过渡操劳,很容易染病,进而一发不可收拾。 但只要好好保养,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如今这般劳累,怎敢保不会发作?难怪史书上记载,郭嘉曾对曹操说:我身体不好,不适合在南方生活,到了南方就会死。 而最终也是因路途遥远,年三十八,自柳城还,疾笃,薨……

一阵头晕目眩。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还是立即办完眼前事,再去劝说华佗,也好在需要时救郭嘉一命。

想到这我忍住头痛,整好仪容往御书房走去。 没错。 我正是要去会会那小皇帝。 通往书房的回廊处,我轻声喊住那正欲端补品给献帝地小太监,道:“你下去吧,我端给陛下。 ”

“诺……”那小太监弯着腰,声音尖细答道。

这声音是不是在哪听过?我停下交接动作,仔细打量了那小太监,疑惑问道:“我们在哪见过吧?”

那小太监始终不肯抬头。 声音唯唯诺诺,道:“不……没见过。 没见过。 ”

不敢抬头正视我的目光、语音颤抖、言辞闪烁……种种迹象都表明了来者的可疑。 于是我厉声说的道:“你怕我?那说明你知道我是谁,抬起头!说,来此处做什么?”

经我这么一吓唬,他这才面lou难色地抬起头,五官无奈地纠结作一团。

我终于想起正是在袁府见的这张脸。 那时的他也是瘦的皮包骨头,不过倒是腰板挺直,一副飞扬跋扈地模样。 现在却怎么在这当了太监!虽说第一次见,便觉得这职业相当适合他。

“那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曹公贵戚,还请、还请夫人大人不计小人过!”他几乎吓得哭出来,双膝因颤抖而有些发软,整个人渐渐畏缩下去,矮了我一头还多。

“哼,您倒是还记得啊。 ”那时候我无依无kao。 三九寒冬被这家伙使唤,在冰水中刷碗,手冻地又红又肿,几近失去知觉。

知道进宫不便带剑,我事先准备好匕首,暗藏于腰间。 只为突发事件简单防身之用。 此时正是将腰间匕首取出,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我灿烂一笑,低声道:“说吧,袁绍派你来此究竟所为何事?是想谋害皇上,还是想谋害我兄长?”

“夫人饶命,饶命。 小的哪有这个胆量啊……”他鼠目聚成一团,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嘴角微微渗出了白沫。

如果袁绍手下人够聪明,就不会派这么个饭桶来卧底。 我将刀子轻轻放置在他喉头。 那小太监面如土色。 依旧没有还击的举动,而本应是喉结的位置却也不是看得那样分明。 看来真的是被阉掉了。 不过宁可错杀一百。 不能漏网一个。 飞快收起小刀,我恶趣味一笑,道:“来人,将这人拉下去,验明正身。 ”

虽不会取他性命,但羞辱一番倒还是蛮有趣的。 廊上巡视的侍卫听到呼唤,几步跑过来,不由分说便把这可疑男子驾走。 自曹操入朝之后,他便频频把自己府上侍卫往宫中安cha,为地就是进一步架空献帝,所以这几名侍卫自然听令。 看着他徒劳的挣扎,“销魂”的悲鸣,我不由在心中冷笑: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换你栽我手里了。

正在此时,屋内却隐约传来一声漠然的问询:“外面出了何事?怎会如此吵闹?”

那声音仍旧带了一丝少年的青涩。

我手端杯盏入门,只见一高个男子正立于案前。 他身着玄色冕服,宽大的袖口、规整的腰封之上,均饰有精美绝伦的红色秀纹。 比起一身艳俗地金丝龙袍,我喜欢这庄重肃穆的黑色。

我学着宫女的模样,双膝跪地,柔声说道:“禀陛下,只是一新来的太监,因不懂宫中礼法,出了些小差错。 ”

“嗯,”他轻点下头,转过身来,“你是新来的?朕为何从未见过你?”

这并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记得于洛阳初见之时,这孩子表情木讷,还带了一丝狡黠,个头也不高。 听说女大十八变,却没料到当初地小皇帝已经长这么出息了。 五官精致,仪容优雅,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皇族贵气。

太监宫女还好,皇上哪是随便能见的?

起身将罐端上桌几,我灿烂一笑,道:“陛下真会说笑,宫中宫女如此之多,陛下又怎能一一见过?”我冒险前来不为别的,正是想探探这个小皇帝究竟有几分能耐,竟一度令曹操那个老狐狸头疼。

“说得也是。 ”小皇帝微微一笑,如我料想中的一般亲和。

“陛下请用。 ”

“怎么,你很急?”他的笑容渐渐僵硬。

我心头一冷。

“奴婢愚钝,不知陛下此话怎讲。 ”

“你一个宫女,话倒是很多么。 ”虽说仍旧保持微笑,但他言辞犀利,显然是话中有话。 冷冷看了我一眼后,汉献帝刘协走到席前,正襟危坐,那宽大高雅的黑色袖袍平铺在他身旁,庄重而肃穆。 虽说面容已经渐显出棱角,但那故作震惊冷漠的表情,依旧像个赌气的孩子。

他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似悠然说道,“顺便代朕向曹公问好。 ”

这孩子他什么都知道!

继续装傻似乎已是侮辱他的智商,我缓步上前,笑道:“陛下英明,轻易猜出奴婢真实意图。 ”

他轻轻拨开罐盖,看着里面热气腾腾地补汤,道:“朕身边地人,朕一向记得清楚。 哎,真是劳曹公费心了。 如此一来,就算真有事瞒着,朕也不会轻易吐lou,更何况没有。 ”

“陛下说笑……不过您就甘心如此?”

“不甘心又能如何?朕只后悔当初看错了人,反而引狼入室。 恨我汉室江山风雨飘摇,而今又被人挟持,倒真是生不如死。 ”他口无遮拦,连“死”这个对帝王来说如此忌讳的字眼都轻易说出,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赤脚地不怕穿鞋的架势。

好!有个性!我欣赏。

史上董卓祸乱京城,当时的天子刘辨面如土色,而眼前的刘协却勇敢呵斥道:“既然你前来勤王救驾,见了皇帝为何不跪!”

没过多久,刘协成了如今的献帝,一个傀儡。 倒是可惜了这身才能。

“陛下说这些,就当真不怕……”

“怕什么?知朕者,莫过于曹公。 ”不同于朝堂之上的严肃谨慎,他悠闲讽刺道,顺手拿起调羹。

“陛下且慢。 ”

献帝不以为然地瞅了我一眼,那微微湿润的黑色眸子中,依稀闪耀着少年特有的倔强与叛逆,“怎么?朕连喝一碗汤都要向曹公请示?”

“不,只是这汤不能喝。 ”

“不能喝?”他好奇一蹙眉。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那汤一眼,浅笑着将那话又重复了一遍。

献帝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

“啪!”那调羹霎时间落地。

献帝面如土色,他一手指着我,嘴唇微微抖动道:“你……”

“怎么?陛下您不会是怕了吧?”

他尽量使自己沉稳下来,秀眉紧皱狠狠说道:“你、你以为自己是曹操派来的,我就当真不敢杀!?”

月莲啊月莲,你这是在玩火啊!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都似蹦到了嗓子眼儿,但根本停不下来。 这也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所谓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在打赌,赌他的心胸才智,而那赌注则是我的生命。

我渐渐从这惊险之中体味到了一丝快意。